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諸則易

十七章 諸則易

蔡侯死後第三天,終於要舉行朝會了。

這次朝會由太後主持,三位公子坐在太後之下,看似公平,其實已經是對世子最大的侮辱了。

不過世子顯然胸有成竹,並不介意這種挑釁,隻是固守孝子之道,絕口不提繼承國君之位的事。

世子越是不提,公子欣就越是憂慮。他尤其記得陸離在大喪當日說他有喜訊的預言,可惜第二天他卻帶了寧泰去南郭府丟人現眼,根本沒有喜事可言。到底是陸離有心敷衍,還是自己惹惱了陸離,由吉轉凶呢?

陸離位同下大夫,其實並沒有下大夫的爵位,所以在朝會時隻能坐在靠近大門的位置。不過好歹也算前排,那些士人和士人預備役都隻能坐在後排。

“諸上卿,近來可有要聞?”太後率先開口了。

上卿諸則易的席位在眾朝臣之前,一眼可知位高權重。以陸離曾經的身份地位,要想見一麵這位上卿卻是不可能,所以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真人。

隻見諸則易年近四旬,白麵長須,發髻一絲不苟,躬身一拜,風度翩翩,果然不愧重臣身份。

“太後,先君山陵崩殂,國民悲慟。如今當盡快讓世子即位,呈報天子,通傳諸侯,早定國是。”諸則易朗聲道。

這就是世子歡不必多言的緣故,朝臣自然會為他說的。

陸離想想也是,上下亂蹦的都是沒有大義的公子,真正有法統在手的世子有何必要跟他鬧呢?隻需要安排好吹鼓手,理所當然就能走上國君之位,誰又能攔得住他?

“世子,你看如何?”太後的聲音中透著一絲冷冽。

“兒子心中悲痛,並無主意,還是依從祖製禮法吧。”世子歡沉聲說道。

依從祖製禮法,當然是嫡長子通吃,弟弟們靠邊。說是沒主意,但這個主意可正的很。

陸離正坐席上,突然後頸毛發盡豎,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

下一刻,一柄雪白鋒銳的長劍從身後刺了過來。

朝堂上竟然會藏有刺客。

陸離心中大為好奇,手中藤杖輕輕一打,準準打在劍身上。他用力精巧,非但磕開長劍的劍鋒,還帶有一個向下砸的勁力,登時聽到哐啷一聲,長劍脫手墜在地板上。

眾人原本專心致誌看著爭奪國君之位的大戲,突然聽到後麵有異響,紛紛側首望了過來。

時下士人都要佩劍,但是朝見君主時候必然要將佩劍放在門口的劍閣上,這是跟進門脫鞋一樣的基本禮數。如今朝堂上竟然多了一柄劍,這種蓄意謀殺的姿態就格外醒目。

陸離回頭望向刺客,竟然是個女子。

一個身穿宮女服侍的女子。

她也沒想到自己的劍會被人直接打落,怔怔出神。

“殿下為何做這般妝扮?”陸離叫破了此女的身份。

因為這女孩長得太像蔡侯了。

宮裝刺客顯然有些驚惶,但很快就收斂起自己的失態,釋放出身為公主的威儀。

“你為何上朝還可以攜帶武器!”公主倒打一記,指著陸離身邊的藤杖,說得振振有詞。

“這不是武器,隻是因為我自幼患有腿疾,需要借它行走罷了。”陸離淡然回應,並沒有放下剛才的事:“殿下為何要斬殺下臣啊?”

“蔡悅!你太胡鬧了!”太後發怒了。

公主顯然被嚇到了,連忙麵對母後伏地哭泣道:“就是此獠詛咒先君,女兒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太後抑製了怒容,道:“壽福唯有天賜,怎能怪在陸先生身上?今日朝會乃有要事商議,你速速退下。”

公主這才哭哭啼啼地走了。

陸離撿起地上的長劍,交給侍衛,心中卻老是閃過公主的麵龐。

“公主今年十三歲了吧?”陸離輕聲問身邊的朝臣。

那朝臣早就想著該如何與陸離搭話了,當即道:“正是,是雅子夫人所出。”

陸離長長哦了一聲,道:“不是太後所出啊……”

那人目光一挑,低聲道:“太後所出隻有世子和公子欣。公子喜是孟薑夫人所出,女公子和公子樂都是雅子夫人所出。”

陸離也曾見過孟薑和雅子兩位夫人,都是蔡侯生前頗為寵愛的姬妾。從她們的名字上就能看出,孟薑是薑姓宗女,雅子是子姓宗女。如今子姓諸侯隻有宋一國,所以雅子肯定是宋國人。

“奇怪啊……”陸離道若有所指。

“怎麽?”那朝臣往陸離這邊挪了挪,頗有些好奇道:“怎麽奇怪了?”

“公主為何沒有承得雅子夫人的美貌呢。”陸離感歎道。

的確,公主殿下長得太像蔡侯了。雖然蔡侯在男子中並不算醜陋,但也談不上英俊。女兒長得像這樣的父親,那就有些悲催了。尤其她母親可是一位美人,對比之下更加讓人唏噓。

“子隨母相、女隨父相者貴,這是好事啊。”那人笑道。

“對對對。”陸離連連頜首,目光卻落在了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公子喜臉上。

公子喜略有感應,循著目光找了過來,正好與陸離對視。

陸離朝他笑了笑,挪開了目光。

公子喜更像父親,難怪隻是個庶子。

世子歡和公子欣倒是像母親多一些。

“果然兒子像母親者貴啊,不過世子和公子欣都像母親,就不知道誰更貴了。”陸離道。

“那還用說麽?肯定是世子歡啊。”那朝臣的口吻頓時冷了下來:“廢長立幼,取亂之道!”

“對對。”陸離點頭附和,心中卻道:先君要花兩個月的時間來解決嗣君的問題,顯然是有所思量的。無論是世子歡還是公子欣,都沒有必要花那麽長的時間來準備。因為前者有禮法大義,後者有母親護駕……

莫非先君是想將國君之位傳給公子喜?

公子喜手中肯定是有先君留下的信物,否則他也有沒有資本與兩位嫡出的哥哥爭奪國君之位。

陸離想通了這點,疑惑反倒更多了。

如果公子喜是先君選定的繼承人,那他就沒有必要擔心自己與先君的魂魄聯絡,反倒應該促成此事。由此來看,當日前來毀掉屍體的刺客並非公子喜的人,那麽使用百辟劍多半也是為了栽贓嫁禍。

“陸離陸先生!”太後提高了音量。

“叫你呢。”陸離身邊那位輕輕搡了搡陸離,這才將陸離從沉思中喚醒。

“臣在。”陸離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四周傳來輕微的嗤笑聲。多半是因為陸離身穿布衣,實在有些顯眼。

“陸先生,請你擇日占卜一卦,看看嗣君即位與我蔡國的吉凶禍福。”太後道。

“是,太後。”陸離知道這事終究還是要落在自己頭上,也必然會交惡一位權貴,否則當日太後也不會召見自己了。

“臣還有事要上啟太後並諸公子、各位卿大夫。”陸離直起身,朗聲道。

“何事?”太後本已經要結束朝會了,隻得又耐下心問道。

“臣掌靈台,受命觀測天象,預報吉凶。”陸離道:“近日來有客星犯界,名號‘天妖’,應天地大劫之數,臣不敢不報。”

朝堂眾人有因為出身血緣而居高位者,聽了這一連串的專有名詞,雖然不甚明白,卻也覺得十分厲害,各個麵色凝重。至於那些真的能夠聽懂的少數博學之士,更是沉吟不語,心中震蕩。

如今蔡國朝堂之上能夠看見這顆天妖星的人隻有陸離,要不是他之前卜算國君壽數太準,做出這等預言很可能會被人指斥危言聳聽。

“這……如何是好?”太後屬於不明覺厲的那類,目光飄向了上卿諸則易。

諸則易起身出列,麵向陸離站定:“陸先生,此言屬實否?”

“小生焉敢拿天下大事胡言亂語。”陸離淡淡道。

諸則易這才轉向太後,道:“太後,臣聞天地之有大劫,乃是物極必反之道。一劫黃帝起而蚩尤滅,二劫成湯興而夏桀誅,三劫而周室王於天下。這幾次劫難,皆是天下動蕩,血流漂櫓。若是如今再有天地之劫在即,恐怕不祥。”

太後顯然十分信任諸則易,麵色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