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吳老三

出了江城,沿著官道往東三十裏,會遇到一條岔路,沿著小路在走十裏就進入了二虎山的地界。

二虎山山高林密,林中鳥獸橫行,去二虎山打柴的樵夫,十個有七個被大蟲襲擊過,大部分人僥幸活了下來,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

明知道有危險,為了生活樵夫們還是得去二虎山砍柴。為了應對危險,他們三兩成群,彼此掩護。

一隊樵夫,約摸十數人,一個個凶神惡煞,就連大蟲看見了也得繞路。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兩鬢斑白,手裏拿著柴刀,背著背簍,背簍裏沒有一根柴。

他**著上半身,露出黝黑的皮膚,以及因長期訓練而發達的肌肉。

老頭叫吳大疤拉,他也不知道這個名字是怎麽來的。他隻記得以前自己叫吳老三,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人,家裏都是本分種地的。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地沒辦法種了。

春天辛苦播種,夏天酷暑下施肥,好不容易等待秋收,打來的糧食五成要給主家,三成用來繳稅,辛辛苦苦一年,隻能喝點粥,挖點野菜,運氣好些還能在山裏打隻兔子。

日子難熬,咬咬牙忍一忍,等著娃子長大了,家裏多了一個勞動力,日子總會好起來。

娃子一天一個樣,以後再給娃說一門親,村裏的二丫就很不錯,是個機靈勤快的閨女,就是比娃子大三歲,這也沒什麽,孩他娘也大他三歲。

好日子沒等到,隻等到了一群叛軍,他們說官家不幹人事,要推翻官家。確實官家心太黑,進城為娃子扯二尺布做衣裳,又是入城稅,又是買布稅,三年的積蓄都沒了。出城時,買的布還差點被搶走。

當時拚著被打掉三顆門牙,才保住這二尺布。推翻這樣的官家,吳老三恨不得親自動手。

奢望之所以是奢望,就是因為它無法實現。

要推翻官家的叛軍把村裏人都聚在了一起,說是為了對抗官家,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

村裏的吳大戶不同意,帶著護衛反抗,於是腦袋就在地上打滾,落在吳老三的麵前,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吳老三。

吳大戶家被燒了,燒之前他家已經被搬空了。被搬空的不僅僅是吳大戶的家,還有整個吳家村。

好在地裏的糧食快到收成的時候了,堅持堅持,還能挺過去。

叛軍離開沒兩天,官家的人來了,說是為了剿滅叛軍,要繳稅,要征糧。

村裏值錢的東西還有糧食都被叛軍搶走了,那裏還有多餘的錢財糧食繳稅。村裏人都勒緊了褲腰帶,等著過兩天收糧食呢!

官家確實收不到稅,於是就把地裏的麥子割了。官家人就不是幹農活的,地上窸窸窣窣落下不少麥穗,真是糟踐東西,後土奶奶一定會懲罰這些浪費糧食的敗家玩意。

吳老三心裏這樣想著,卻隻能蹲在角落發急,這些都是他一家人的口糧,沒了這些糧食,家裏人都得餓死。

村裏的吳大壯把村裏的壯勞力都召集了起來,他說在官家的隊伍裏,看見了前幾天來搶劫的叛軍。吳大壯說的有鼻子有眼,大家都信了。

於是大家都去找官家要一個說法,要說法為什麽要拿菜刀,扁擔,鋤頭呢?

吳老三不懂,問了旁的人,他們說是嚇唬嚇唬對方。

明明隻是嚇唬,大家隻是想要一口吃的,官家卻說是一場暴動,見人就殺,還砍下村裏人的人頭說是軍功。

多年以後,吳老三才知道有個詞語叫殺良冒功。

吳老三膽子很小,在隊伍的最後麵,他隻看見前麵的村民麥子一樣的倒下,那些官家的人一個個像是染血的葫蘆,手起刀落不帶一絲的猶豫。

村裏人四散逃走,他們抓雞一樣的在後麵追。

因為在隊伍的最後麵,並且對周邊的地形熟,他找了一個草稞子躲了起來,躲過了兩個士兵的追擊。

本以為沒事了,沒想到,八歲的二狗因為想爹爹,跑了出來。

二狗是吳老三的第四個兒子,之前的三個都沒養活,二狗剛出生的時候也是小貓一樣,吳老三都覺得養不活。

還是村裏的老人有法子,讓吳老三去山裏找棵老樹,認它做孩子的幹爹,孩子有幹爹庇佑就能健健康康。

這一晃,二狗都八歲大了。

二狗是吳老三的命,看著兩個提刀過去的士兵,吳老三也顧不得躲避,大叫著衝了過去,被捅了一個對穿。

“二狗快逃!”

鮮血從吳老三口中噴湧,他依舊死死地抓著兩個士兵的衣服,不讓他們傷害孩子。

“快逃!”

吳老三用盡了力氣,也隻能阻止兩個魔鬼片刻。

他倒在了血泊之中,滿眼都是血紅,世界像是要拋棄他,聲音在遠離,身體越來越涼。

他伸出手還想阻止兩個士兵,卻覺得是那麽遙遠。

“交換嗎?”

在吳老三的腦海裏,一個威嚴的男人聲音響起,如夏夜響起的炸雷。

“交換什麽?我還有什麽可以交換的?”

吳老三感覺不到疼痛了,不僅如此,世界都好像靜止了一般。

“你不是想要救你的孩子嗎?我可以給你力量。交換嗎?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已經一無所有了!還能給你什麽?”吳老三的語氣中帶著貧窮的落寞。

“你還有未來!”

“我這樣的人,有什麽未來能被您看中?”吳老三在生死之際,好似看明白了很多的事情,明白了不少的道理。

威嚴的男人發出哈哈的笑聲。

“不錯,你的未來並不足以支付回報,所以我可以借給你。收利息的!”

“和五大戶一樣嗎?借一鬥米還五鬥?”

“遠比這高的多。”

吳老三陷入了沉默,借五大戶的五鬥米,十年了都沒有還清,今天借下的未來,又要還多久呢?

凍結的時間開始鬆動,吳老三看見兒子的臉上露出恐懼,士兵嘴角逐漸猙獰,手中鋼刀緩緩落下。

“我答應,我答應你!”吳老三焦急的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