第一章 阿特
仲夏，烈日炎炎。
晌午時分，千江市西城區某警務站裏，青年民警阿特正坐在值班電腦前瀏覽著每日警情。沒有大事，風平浪靜。
阿特本來打算稍作休息，剛站起身眼角就瞥見了門外兩個模糊的身影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
“幹嗎呢？你們倆。”他迅速轉身，一聲力喝。
隻見一胖一瘦兩名男子手忙腳亂地推門進來，“警官，我要舉報。”二人異口同聲，佝僂諂笑著趨步湊到阿特麵前。
二人鬼頭鬼腦地來，目光遊離，形狀猥瑣，阿特見況已然心中有數，隻是內心並未放鬆警惕，與他們保持著安全距離，雙手自然搭於腰際單警裝備上。身後輔警也不露聲色地做好戒備。
“說吧！”阿特拋出一句。
身高一米七八的阿特站直了要高出那胖瘦二人半個腦袋，挺拔的身姿加上嚴肅的神情，無形中對兩人形成威壓之勢。
胖瘦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爾後爭先恐後地說道：“有個賭場……
對，在工地上有個賭場……
三點要上課……
你們趕緊走抓這幫孫子……”
你一言我一語，兩人說著本地土話，吐詞流利但邏輯混亂。
阿特耐著性子細聽，終於聽出個所以然來。他們要舉報一個賭場，賭場位於城鄉接合部的工地，下午三點上課——也就是開賭，他們願意給警察指路，時間緊迫，請警察快去。
聽他們滿嘴黑話，估摸著就是倆資深賭棍。
案子來了。他不理二人著急忙慌地催促，淡定看了牆上時鍾一眼，盤算著時間和距離。
“身份證……”
阿特開始詢問二人信息，不到一支煙功夫，他已摸清胖瘦二人的底細，老賭客，多次因賭博被處理過。內網庫裏的信息與他的基本判斷吻合，絲毫不差。
“這又是在賭場被人‘套籠子’了吧。”阿特漫不經心地問道，聽兩人滿口黑話，阿特也拋出幾句“江湖術語”。
所謂“套籠子”，就是賭場裏的莊和其他賭徒聯手來圍宰一批初來乍到的生麵孔。有的賭徒被宰後就不再來了，但有的被多宰幾刀後，便和下套人同流合汙了。這“套”與“被套”有時真的傻傻分不清楚。
二人聞言，瞅著阿特怔了一會，都啞巴了。也不知道是因為認出了阿特，還是阿特的把話撂狠了，道出了他們想借警察之手打擊“同行”的小心機。這種舉報人阿特見得多了，二人的心思自然逃不過他這雙眼睛。
瘦子從褲兜裏掏出一包幹癟的中華牌香煙，食指艱難地從煙盒洞裏摳出一根，哆嗦著送到唇邊。
“阿特，你有火嗎？”瘦子問道，果然是認識阿特的。
阿特是知名視頻賬號“天眼”的博主。今年二十八歲的阿特，體型壯碩，國字臉，眼睛不大卻犀利有神，是千江市巡特警隊的精英隊員。博主生涯已經有好幾年了。一開始他拍攝製作短視頻純粹為了消遣，記錄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後來發現網友們對警察生活十分關注，漲粉賊快。粉絲團大了，阿特自覺有一種責任，內容也就慢慢做得專業起來，由日常搞笑漸漸加了些普法和警示的成分。沒想到粉絲增長更快，互動評論也花樣翻新，作為警察的阿特與網友們實現了溝通直達無障礙。
當然，天眼粉絲多了，阿特在各類違法人員中的知名度也高了，執法時被違法分子認出的情形屢見不鮮。
“在這兒玩火，小心燒著。”輔警橫了一眼。
“不是，你覺得在這裏抽煙合適麽？”阿特盯著倆大怨種慢慢說道。
“是，是，不合適。”瘦子尷尬地收回了煙，手在皺巴巴的褲子上搓了搓，對著胖子訕笑。
阿特心裏清楚，二人的舉報目的是借警察之刀殺賭博同道之人，但客觀上提供了違法線索，有利於警方打擊犯罪。這種窩裏鬥的事，阿特最欣賞了。
“你們在這等一下！”阿特指著等候區的椅子對胖瘦二人說，然後向身邊的輔警遞了個眼色，轉身進了辦公室。
阿特跟值班領導匯報了下情況，點了幾幅銬子，別了幾根甩棍，揣了兩瓶辣椒水。
五分鍾後，阿特再次出現在胖瘦二人麵前。
“三點出發，你們倆帶路。手機先丟我這，完事還你們，出發前不許離開這裏。”
“好的，好的，我們一定配合政府。”兩人點頭如搗蒜，很懂規矩地把手機交了出來。
下午三點，幾輛越野車在胖瘦二人的引導下，沿著逼仄的水泥大車路，悄然向位於城鄉接合部的賭場駛去。
阿特帶著兩名輔警，身著便衣，在距離賭場約一公裏處下了車。經驗告訴他，這種位於工地的半開放式的職業賭場，四周一般都會放置“盯子”。他們偽裝成村民模樣，為賭場站崗放哨，發現情況就會通風報信。阿特提前下車就是要摸掉“盯子”，為抓捕組合圍賭場掃清障礙。
果然，三人剛下車，阿特就看見約兩百米遠處的田埂上坐著一名中年男子，男子頭戴草帽，**上身，穿著短褲拖鞋。從男子的動作判斷，他也注意到了車隊和阿特三人。
阿特不動聲色，與兩輔警大聲說笑，散步式地向男子靠近，他不希望此人就是“盯子”，如果是，他們的圍捕行動也就暴露了。
可事與願違，那名男子正在有意無意地觀察他們三人，這種躲躲閃閃的觀察肯定不是出於好奇。
果然，不一會兒那人像受了驚嚇的兔子，撒腿往賭場方向狂奔。
糟糕，暴露了！
“追！”阿特發出指令，同時打開對講向隊友通報，“要炸壩了。”這是行話，就是走漏了風聲。
對講機裏傳來領隊的呼喊：“所有人趕緊截過去，逮住一個算一個！”
路麵上的越野車隊，急速撲向賭場，像追捕羚羊的獵豹。一時間，汽車發動機轟鳴聲、輪胎摩擦路麵聲響徹工地。警用無人機伴著旋翼的嗡嗡聲，淩空而至，監控著整片區域，“貓鼠遊戲”正式上演。
阿特三人緊跟“盯子”，向賭場狂奔，“盯子”被乘車先到的民警截住，聞風而出的賭徒們，一個個遭到圍捕，被按倒在地。阿特繼續往前衝，38度高溫下一公裏的奔襲，煎烤著他的意誌，職責和本能刺激著腎上腺素的分泌，T恤上的汗早已蒸幹，他躍入賭場區域，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抓住他們。
藏於灌木林深處的賭場早已炸了鍋，賭徒們呈發散狀，四下亂竄。
一個幹瘦的人影跟大黑耗子似的從林子竄出來，正撞上阿特三人。耗子掉頭就往林子裏鑽。阿特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沒想到耗子的衣服質量太差，“嘶”的一聲下去，緊身T恤直接變成了一字肩。大耗子動作就那麽稍一遲頓，兩輔警便紮進林子把他撲倒在地。
被壓在地上的“耗子”扭來扭去，還在玩命掙紮，阿特從腰間摸出銬子，上前鉗住他後脖頸，一聲脆響，將耗子銬在地上。
“特哥，那邊跑了一個。”身後的輔警指著西邊喊道。
阿特抬眼望去，一個肥碩身影跳出灌木林，向西側逃去。他把“耗子”交給輔警，轉身向西追了過去。見前麵逃跑的是個胖子，阿特鬆一口氣，想他總不會跑得太快。
前麵是犁鬆了的莊稼地，極可能是設賭場的人故意弄的，行走十分不便。阿特跟在胖賭徒身後，兩人一前一後，相距十來米樣子，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奔。
胖子玩命地跑，阿特拚命地追，胖子的奔跑能力遠超阿特的意料，一會半會還追趕不上。好在阿特有抓壞人的信念支撐，身體機能也超水平發揮，兩人距離肉眼可見地越來越近，漸漸可以聽到對方如牛般喘氣聲，可總差那麽幾米。
通過這片開闊的莊稼地，爬上一截大田埂，眼前是一方水塘。胖子回頭瞅了一眼，現阿特近在咫尺，便縱身一躍，“噗通”跳入水塘。
水塘看著不小，卻淺得很。胖賭徒跳進去，沒有意想的潛水效果，水塘底下還全是淤泥，他一跳進去，淤泥瞬間便往上泛，他狼狽站起身子，看了看四周，見水僅及腰，氣惱地直拍水。他那弄得滿頭滿臉的水和泥點，活像一隻落湯雞。
阿特立在岸上，彎著腰，喘著粗氣，看著胖賭徒的狼狽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你丫至於嗎，多大事？還玩這跳水的把戲。”阿特調侃道。
嫌疑人伸手抹去臉上的水，結果抹了一手的泥，他喘了一會，斜眼瞅著阿特，齜牙咧嘴地說：“你至於嗎？給你開多少工資，沒見過像你這麽賣命的。”
“你是在水裏呆爽了是吧？少廢話，快上來！”
“不上，有本事，你就下來抓我啊！”
“你這是演得哪一出，趕緊上來。”阿特不耐煩地喊道。
胖賭徒明知自己是跑不了，幹脆和阿特耗上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囂張又戲謔地說：“你不是能跑嘛，那有本事你下來抓我啊，你下來我就跟你回去。”
“你……”阿特指著胖賭徒，被眼前這一幕弄得哭笑不得，但公安民警執法權威不容挑戰。他左右看了看，見同伴離得還遠，瞅準位置，跳入水中。
“行吧，那哥們就滿足你一回。”
阿特撲到胖子身旁，利落地抓住對方手腕，掰到身後。
“哎喲——慢點，兄弟，疼——我服了還不行嗎？”
胖賭徒乖乖順著阿特的用力方向，彎下了腰。幾名抓捕隊員趕了過來，將胖賭徒撈上來，戴上手銬。阿特見狀，利落地從池塘裏跳上來，他也沾了一身的泥。
這時，對講機裏傳來領隊的指令：“所有人將抓獲的人員、物品帶到賭場集中！巡特支隊的阿特，立刻到三號車報道！”
“找我幹嘛？”阿特詫異地問同伴。
“聽說是市局有人找你，還挺急，你趕緊去吧。這小子我們帶走，功勞簿上給你記上一筆。”押著胖賭徒的警察說。
“市局找我！？”阿特摸了摸腦袋，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