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開張了

早上出門前,他隻胡亂喝了小半碗稀飯,就打了一小碗麵漿糊,用袋子裝著來這裏貼告示了。

先前興奮,還不覺得,這蹲了一個多時辰,都快到中午了,心裏那熱乎勁兒早沒了,就越來越覺出餓來。

這是真餓啊!

稀飯消化完了,剛舔的麵漿糊也消化完了,李雲絕就感覺自己瘦了。

至少從側麵來看瘦了,已經前心貼後背了。

還自產調味料,胃裏的酸水兒不斷往嗓子眼兒湧。

好不容易壓住,又有種要幹嘔的感覺,酸水兒再次翻騰,嚇得李雲絕連忙平心靜氣,使勁回憶《克邪妙法集錄》裏麵的法術,來轉移注意力。

如此苦難之際,偏偏天漢橋上大傘篾棚下的吃食攤販,非常無良,把不知道什麽葷素的食材,用肉油煎了,滋滋地直冒煙。

那油煙氣,被風一吹,排山倒海般往李雲絕這邊湧來;焦香甘肥的味兒,不斷躥入鼻子,搞得他更加難熬、更加憂傷了。

再看看天漢橋上,隨意購買、暢快大吃的食客,李雲絕饑餓難當之餘,忽然又有了個充滿哲理的想法:

如果你感到負重前行,那一定是有人替你歲月靜好。

其實,李雲絕蹲地處,離天漢橋上的攤販,也就二三十步之遙,他去買點吃的,根本不妨事。

但阻礙他的,難道真是寸步不離的蹲守嗎?

那其實是無所謂的,真有那麽多好生意,等著他這種街邊的貨色接?

最關鍵的是,他現在兜裏一文錢都沒有!

誰叫他早上出門時,雄心壯誌過了頭,立誓一文錢都不帶,就要靠開張賺的錢吃中飯?

當時覺得新店開張、天下我有,現在……李雲絕後悔了。

“到底年輕,衝動了,衝動了。”

“要不,我去大善人孟廣春,設的施粥點,討點粥喝,墊墊肚子?”

“……還是算了。”

“我可是星上屋的東主,讀書人出身,怎麽能跟乞丐流民一樣討飯吃?”

大宋良家子的驕傲,阻止了李雲絕去白吃白喝,決定繼續強行忍餓。

但也就忍了一小會兒。

當又一縷煎肉的香味兒,鑽進鼻子裏,李雲絕已經動搖了。

施粥點可以不去,但去天漢橋上看看,看看有沒有好心的攤販爺叔,賒點東西給自己,總可以吧?

大不了將來,他們有活兒要找星上屋,給打個八折?

這一刻的李雲絕,蹲在槐樹蔭裏,餓得昏昏沉沉,猥瑣而狼狽。

如果將來被人知道,他還曾有過這樣的狀態,那無論敵友,一定都笑得打跌,簡直不敢置信!

因為餓得頭暈眼花,李雲絕不停吞咽口水之餘,眼神渙散,根本沒注意周圍的情況了。

其實這時,有個管家模樣的青衣老者,走了過來,看看公告牌上星上屋的廣告,又看看李雲絕,如此來回好幾次,顯然在確認李雲絕,是不是廣告上說的那位滅妖高手。

大致確認就是他,沒旁人,這老者便走到李雲絕麵前,低頭道:“你就是星上屋那高人?”

李雲絕愣了一下,差點沒反應過來;等弄清楚情況,他一個猛子站起來,也顧不得差點一個趔趄沒站穩,就連忙叫道:

“正是!正是!我便是星上屋首席滅妖師,李雲絕!”

“哦。”老者點點頭,問道,“那你是法師?”

“不。”李雲絕一臉嚴肅,“嚴格來說,我是劍法雙修。”

“哦?不簡單。”老者再次打量少年,“那你是滅妖人行會的成員嗎?”

“初出江湖,還沒來及去加入。”李雲絕理直氣壯道。

不過很快,他話鋒一轉,壓低聲音道:“不過,其實我是伏魔司的……人。”

本來有些失望的青衣老者,眼睛一亮,拱手道:

“失敬,失敬,沒想到是伏魔司的人。我說呢,如此年輕後生,怎敢到宋老幺的滅妖牙行來貼告示?老漢沒想錯,果然有門道。”

“嗬嗬,嗬嗬。”李雲絕幹笑兩聲,不想就這個問題再討論下去,連忙道,“老人家,你有活兒?”

“有。不過,你嘴嚴不嚴?”

“嚴不嚴不知道,但守口如瓶,是本滅妖師唯一的缺點。”

“懂了。那我這裏,有個……八百文的活兒,你願不願意接?”

“我願意!”

“那好,小道長,我們到那邊說。”

等二人,來到附近一處僻靜的巷子裏,老者把事情一說,李雲絕才知道,原來這老者,叫羅忠,是京城神衛軍巡城指揮使,羅定遠家的管家。

最近羅指揮使家,出了點橫事,他的寶貝兒子羅青友,二十歲出頭,讀書刻苦,經常讀書到深夜;以前也沒事,最近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就變瘦。

這種瘦,不是漸漸消瘦,而是忽然一天給你瘦好幾斤,刻意減肥也沒這麽快的。

於是不到十天的時間,一個白淨微胖的書生,就變得麵黃肌瘦,說皮包骨頭有點誇張,但也差不太遠了。

也不是沒看郎中,也吃了藥,但就是沒啥用。

開藥的郎中,不知道是真有見識,還是為挽回商譽,便提醒羅指揮使,說他家小公子,會不會是遇了鬼、遭了邪?

沒人提醒還好,一旦說破,羅指揮使當時頓時一拍手:“對啊!我咋沒往這上頭想?哪有這麽奇怪的病,分明是遭妖遇鬼!”

於是他本來醞釀的醫鬧,也煙消雲散,趕忙帶著親兵,回府中計較去了。

當然,再怎麽說,這事兒也不大,還好說不好聽,羅指揮使就不願聲張。

回去後,他便找管家,到城中最負盛譽的宋記滅妖牙行,來看看,看看能不能招募到合適的法師。

有了郎中提醒,本來就迷信的羅指揮使,在管家出門前,還專門找附近算命的瞎子算了一下,結果是,管家今天第一位遇見的法師,需留意。

“果然需留意。”跟少年差不多說定了委托後,羅忠老管家不免心中得意,“如果不是這初出茅廬的少年法師,我怎可能把價錢壓到八百文?”

“本來家主都說,隻要不超過白銀十兩,都成的。”

“我這不給主人省了錢?畢竟汴梁城,居大不易,能省一點是一點。”

“本來我還留了討價還價餘地,沒想到這小法師,居然一口答應。”

“嗬嗬,希望他今晚來府中驅邪除妖,手段也這麽爽利。”

其實對他的想法,李雲絕怎麽可能想不到?那不白在市井中混了那麽多年?

答應得這麽幹脆,實在是因為窮得太久了,即使知道自己這麽爽快不好,但就是控製不住自己呀。

不過還好,他補救般要了五十文預付的錢,已經占了便宜的羅管家,很爽快地給了。

之後老管家,又說明了一些事宜,指好了羅家宅第的位置,敲定好今晚入府的時間,便轉身走了。

李雲絕根本不會目送他。

羅管家一轉身,李雲絕就快步如飛,躥上了天漢橋,跑到早就看好的食攤兒前!

這迅疾的腿速,要是讓羅管家看到了,應該又會增加不少信心吧?

“見到錢了!”

這是現在李雲絕心中唯一的想法。

他差點哭了出來!

少有地吃飽喝足,李雲絕猶豫了一下,還是買了一隻肉油包、兩隻棗箍荷葉餅,拿油紙包了,細繩係著,又去米店買了幾斤米,一並提溜著,帶回了清涼山的家中。

回到清涼山的家宅,隔得挺遠,他就看見,雲月兮正站在竹籬笆前,在籬笆上摘下一朵淡黃色的野**,手指拈花,插在頭上如雲的青絲間。

竹籬低矮,顯得雲月兮身形秀氣修長;那歪頭插花的姿態,又很有幾分嬌俏可愛,於是即使女子故意掩飾了容光,降低了顏值,這時看在李雲絕的眼裏,還是顯得賞心悅目非常。

雲月兮的注意力,看似在眼前的竹籬,和鬢間的插花,但其實眼角的餘光,一直在注意隨腳步聲而來的李雲絕。

……對!

她這番姿態,就是故意的!

她故意露出小兒女情態,故意在李家小院的籬笆上摘花,就是為了向此間的主人表示,她,雲月兮,隻是個無家可歸的破產胡商女兒。

她很安於呆在這裏,隻想做一個安安靜靜愛美的女子,和其他那些年輕的小女人,根本沒什麽兩樣呢。

“你就別提防我了!”

“我很普通,根本不會害人!”

這就是雲月兮,看似不經意的舉動的潛台詞。

這樣的媚眼,沒拋給瞎子看;李雲絕賞心悅目之餘,真還想到了這一點,確實對雲月兮安心了幾分。

他當然不知道,眼前顯出眷戀風情的胡女,心裏想的卻是:

“哼,這野花,可比仙陸琳琅玉花差遠了!本公主真是捏著鼻子往頭上戴啊,這味兒,真不清雅。”

不僅是對花的表裏不一。

當她看到少年,提來了肉油包和棗箍荷葉餅,明明心裏看不上,卻還得強顏歡笑,表現得好像看到了難得的美味,趕忙一口一口地吃。

不過雲月兮,在嫌棄外,其實還是有點感動的。

東西好不好另說,關鍵是心意。

李雲絕家啥情況,她又不是不知道;食物是粗陋,但這份關心,卻是實實在在的。

所以月仙國的公主,還真有點小感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