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屈平
三十二章 屈平
“在下屈平，拜見蒙城君。”一個身材精瘦的男子，眉角貼著婦人們常用的貼花，口吻之中也帶著女氣，正是如今楚國流行的貴族青年模樣。
坐在他對麵的是一個鬆垮垮披著浴衣，袒露胸口的老者。老者頭發已經全白了，皮膚鬆弛，就像是比身體大了一碼。他睡眼朦朧地含糊問道：“屈平？誰的兒子？”
屈平有些尷尬。他的身世很清楚地寫在了拜帖上，顯然蒙城君沒有放在心上，或者是故意忘記表示自己的老邁。
從兩人相見的那刻起，屈平就沒有將蒙城君視作一個昏聵的老頭。
而是視作暗馭手中的傳奇人物：劍尹。
“在下還有另一個名字，”屈平吸了口氣道，“無天。”
老頭搖了搖頭，嗓子裏像是藏了一口痰，道：“是吳起的後人？”
“是暗馭手利刃無天。”屈平收起自己平日的偽裝，散發出利劍一般的氣息，以此證明自己的身份。他拜倒在席上：“拜見劍尹閣下。”
蒙城君果然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精光閃爍，瞳孔烏黑，眼白清明，隱隱泛著嬰兒般青色的眼睛！
即便是年輕人都未必能讓自己的眼睛如此年輕。
“有話直說。”蒙城君吐字清晰，一掃之前的老態。
“在下去蔡國執行公務之時，遇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自稱雷澤陸離。”屈平頭不敢抬，伏在席上一口氣道：“他讓在下回國之後帶口信給您：天妖星犯界，天地大劫在即。”
“雷澤陸離啊……”蒙城君頗為感慨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屈平真是擔心蒙城君說一句：並不認識。
現在身份已經挑明了，結果如何可完全不在屈平的控製之下。
“少年啊……”蒙城君抽出臀下的細腿，站了起來，伸出雙手，看著手背上的老年斑：“真好啊……少年。”
屈平偷偷抬頭，有些不能理解為何蒙城君會有這樣的反應。好像那個陸離的容貌比“天妖星”、“天地大劫”更重要。
“他還說了什麽？”蒙城君問道。
“他說，讓在下帶回您的話。”屈平埋下了頭。
蒙城君點了點頭，走向窗口，看著院中草木蔥蘢：“你先走一步……”
屈平打了個寒顫：這是要殺我滅口了麽！
“去跟他說我知道了。”蒙城君換了口氣繼續道。
屈平如釋重負，差點軟倒。
他很快為自己的失態找到了原因：這可是劍尹啊！傳說中的劍尹！從自己得知他的存在，就一直仰慕、敬畏如同神人的劍尹！
“我會盡快趕往蔡國，聆聽教訓。”蒙城君如是說。
屈平覺得自己的心中似乎崩塌了。
一個神人般的人物，竟然要去聆聽一介孺子的教訓。
蒙城君感應到了屈平的驚詫，轉身道：“你能從他手下活著回來，當存感恩之心啊。”
“是……”屈平有些憋屈，卻還是應了一聲。
蒙城君又仔細打量了屈平一番，道：“你隨我來。”說罷，邁步便朝後堂走去。
屈平連忙跟了上去。
兩人穿過中庭，拐過一道月門，又在灌木叢中的小徑上走了許久，不知怎地竟然到了一座小山之下。蒙城君一路上都走得很慢，到了山下卻加快了步伐，漸行漸快，幾乎讓屈平都快跟不上了。
蒙城君終於在一處沒有名姓的墳堆前停下了腳步，伸手推動墓碑。
這座不起眼的小墳堆旋即動搖起來，一塊塊石頭滾落一旁，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下去。”蒙城君簡單明了道。
屈平沒有反抗的念頭，就如工蜂服從蜂王一般，走到洞口便縱身躍了下去。
洞要比上麵看起來更淺，屈平很快就踏到了堅實的地麵。他聽到頭頂傳來轟隆聲響，抬頭望去，一塊塊石頭正重新跳回原位，將洞口堵住了。
在最後一絲光線消失之後，屈平看到了黑暗中隱隱顯現出一條紅色的光帶，似乎在指引他前行。
地上十分平坦，屈平順著光帶越走越快，終於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團明光，像是出口。
屈平格外想知道這條密道通往何處，快跑起來。當他衝入光團之中，卻發現那並不是出口，而是一個數丈長寬，數丈高的石室。
室內矗立著一座雕像，也不知是何石材雕琢出來的，頂天立地，讓人不得不仰視才能一見真容。
滿室光輝正是這尊雕像散發出來的，在黝黑的地穴之中格外醒目。
“陸離！”
屈平失聲叫道。
雖然隻是一麵之緣，但是屈平絕對不會忘記這張臉。
尤其這尊雕像上還帶著陸離那一切隨風，無所介懷的笑容，十分傳神。
石像中的陸離麻衣布鞋，免冠散發，肩上扛著一杆藤杖。藤杖筆直有一身多高，杖頭卻是一個環形，正是那日陸離所攜的藤杖。
聯想起之前劍尹的喃喃，屈平突然冒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陸離難道與蒙城君一樣年紀！
可是看看現在的蒙城君，光是善於養生和娃娃臉恐怕不能解釋陸離的少年模樣吧。
“你過來。”
一個空靈的聲音在石室中響起，是個女子。
屈平走下台階，朝聲響處走去。讓他意外的是，石室中並沒有人，而作人語喚他的竟然是柄短劍。
這短劍通體黝黑，長不過二尺，毫不起眼地放在陸離腳下的劍架上。
感知到了來客，短劍緩緩從劍架上漂浮起來，懸針一般立在空中，正好與屈平對視。
屈平又湊近兩步，被劍麵上映出的人影嚇了一跳。
那絕對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一個頭發銀白，梳著雙髻的少女！
——她是被誰封在劍裏的？
屈平心中驚駭，這等匪夷所思的法術實在太過震撼人心！
“你既然能來這裏，當知道事情原委。”那劍中少女輕啟櫻唇，目光中流露出陰狠和怨恨。
屈平很想解釋一下：自己其實什麽都不知道。不過他隻是蠕動了一下嘴唇，便聽劍中少女繼續說道：“我最恨廢話，隻問你：是願意學我劍法，還是願意去死！”
屈平登時一愣：這不是傻子都知道該怎麽選麽？
“當然是學劍法。”屈平脫口而出，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卻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妥。反正劍尹帶他來這麽個處處透著詭異的地方，肯定不是讓他選擇“死路”的。
“好。”劍中少女果然不廢話，爽快道：“滴血劍上，然後握住劍柄。”
屈平猶疑著用自己的佩劍割破了左手食指，擠出一滴血珠，滴在劍麵上。
血珠飛快地滲入了劍麵，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膽小鬼。”劍中少女冷哼一聲，等屈平握住劍柄。
屈平臉上一紅，伸出右手，剛剛握住劍柄，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都失去了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