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封神亂(三十四)

封神亂(三十四)

伯邑考畢竟是嫡長子,姬昌如何能沒有半點憐愛之意?偏這孩子十分通透,姬昌隻是將尋找散宜生這件事情交代給姬發,伯邑考立即就變了臉色,卻是轉瞬即逝,重新裝作懵懂不知的樣子。

但他越是這樣乖巧,姬昌心中越是愧疚,隻怪自己當時一時糊塗才會讓太姒將長子養廢了。但他又不能將太姒的心思告訴伯邑考,破壞他們的母子情分,隻能沉默地承受兒子無言的怨懟。

但心裏終究不舒坦,因而退朝之後姬昌竟是頭一遭冷著臉進了太姒的院中。當時正陪伴在太姒身邊的平妻殷氏看到丈夫臉色不好,連忙起身服了服,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姬昌與太姒。

太姒見丈夫麵色陰沉,連忙沏了一杯熱茶遞到他手裏,溫溫柔柔地問他這是怎麽了,莫不是那朝歌又來尋西岐麻煩,增加賦稅?

西伯侯但見太姒溫順謙遜,就如她嫁給自己這數十年來的每一日一般,卻是更加不能明白她怎麽就能那麽狠心地對待自己的兒子,不由得一歎道:“夫人何以要那樣對伯邑考,他可是我們的嫡長子啊!”

太姒麵上一白,立即垂下眉眼,以袖子遮住自己的麵容,哀泣道:“侯爺又何必問臣妾原因?為了侯爺安危,莫說是邑考,就是發兒、鮮兒、旦兒……這十個兒子的性命全部犧牲了臣妾也絕不顧惜!隻是手心手背都是肉,邑考身為長子長兄,為孝為仁都是要擔起這份責任的!”

姬昌料不到太姒竟然會這樣說,一麵感動於對方對自己的情意,一麵又是想到太姒出身的莘氏一族,乃是前朝夏禹後人,亦是商王成湯妻族,實力非同小可,是西岐最堅定的同盟,不能輕易得罪。

姬昌思來想去,終於不能將過錯全部怪罪在太姒身上,隻能長歎一聲,道一句伯邑考命中注定有此死劫,怪不了別人!

太姒見此才抹了抹眼淚,放下了衣袖,稍微靠近了丈夫一點。

那邊,西伯侯夫婦冰釋前嫌,再不提嫡長子他日殞身朝歌的事情,這邊,渾然不知自己未來命運的伯邑考卻還在為父親的偏袒抑鬱不堪,隻是這番心情又不能對旁人說,隻能獨自抱了長琴走入侯府一處幽靜之處,希冀著能在音樂聲中淡化那份不甘與愁苦。

卻是他剛將長琴擺放在膝蓋上,就看到一個八歲兒童正站在不遠處的青竹下,肩上停著一隻綠毛雀兒,一主一寵皆是歪著頭看他。

這兒童不是別人,正是姬昌所娶平妻殷姬的兒子,姬奭。

殷姬是先帝帝乙的同母妹妹,被帝乙嫁給了西伯侯為正妻。她本是帝王之女,身份尊貴,但是她父親商王文丁殺死了姬昌的父親季曆,身負殺父之仇的姬昌根本不可能寵愛她。太姒又在她之前入府,與姬昌感情和睦,兩人之間殷姬根本插足不了。種種原因之下,殷姬初到西岐時的境況可謂十分尷尬與難堪。

但是這個女人十分懂得審時度勢,隻安安靜靜呆在自己院落中從不聲張,更不生事端,對太姒也十分恭敬,仿佛真心將她當做自己的親人、長姐一般侍奉,連太姒都不禁常常在姬昌的麵前讚美她的恬靜恭順,使她的日子漸漸好過起來,有了侯爺正妻該有的尊榮,甚至還意外地有了一個兒子。

姬奭的性情頗像他的母親,有幾分恬靜,但是畢竟年幼,又是男孩子,調皮搗蛋的時候總是多一些,卻不叫人討厭,就是伯邑考那個最喜歡呆在一處安靜讀書的四弟姬旦被他打擾到了也不會露出厭煩的神色,反而會將他強拉到自己身邊迫他讀書刻字。

隻是姬奭雖然討人喜歡,終究因為血統的關係隻空得一個嫡子的名分,別人說起他也隻放在西伯侯一眾庶子中作評論,並沒有將他當做正經的嫡子看待。

這小子也很乖覺,從不為此與人置氣,平日也都是和庶子混在一起,了不起就去糾纏四哥姬旦一會兒,卻是從來沒有靠近過伯邑考與姬發這兩個身份最高的兄長。所以伯邑考才會對姬奭出現在自己麵前感到十分驚訝。

他見姬奭隻呆在不遠處看著他,卻是再不親近過來,一雙眼睛又直直地盯著他膝上的長琴瞧著,不由得心中一動,向小鬼頭招招手。

姬奭也不嬌作,一溜煙地跑到了伯邑考跟前,坐到他身邊,抬頭瞧著他問道:“長兄可是心情不好?”說罷便用手在伯邑考糾結在一起的眉頭上點了點。

伯邑考臉色一紅,窘迫地鬆了眉頭,笑笑道:“讓弟弟見笑了。”

姬奭搖搖頭道:“長兄莫要這樣說,你我是兄弟,本該彼此扶助,今日是奭兒不能為長兄解憂,是奭兒之錯,何來‘見笑長兄’一說?”說罷,他又咧嘴露出掉了兩顆的牙齒,將肩上正眯著眼的綠毛雀兒捉在手裏,將它捧到伯邑考麵前道:“小綠是奭兒最喜歡的寵物,今日就將它送給長兄,希望能博長兄一笑。”

伯邑考會心一笑,又將那捧著鳥兒的小手推回去道:“弟弟心意邑考已經收到,但這小雀養在我手裏怕是活不長久。”

姬奭眨眨眼,不再堅持,隻將那小鳥重新扔到了肩膀上。小鳥一驚,叫了起來,急忙用兩隻爪子勾住了姬奭肩上布料,這才沒有跌落下去。

伯邑考看這小鳥十分機靈,倒有了三分興趣,又聽到姬奭別別扭扭地說:“母親常說奭兒日後性情若能如長兄這樣,必能保自己一生平安,所以今日奭兒才會跟隨在兄長身後,還望長兄不要怪罪。”

伯邑考自然不會怪罪,心下卻不免歎息,暗道這個孩子果然被殷姬教養得極伶俐、懂事,莫怪時常板著臉的四弟也不願與他為難,隻是可憐他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這份不公平的對待,在周人對商湯的仇恨麵前隻能謹小慎微地行事。

伯邑考心情柔和、純善,他自己的境遇已經十分不堪,此時卻還要可憐、同情姬奭。他將姬奭抱到腿上,問他道:“你母親當真這般說?不若我教你彈奏長琴如何?”

姬奭立即高興地拍拍手道:“那就有勞長兄了,隻是姬奭蠢笨怕會惹怒了長兄,還望長兄莫要生氣、責罰。”說罷,他調皮地吐了一下舌頭,伯邑考被他逗樂,連聲答應他,保證絕不會發脾氣,責罰他。

姬奭這小鬼倒真有幾分樂理上的天分。兄弟兩人手把手傳授琴技,隻一個下午,姬奭已經能夠粗略地彈奏出半曲簡單的曲子,讓伯邑考十分歡喜,覺得自己收到了一個好“徒弟”。

而他與姬奭相處了一個下午,雖然耳邊聽到的是初學者不齊整的演奏,心情卻漸漸地輕鬆起來,因為父親的偏心而覺得冰冷的心也在兄弟間的互動中漸漸溫暖了起來。

當伯邑考應了姬奭的請求親自彈奏了一曲,終了之時更是胸中鬱氣一掃而空,頗有海闊天空的明朗感。想到此前自己頹唐的模樣,伯邑考不由得暗暗自嘲,問自己本心在音樂在山水,非在朝野在權力,又何苦為朝堂上的得失而抑鬱呢?

如此想著,伯邑考竟是將那份朝堂上的失落與難堪統統拋卻在了腦後,不再去想它,隻專心教授姬奭琴技。

伯邑考不希望姬奭第一天學琴就累倒,反叫他厭惡了這件事情,所以日頭一偏西就收了長琴。姬奭雖然意猶未盡,也不敢在伯邑考麵前耍賴,隻好饞著眼瞧著長琴,老老實實地由伯邑考攙著手回到了母親身邊。

姬奭隨在伯邑考身邊半日未曾離開,殷姬卻是一點也不擔心,見到大公子將兒子領了過來,連忙向他道謝,對半天不見蹤影的姬奭倒沒有責備。

伯邑考見此,心下稍安,這才與姬奭約定好了第二日再教授他琴技。姬奭自然歡喜,一臉欣喜快樂地答應了下來。

伯邑考離開後,殷姬才摸了摸自己兒子的腦袋,問他怎麽會突然和大公子親近起來。

對伯邑考,殷姬並沒有什麽意見,隻是覺得可惜,這麽有才華的青年卻被自己的母親親手養廢了,實在是很可憐!

姬奭咧嘴,露出牙齒笑嘻嘻道:“非是奭兒心意,而是那位住在朝歌的表哥要我這般做的,他還說日後定會給我獎勵哩。”說罷,他便跑到床榻上,找出一條裁得細長的絹帛在上麵寫了一行極細小的字,然後將這絹帛係在了正在眯眼瞌睡的綠毛雀兒的腿上,將它放飛了出去。

那鳥兒一掃剛剛瞌睡不醒的模樣,竟是一飛衝天,向東而去,很快就在天空裏消失了身影。

這鳥兒自然是禦七親手馴養的,而姬奭正是她的一個闇兵、紂皇的一招暗棋,但這一點莫說是伯邑考,就是西伯侯姬昌也絕對想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注:商朝如姬昌這樣的諸侯能夠迎娶三個正妻,本文設定姬昌隻有兩個正妻——太姒和殷姬,至於曆史上有沒有娶滿三個,我沒有去查

另外,姬奭,即後來的周召公,但是他是殷姬兒子這件事情隻是本文設定,不是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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