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種可能

雲山市南川鎮江峰村的王和興家裏養著一隻中華田園犬。這隻狗有一大愛好,喜歡從外麵往家裏叼東西,不時會叼回來諸如一隻破鞋、一塊骨頭,等等。主人為此打了它多次,但此狗仍癡心不改,樂此不疲。

下午2點多,王和興從外麵回到家裏,見這狗在狗窩前玩弄著一塊肉乎乎的東西,即上前查看。

這一看,嚇得他驚恐地大叫:“媽呀!”一隻手!手上還塗了指甲油,戴著戒指和手鐲!王和興趕忙把狗關進院子裏的狗窩,拿出手機打110。

當天是雲山市公安局刑偵大隊教導員楊秋露值班。她接到局指揮中心指令後,立即帶領偵查、技術人員趕赴現場。

趕到王和興家後,隻見院內院外圍著許多村民,正議論紛紛。楊秋露讓幾個民警在王和興房子外麵拉上警戒帶,隨即安排法醫應良平檢驗斷手,偵查員李小林和另一位刑警對王和興作詢問筆錄,另外兩名偵查員和南川鎮派出所的幾名民警去村中及周邊走訪與搜索。

楊秋露帶著一名刑警對王和興家院子內外作了仔細查看,又到房子周邊觀察了一圈,詢問了幾位遇到的村民。雖然沒有發現其他可疑情況,但楊秋露覺得,一隻斷手突然出現在村民院子裏,凶多吉少。

傍晚,走訪民警回來報告,沒有訪問到異常情況,也沒有發現其他屍塊。應法醫檢驗斷手後,分析這可能是一起殺人分屍案件。

楊秋露原本想自己先作處理,不驚動馬大,但聽了應法醫的分析,覺得案情重大,隨即拿起手機向馬大報告。

馬超坐車先路過南川鎮派出所,仔細查看了已運到派出所的斷手後,隨即趕往江峰村。

楊秋露等人早已在村口一路燈下等候。楊秋露身材高挑,大眼睛裏透出的目光如秋天露水般溫潤。刑警辦案一般不穿警服,但今天她是大隊值班領導,故身著小翻領、打領帶的警用春秋常服,顯得精神又有種特殊魅力。

馬超先在王和興房子的四周查看了一番。

王和興家是一棟四層獨立的房子,估計有四百多平方米。房子位於村子東側,前後左右還有其他民房。房子的外立麵露著紅磚,沒有裝飾粉刷,看來王和興的經濟條件還是有限,可能資金不夠。房子南麵有近百平方米的院子,四麵有兩米來高的圍牆。主人把院子裏的電燈都打開了,燈光很亮。

那隻狗對前一撥人拿走了它喜歡的獵物可能很生氣,現在又見幾個陌生人進來,在狗窩裏又跳又叫,又抓又咬。

馬超查看了外圍後,進到王和興家的院子查看;征得主人同意後,又進到房間作了一番巡查。回到院子,馬超看著這隻狂吠的狗,心想這隻斷手應該是它從外麵叼回來的。大白天,外人把斷手從大門外送進來,或從圍牆扔進來,不合情理。

晚上9點,馬超在南川鎮派出所召開了案情分析研究會議。副大隊長兼重案中隊隊長崔軍凱、信息中隊隊長張鶯、視頻偵查中隊隊長謝方群、痕跡組組長許樂新,在得知發生案件後都趕來了,韓帥、王英英等人也都匆匆趕到參加會議。

會議前半段,幾乎是應法醫——技術中隊隊長、法醫應良平一人在唱主角。

應法醫已經當了近三十年法醫,擔任技術中隊隊長後,大家還是叫他應法醫為多。一方麵習慣了;另一方麵,刑偵大隊是個股級單位,大隊下麵的中隊長太小了,還不如叫應法醫顯得尊重。

他用多媒體投影儀邊播放邊介紹斷手檢驗情況:

斷手的斷端位於尺、橈骨的中段,皮肉上有多刀深淺不一的砍切痕跡,骨頭上也有多刀砍擊痕跡,有一刀力度很大,砍斷了橈骨一大半骨質;有被水浸泡過的跡象,斷端前外側部皮下組織、肌肉隱約可見有生活反應。手臂上有幾處咬痕,應是狗咬所致,其他部位未見損傷、病變。

根據腐敗程度,分析該斷手離體已有兩天左右,也即發案時間在27日左右。

依據斷手外形、戴戒指手鐲、塗紅色指甲油,可以認定是一隻女性左手……

講完對斷手的檢驗情況後,應法醫把斷手的全貌照定格在投影儀的屏幕上,隨後抬起頭來看著眾人,好像在說,大家一起分析分析吧。

隻有一隻斷手,沒有其他痕跡物證,也沒有可疑的線索情況,這樣的案件還是第一次碰到,分析的難度很大,大家似乎都在思考。會議室裏一片煙霧嫋嫋,僅有幾處嘀咕聲,一時沒人發言。

馬超也抽著煙,低頭看筆記作思考,沒有說話。幾分鍾沉寂後,他抬頭說:“老應,還是請你先作一些分析吧。”

馬超分配到刑大工作後,對法醫知識比較感興趣,常跟應法醫學一點,叫他為應老師。後來當大隊長了,他就尊稱應法醫為老應。

應法醫已有50多歲,身高隻有一米六幾,體形偏瘦,頭頂部已少有頭發,天庭飽滿,戴一副中度近視眼鏡,透過鏡片的眼光仍然很有神采。法醫工作很特殊,他經常穿著解剖服與屍體打交道,平時他則常穿著一套剪裁得體的便西裝,有時還在潔淨的襯衫上打條深色的領帶。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業務工作精益求精,有著一股紳士兼學者的儒雅之氣。他是20世紀80年代由醫院外科醫生招錄到公安當法醫的,十多年後當上了刑大技術中隊隊長,現在是全省資格最老的技術中隊長。家裏人多次勸他不要當這根本不是官的官了,但是,一方麵局裏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另一方麵他也願意當,這一當就當了十多年。在他的領導下,雲山的刑事技術工作水平與業績多年來位居全省前列。

研究命案,應法醫善於以法醫專業為主,結合痕跡等專業,再結合偵查調查等情況作出綜合分析。他研究犯罪心理學有所造詣,喜歡探討“是什麽導致人犯罪”的問題,因而在案件研究中,還經常會結合社情民意、治安形勢作些分析。但是有時社會背景扯得過廣,旁征博引過多,有些喜歡快言快語的刑警,特別是年輕的偵查員認為他說話有點囉唆,甚至有點學究氣。

應法醫想,現在僅僅發現一隻斷手,我法醫分析就當仁不讓了,多講一點,年輕人也不會嫌我囉唆吧?於是他充分利用僅有一隻斷手反映出的信息,運用發散性思維,以排除法為主,認定法為輔,發揮自己能言善道的特長,就斷手形成的可能性作了詳細的分析:

第一種可能,是交通事故形成的。這基本可以排除,因為交通事故不可能形成該斷手斷端的砍切傷。

第二種可能,是手術截肢。這可以排除,因為手術截肢,肢體應有病變,骨頭應是手術鋸鋸的;而該斷手沒發現有病變,骨頭明顯是刀砍的。

第三種可能,是安葬的屍體被水流衝出,或被野獸拖咬出來。這可以排除,因為明顯與斷手損傷狀態不符合。

第四種可能,是打架鬥毆中被砍斷手。這可以排除,因為斷端有十多處砍切傷,隻有在手臂處於基本固定位置時才能形成,而打架鬥毆雙方應該是處於動態的。

第五種可能,是故意傷害、騙保險、工傷或騙工傷而被砍、軋斷手。根據損傷形態,也都可以排除。

第六種可能,是殺人分屍再拋屍,這種可能性最大。

應法醫一口氣講了形成斷手的六種可能,講了一個多小時。大家都聽得很認真,特別是年輕刑警們,覺得大開眼界,頗增見識,認為應法醫頗有專家味。

馬超邊聽邊思考,說:“老應,我有一些問題先問問你。”

應法醫謙虛地點頭說:“好的。”

馬超問:“你對該斷手主人的年齡、身高、身份等情況如何分析?”

這些問題應法醫已有考慮,隨即答道:“斷手斷端位於尺、橈骨中部,因此可以推算出尺、橈骨的長度,進而推算出身高,此人身高應在1.66米左右。斷手腐敗程度還不嚴重,手形微胖,皮膚比較光滑細膩,未見有色素沉著,所戴的戒指、手鐲貴重,指甲塗油並留得比較長,其可能是一個比較富有的年輕女子。至於具體年齡,難作客觀、準確推斷,憑經驗與直觀感受,我分析在30歲左右。”

“僅憑一隻斷手,準確分析上述問題很難,僅供參考,需要進一步找全屍塊後再作分析。”應法醫又補充道。

應法醫經驗豐富,專業水平高,還有善於分析、敢於推理的特點。這次僅有一隻斷手可供分析,盡管他已經作了深入細致的分析思考,但是對“馬大”的問題還是吃不準,顯得比較謹慎。

“分析這隻斷手形成的原因,也即分析是否為案件,是什麽性質的案件,十分重要。老應,交通事故後,肇事者把死者帶離現場,或把傷者帶離現場後傷者死了,其再分屍拋屍有可能嗎?”馬超又問。

對交通事故的分析,應法醫留有餘地,他從容地答道:“馬大對案件的可能性考慮得很全麵,是有這種可能,我剛才也隻是講交通事故基本可以排除,還需要再做進一步的調查核實。”

“交通肇事後再分屍、拋屍,很少見,我們刑大辦的案件中還沒有碰到過,現在隻有一隻斷手可供分析,我們也不得不考慮。”馬超解釋後再問,“老應,你說殺人分屍的可能性最大,那麽由於某種原因而死亡後再被分屍拋屍有可能嗎?”

研究討論案件,馬超很會對技術、偵查人員的匯報介紹提出問題,而且會一個接一個地提出問題。

馬大的問題對應法醫是一個提醒。他略作思考後答道:“馬大的問題給斷手形成的原因又增加了一種可能,實際上也是對案件性質一種可能性的分析,我認為有這種可能。殺人分屍與由於其他原因死亡後在短期內被分屍,從這隻斷手上無法推斷,因而現在隻能說這兩種可能都存在。”

“那麽如果是殺人分屍案件,作案動機是什麽,你能作點分析嗎?”馬超知道僅憑對一隻斷手的分析,很難對作案動機作出推理,所以用商量的口氣問道。

“我們都知道,殺人動機主要分為情、財、仇三大類。本案為財可能性較小,因為手上價值上萬元的戒指、手鐲沒有被拿走。我們已經上網查過戴在斷手上的戒指、手鐲的價格。至於情、仇動機,哪種可能性大,僅憑這隻斷手,無法判斷。”應法醫是有問必答,但也實事求是。

馬超讓大家討論案件性質與下一步如何開展工作。多數人傾向於這是一起殺人分屍案件,楊秋露、崔軍凱等人提出了一些工作建議。之後,馬超習慣性地豎起雙手前臂,十指交叉緊扣一會兒後放開,開始布置工作。

他說,根據對斷手的分析,這是一起刑事案件可以肯定,殺人分屍、交通肇事後分屍不用說,即使是其他原因死後分屍拋屍,也構成侮辱屍體罪。至於具體是哪一種性質,現在還不具備作出定論的條件。今天是3月29日,按照慣例,把這起案件命名為“3·29案件”,開展專案偵查。請崔軍凱負責江峰村及周邊地區的調查訪問與搜索工作;請張鶯負責匯總各類失蹤人員數據、信息,作分析核查;請謝方群調取、查看周邊視頻,查找27日左右現場周邊有無出現可疑的人與車,同時還要聯係交警部門,調取道路監控視頻,查找有無可疑的肇事車輛;請王英英負責收集、研究各組調查材料……

“明天一早,各組即要抓緊開展工作。”馬超最後強調。

實際上應該是今天一早。會議結束時,已近淩晨1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