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王老歪死了。王老歪是在太平川回春樓名妓媚娘光滑的身子上死的。王老歪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在與媚娘消魂快樂時,伴隨著媚娘嬌滴滴的*聲,乘著清爽的風兒飛到極樂世界去了。寧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句話送給王老歪是一點也不差的。

王老歪沒有留下什麽遺憾。人世間,能遭受的痛苦磨難,他都飽嚐了;能擁有的榮華富貴,他都享受了;該交代的話,他也交代了。

江洋大盜齊小軒是曉月的父親,雙河鎮的靠山屯是曉月的故鄉。這個秘密現在隻有曉月自己知道了。

一年前,在王老歪暗中鼓氣下,府上新來的一名傲氣衝天的護院武師要和剛剛從三道梁子學武歸來的曉月比試比試功夫,曉月說什麽也不比試。後來,王老歪讓曉月比試,曉月才不得不和武師較量。平日裏,自以為武功了不起的武師被曉月一個招式就掀翻在地,疼的叫苦連天。想看看曉月到底學了多大能耐的王老歪見此場景,樂得合不上嘴了。王老歪想:“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曉月隨他父親呢。看來是告訴他真相的時候了。”

曉月知道自己的身世後,目瞪口呆。小時候,曉月把王水生夫婦當成了父母,把王老歪當成了老爺爺;懂事後,王老歪告訴曉月:曉月的父母是太平川的富貴商人,在一次外出經商途中遇到了搶匪,被強盜殺害了。曉月曾暗暗發誓:一定要勤奮讀書,刻苦練功,長大後為父母報仇。曉月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原來不是什麽商人,而是強盜,還是個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曉月是讀聖賢書長大的,江洋大盜在他的心目中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是令人膽顫的豺狼,是人人憤恨的壞蛋。可自己心裏偉大的父親竟是窮凶極惡的強盜。曉月接受不了這個現實,他哭著鬧著,對蒼天大地高喊:“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一天天成熟的曉月漸漸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辦完王老歪的喪事,曉月把全部家業交給王水生一家人經管。他要離家出走,踏遍千山萬水找尋父母,他要勸說江洋大盜的父親金盆洗手,改邪歸正。

一位白衣男子騎著馬向三道梁子疾馳。駿馬在鞭子的清脆聲中,舒展著矯健的身姿,四蹄翻開,將蕩起的一道道飛揚的塵土甩在後麵。駿馬在三道梁子唯一一戶房舍的柴門前停下來了,白衣男子邊將馬栓在門前的立柱上,邊探著頭向院子裏張望,同時大聲喊著:“師父、師父。”院子裏靜悄悄的,掛在兩間低矮茅草房屋簷下的一串串紅辣椒在微風吹拂下發出唰唰的摩擦聲。白衣男子快步向房屋走去。

“嗖嗖嗖”三聲響過,房屋窗戶紙上出現了品字形的三個小洞。白衣男子身子急速後仰,當後背和頭部離地麵還有半尺高時,身子又像鐵板一樣反彈起來。瞬間,白衣男子嘴裏叼了根長約一尺,一頭兒燒黑了的筷子,兩隻手裏也分別捏著一根同樣的筷子。還沒等白衣男子把筷子放在一起,“哈哈”大笑聲從屋裏傳了出來。白衣男子把筷子拿在左手,推開屋門走了進去。一位白發白眉白胡須的老頭眯縫著眼睛,盤腿坐在土炕上。他左手拿著根煙杆兩尺多長的煙袋,一口接一口地抽著,小碗大小的煙袋鍋子裏黃煙葉在嘶嘶聲中,忽閃忽閃地泛著紅光,一股股青煙從煙袋鍋子裏向上升騰,混入到早已煙霧繚繞的空氣中,瀟灑地遊動著。老頭用右手裏的筷子在煙袋鍋子的煙葉上按了按,猛吸一口,然後張嘴朝正上下盤旋的煙霧中噴了一口青色煙氣。一幅氣勢磅礴的畫麵呈現在白衣男子眼前。

白衣男子拍著手喝彩道:“好美呀!師父怎麽把這幅畫留下來?”

“哈哈”老頭又笑了起來,得意地說:“用心去留,留在心裏。”

白衣男子雙膝跪在地上,給土炕上的老頭磕了個頭,說:“師父,弟子給你老人家請安了。”

老頭裝成生氣的樣子,板著臉說:“還知道請安!回家一年多了,才來給我請安。”說完,老頭扭過身子背對著白衣男子。

“師父”白衣男子哭了起來。

老頭趕緊轉過身來,睜開豹子眼,問:“曉月,你哭什麽?誰欺負你了?我收拾他去。”

曉月擦了擦淚水,悲傷地說:“我家王老爺爺死了。”

“呀!”老頭驚叫一聲。

曉月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地落著。

“曉月,你快說說王老歪是怎麽死的?”老頭著急地問。

“嫖妓時死的。”曉月抽搐著說。

“王老歪呀王老歪,我早就和你說過:女人是老虎碰不得。你不但碰老虎,還他媽地天天在老虎堆裏抱著老虎睡覺,找死呀!”老頭用右手的筷子敲打著鐵煙袋杆自言自語地說。

曉月還在哭。老頭瞧了瞧曉月左手裏的三隻筷子,皺了皺眉頭,說:“王老歪享夠了人間的福,死是他自己找的。曉月別傷心了,起來吧。”

曉月這才站了起來,坐在一個木凳上。

“曉月,你走一年了,功夫沒丟,但也沒長進呢。剛才我打出的這三根筷子,”老頭說著拿過曉月手裏的三根筷子,繼續說:“憑你的功夫應該飛起來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要努力呀!”

聽了師父的告誡,曉月的臉有些紅漲,他不由得想起師傅第一次告誡自己的情景來。

曉月等人被王老歪從小河沿屯接到太平川府上後,王老歪就找個老先生教曉月和王水生家的孩子讀書識字。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高體壯的曉月漸漸地喜歡上了武術。

一天,曉月經過府上護院武士的住處,聽到一片喝彩聲。好奇的曉月趴著牆頭朝裏麵觀看。院子裏十多個人圍成一圈,圈子中間,一名武士用手中一根兩米多長、一寸多粗的木棒朝另一名蹲著馬步,光著膀子,身上肌肉一個疙瘩連著一個疙瘩的武士後背打去。曉月嚇得閉上了眼睛,心想:這還不打死呀?。“啪”的一聲響,曉月睜開了眼睛,隻見那名武士手中的木棒斷成了兩截,而光著膀子的武士安然無恙。曉月佩服地大喊一聲:“好厲害呀!”

曉月的喊聲驚動了院子裏的人。一名武士忙跑過來向曉月請安,並把曉月讓到院子裏的一條木凳上坐著看。曉月看著武士們精湛地耍弄著各種兵器,不住地叫好。

晚上,曉月軟磨硬泡王老歪要學武術。王老歪看著曉月細嫩的皮膚不忍心讓年歲小的曉月學武術,學武術要吃苦的。但曉月總嚷嚷著要學武術,王老歪沒辦法了。他咬咬牙,心想:少爺早晚都得學防身的本領,晚學不如早學,既然曉月想學那就讓他學吧。可上哪裏找師父呢?府上護院的武士武功雖然高強,在有見識的王老歪眼裏,他們不配給曉月做師父。於是,王老歪派人四處走訪,打聽哪裏有武功高強的師傅。派出的人陸續地回來了,武功高強的師傅倒是有幾個,可人家不收徒弟。王老歪隻好讓曉月邊讀書邊和府上護院的武士學武術了。聰明伶俐的肯吃苦,嘴又甜,深得武士們的喜歡。寒來暑往兩年多,曉月就能熟練打一套拳和耍一套劍法,學會了淺薄的功夫。

太平川廟會的規模很大很熱鬧,吸引著周邊的很多村鎮的人們來逛廟會。曉月走在接踵摩肩的逛廟會的人群裏,耳邊不停地傳來南腔北調的叫賣聲,看著路兩旁攤床上琳琅滿目的商品,曉月都不知那樣東西是最好的了。

突然,遠處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過後,人群裏有人高聲大喊:“快閃開,馬驚了!”

擁擠的人們像海水退潮似地往路兩邊湧,攤床被擠倒了,還在癡迷地玩耍貨攤上“猴子爬杆”玩具的曉月被撞倒的路上。這時,拉著一輛車的三匹高頭大馬,抖動著長長的鬃毛,一邊驚恐地鳴叫著,一邊由遠及近地向曉月飛奔而來。人們有的嚇得捂著頭,閉著眼睛恐怖地尖叫著,有的大聲對著曉月呼喊:“快躲開,驚馬快踩著你了。快呀!”

臉朝著路麵,倒在地上的曉月已經沒有機會躲了,三匹狂奔的驚馬差一步就踩到他身上了。緊要關頭,一個身影象燕子似地從路旁的人群裏飛到曉月身邊,蜻蜓點水似地把曉月從正往下踐踏的馬蹄下救了出來。人們還沒來得及看清救曉月的人的模樣,這個人幾個起落就跳到仍向前疾馳已經被顛簸的快要散架的馬車上了。他雙手搬動長長的鐵車閘,大吼道:“停下。”隨著嘎嘎直響的刹車聲,奔馳的馬車頓時停了下來,一匹馬被強大的刹車力拽倒了,在路上打著滾,另兩匹馬仰著馬頭跳躍著嘶叫著。被眼前驚險的場景驚呆的人們,好長時間才回過神來。有的振臂高呼:“神力呀!”;有的跑上前去圍著馬車觀看著;有的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嘴裏念叨著:“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馬車和驚馬被主人領走了,攤床又重新擺好了,慌亂的場麵漸漸地平息了,安靜下來的人們繼續逛廟會。

曉月不錯眼珠地看著救命恩人,白發白眉白胡須,身輕如燕,動過瀟灑,武功高強。這不正是自己天天想夜夜盼的師父形象嗎?

曉月跑上前去,跪在救命恩人的腳前,說:“恩人請留步。晚輩給你磕頭以表示感謝你老人家的救命之恩。”說完,曉月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救曉月的老頭扶起曉月上下端詳著曉月,說:“舉手之勞,禮重了。”

這時,聞訊趕來的王老歪也跑上前去跪在老頭麵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並拽著老頭的衣服說:“恩人呢!你是我家少爺的大救星呀!”老頭彎腰往起扶王老歪,王老歪跪在地上不起來,他懇求地說:“大救星呀!你今天不答應到我府上坐一會,我就不起來。”王老歪使出來當年乞討的看家本事耍無賴。

老頭看了又跪下來正用崇拜眼神看著自己的曉月,說:“哈哈,那我就到府上打擾了。起來吧。”

王老歪趕緊站起身來,連身上的塵土都沒打掃,雙手握著老頭的手笑了。穿著綾羅綢緞富貴在身的王老歪之所以這麽低三下四地懇求老頭到府上坐坐,他是想讓老頭收曉月為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老歪在說話間已經得知與自己吃飯的老頭叫白萬喜。關於白萬喜的來曆身份情況,嫻熟社會的王老歪一句也沒多問。王老歪向白萬喜學說了曉月父母被強盜殺害的經過,懇求白萬喜收曉月為徒。白萬喜聽完王老歪的話後,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王老歪莫名其妙地看著白萬喜,心想:“你到底是收不收呀?”白萬喜吃了一口他特意點要的紅辣椒,喝了口酒,看著王老歪,說:“曉月這孩子命苦呀!今天我能救他一命也是我和他有緣分。我多年沒收徒弟了。我看著孩子也是練武的坯子,我就收他做關門弟子吧。”

王老歪高興得直拍手,在一旁作陪的曉月撲通一聲跪在白萬喜腳下,邊磕頭邊說:“師父。”

白萬喜收曉月做徒弟後,先讓曉月演示一下以前學的武術。曉月認真地演練了一遍以前學的自認為精湛的拳術和劍術。白萬喜看後捋了捋白胡子,說:“花拳繡腿,誤人子弟。”

白萬喜在院子裏搭了個兩米多高的架子,架子上邊兩頭各放一個鐵桶,他讓曉月每天都吊在架子的橫木上,張開雙手的五指撿地上直徑有三寸左右的鐵球子,然後,放在架子上邊兩頭的鐵桶裏。鐵桶裝滿後,再把桶裏的鐵球子拿出來放在地上。他這是在訓練曉月的平衡、腹、腰、腕、五指。略有些武術功底的曉月開始覺得好玩,可時間長了,他就有些堅持不住了,腰酸腿疼,晚上睡覺都得用人扶到床上,胳膊好像斷了似的。可曉月一想到練好了武功就能象師父那樣身懷絕技,為父母報仇了,他咬著牙堅持著。功夫不負有心人,曉月漸漸覺得自己的身子輕了,身上有時不使不完的力量,師父每天規定的任好徒弟。可偏偏在曉月正如火如荼熱情高漲練功夫的時候,白萬喜提出要搬出王府大院。王老歪問為什麽?白萬喜說:“曉月練內功的需要。”

其實,白萬喜早就看不慣好色的王老歪經常往府裏領那些妖裏妖氣的女人鬼混了。白萬喜曾經告誡過王老歪說:“女人是禍水會壞事的,女人是老虎會吃人的。”

王老歪聽後不在乎地說:“嗬嗬嗬,白師傅,我這輩子就好這口,離不開女人的。”眼不見心不煩,白萬喜隻好搬出王府了。王老歪要給白萬喜在府外另蓋個院子,白萬喜不同意,他說自己喜歡住草房睡土炕。最後,白萬喜和曉月在三道梁子住了下來。三道梁子遠離太平川,人煙稀少,環境優美是修仙練功的好地方。經過白萬喜幾年的言傳身教和曉自己的苦修磨練,已經長大成人的曉月已經身懷絕技了。

一天,王老歪派來送給養的幾個武士央求著曉月演示一下功夫讓他們開開眼。曉月見推辭不掉,就縱身飛上屋脊,拔了兩根房上的茅草,來個犀牛望月,向院子裏木架上的那串紅辣椒打去。“嗖嗖”兩聲,兩根長長地茅草射進紅紅的辣椒裏。武士們齊聲叫好,叫好聲將正在熟睡的白萬喜吵醒了。

白萬喜走出屋門看了看屋脊上叉著腰洋洋自得曉月,又看了看辣椒裏的兩根茅草,揮了揮手讓曉月下來。武士們見白萬喜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灰溜溜地回太平川去了。

晚飯後,白萬喜一邊抽著煙一邊告誡曉月:學武之人要講武德,不要張揚自大,要謙虛。

曉月深深地知道白萬喜師父對自己的兩次告誡是關心自己,愛護自己,鞭策自己。

曉月在三道梁子住了兩天,幫助白萬喜收拾辣椒、葉子煙,幹些雜活。白萬喜發現曉月幹活時有些心不在焉,就問曉月:“怎麽了?還想那個貪色的王老歪呢?”

曉月悲傷地說:“王老爺爺對我太好了。他的音容笑貌總在我腦海裏出現。”

“哈哈哈”白萬喜笑著說:“曉月是重感情的人,我早就看出來了。人死不能複生。你早點把心收回來吧。你家那一攤子家業需要你好好經管的。”

曉月躊躇一下,說::“師父,我想到外邊散散心,闖闖。”

“怎麽你想闖江湖?”白萬喜驚愕地問。

曉月點了點頭,沒說話。

“孩子江湖險惡呀!你憑著安穩的日子不過,為何要去趟混水呢?”白萬喜不明白的問。

曉月真想把自己找尋父母的打算和白萬喜說了,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他沒勇氣說自己的父親是江洋大盜。於是,曉月趕緊撒謊說:“我從小就沒外出過。現在王爺爺去世了。家我已經交給王叔叔一家經管了。”

白萬喜抽起煙來,一股股煙氣又彌漫開來。沉默半袋煙工夫,白萬喜長歎一聲,說:“曉月,我真不想讓你涉入江湖。可你決心已定,我攔也攔不住你了。但你記住:凡事三思而後行,謹慎從事。”

曉月揮淚告別師父白萬喜,催馬揚鞭向遠方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