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的心結

由於案情重大,當天下午,江蘇省公安廳刑偵總隊政委吳大有、調研員白金陵等刑偵專家相繼趕到七套鄉案發現場。鹽城市公安局局長戴蘇生傳達了省廳領導的指示精神。吳大有一行聽取前期偵破工作情況匯報,複勘了現場。

綜合各方麵的情況,專案指揮部初步認定:凶手係和平進入,戴手套作案,自帶致傷工具,采用多種方式致被害人死亡,有泄憤、唯恐不死情節。從現場痕跡分析,傾向於一人作案,男性,傾向於與死者生前熟悉。由於被害人獨居單位宿舍,室內許多物品以及原先擺放情況等細節暫時無法見底,但是死者的手表、戒指以及包內1300元現金未被劫走,謀財殺人的可能性不大。較多跡象符合矛盾、情仇殺人案特征。

幾天後,省廳刑偵局派出由法醫專家王甫雲帶隊的專家組,再次對現場和屍體進行複勘、複檢。專家組一行對現場進行更為細致的研究,在鹽城法醫分析意見的基礎上,明確頭部銳器損傷為尖刀類工具刺戳形成,提出了作案過程的幾種可能性。

2005年1月5日,鹽城市公安局剛剛投入運行的DNA實驗室,對現場提取的血跡做出鑒定,死者身上、牆壁、地麵以及方凳等處的血跡,均為被害人血跡。

偵查工作分幾條線繼續緊張地進行。

然而,大網撒下去,沒有撈到實質性線索。

刑偵領域有一個共識,案件偵破是有黃金期限的。通常來說,案發的頭三天,是一宗“熱案”,也是最容易破案的階段。三天後,就成為了“溫案”。若一個月後仍未破獲,案件就會變成“冷案”。

受當時技術條件限製,案件的偵查工作主要依靠傳統手段進行,組織人工排摸,查找破案線索。

沈立海又召開專案組會議,進一步分析研究案情,部署下一步偵查工作措施。

這個從基層刑警隊曆練出來的支隊長,看到案子一天天“冷”下來,他不免有些著急。

他點上一支煙,連吸了幾口,香煙就燒掉半截。

他說:“經過緊張工作,各條線陸續搜集了一些情況,但都是麵上的初步排查,有價值的線索不多,說明我們的排查工作還不細,麵也不夠廣,思路還不夠開闊。”

他本來就黑的臉更黑了,用手點了點桌子:“群眾看公安,關鍵看破案。同誌們,這是一起命案,大家應該知道我們刑警肩上的責任。”

在座的麵麵相覷。

陳玉龍政委立即給大家鼓氣:“不過,大家也不要氣餒,我們還是有收獲的。經過省廳法醫專家複檢,同意彭明琪他們的屍檢結論,被害人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已經明確,這就為我們下一步的工作提供了重要的時間節點。”

沈立海扔了支煙給正在埋頭看現場圖的副支隊長熊新民:“大熊,你是分管偵查的,談談你的看法?”

熊新民是搞痕跡檢驗出身的,養成了嚴謹細致的工作作風。他慢慢放下現場圖:“我剛才又看了一遍現場,建議大家注意以下幾點:一是凶手作案時身上應該沾有血跡,作案後極有可能換掉血衣。因此,要排摸在27日晚上到28日上午這個時間段更換衣著或者穿潮濕衣服的人;二是凶手作案後的行為舉止可能有反常,或臨時出走,或恐懼害怕;三是要注意排查案發前,特別是最近幾天與被害人有過糾葛的人。另外,對案發地周邊的男性也要進行定位排查。”

喝了口茶,熊新民繼續說:“七套鄉位置偏僻,可以排除流竄作案。我想,我們偵查的重點,應該是七套鄉,重點中的重點是鄉政府和七套中心街一帶。當然,麵上、線上都要統籌兼顧,主要是圍繞被害人生前工作、生活過的地方的熟人及其他交往人員開展排查。”他說話不緊不慢,邏輯性強,給人以沉穩、內斂的感覺。

“熊支隊提了很好、很具體的意見,我完全讚同。”沈立海巡視一下會場,“我們下一步的偵查方向,要緊緊抓住死者的關係人這條主線,要想方設法,窮盡查證見底。現場提取的指紋、掌紋要仔細核排,對上誰,要進一步查清;要多渠道、多措施同步進行,文檢、痕檢也要齊頭並進。另外,被害人小靈通手機的通話、短信記錄要抓緊梳理。在偵查力量的安排上,市、縣兩級刑偵力量進行整合,以線分組,領導要帶隊負責到底,就不要天天派工了。”

王榮華副支隊長補充了一句:“對襲擊單身婦女的案件,目前看關係似乎不大,但建議還是要關聯碰撞一下。”

又一道網撒了下去。

幾天下來,依然沒有突破。

由於這起蹊蹺的殺人案沒有理出頭緒,新的情況接踵而來——原本是一起普通的殺人案,因被害人是鄉黨委委員,又是一位性格開朗的年輕女性,狡猾的凶手作案後偽造了現場,加上受當年刑事科學技術條件的限製,案件偵破一時難以取得突破性進展,社會上開始議論紛紛,包括對被害人也有一些不負責任的流言蜚語,被害人的親屬情緒激動,多次到公安機關,強烈要求盡快破案,嚴懲凶手。這些不僅給公安機關的聲譽帶來影響,而且對社會穩定造成不可預測的影響。

鹽城警方的壓力陡增。

彭明琪和周亮又在中心現場貓了一個上午。他們再次仔細觀察了現場物體、痕跡的位置、狀態,對照被害人的衣著、屍表以及傷痕的性狀等要素,分析其中的相互關係。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摘下口罩,彭明琪敲了敲發酸的後腰:“亮子,你看這雪後的鄉村多美啊。”

“我可沒有閑情逸致欣賞這田園風光,現在我們就像在黑夜裏的大海上行舟,完全找不到方向。”周亮無精打采地回道。

“不一定吧?”

“什麽不一定?這現場反反複複看了多少遍,外圍排查也撒了幾回網,凶手在哪裏?他在現場留下字條,是在向我們示威呢。”

“少安毋躁。亮子,我給你提個醒啊,我們當前的首要任務,就是做好過細的勘查。盡管凶手的性別、身高、體貌特征不詳,但是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我估計這未必是……”

“未必是什麽?”

“……再說吧!”

彭明琪自然明白周亮想說什麽。現場的痕跡雜亂無章,凶手加害的動作毫無規律可言,盡管現場留有“我來報仇”的字條,但是並不能充分說明凶手因仇殺人的動機,況且文字檢驗也沒有核對上重點嫌疑人。這起命案疑霧重重。

“案子沒破之前,一切皆有可能。還是靠證據說話吧!”彭明琪像是說給周亮聽,又像在自言自語。

考慮到被害人生前工作過的鄉鎮多,具體承擔過的事務門類多,因崗位形成的人際關係也相對複雜,為方便走訪排查和保密需要,指揮部決定分兩條線工作:對被害人生前特定關係人的排查,由市局刑警負責;社會麵上的走訪調查由縣局負責。

市局刑警采取不同的方式方法,先後排查了陳港、張集、黃圩、小尖、七套等鄉鎮526名特定關係人。經過艱苦細致的工作,發現了一些線索和有疑點的人員,但是最終被一一排除。

響水縣公安局抽調警力,圍繞七套鄉附近區域組織社會麵排查。民警們按照上門入戶,逐一訪問14歲以上50歲以下男性的要求,過篩子般排查了一遍,也沒有獲取有價值的線索。

市、縣兩級50餘名刑警連續奮戰,繼續雙線並進。

又是十多天過去了。

“大熊,案件偵查有新的進展嗎?”市局戴蘇生局長打電話給盯在一線的熊新民。

“目前還是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新線索。”熊新民的語氣裏有點懊惱。

戴蘇生安慰道:“不要泄氣,這起案件的現場情況相對複雜些,一時找不到突破口也正常。我想,要反複勘查現場,認真翻閱現場資料、會辦記錄和走訪材料。另外,重點人頭與重點線索材料也要過細再梳理一下,弄清底數,看看有沒有遺漏的人頭線索。”

“又甄別出遺漏人頭17人,但是都被排除了。”

“省廳和市領導一直很重視,要求盡快破案。”戴蘇生停頓了一下,“這件案子搞了這麽長時間,仍然沒有理出頭緒,我看外圍輔線的工作需要再加強一下,不能放鬆。必要時,再請省廳和兄弟市的同行幫我們把把脈。”

於是,指揮部又邀請省廳以及徐州、常州、揚州等地刑偵專家來響水會診,針對現場筆跡等檢材多次組織會商,聽取各方麵意見,集思廣益,尋找案件偵查的突破口。

徐州市公安局時任副局長、知名刑偵專家王鐵兵複勘現場後,對案件的性質提出了更為具體的推斷:這是一起強奸殺人案。

但是,目前還沒有有力的證據證明王鐵兵的觀點。

從現場字條和被害人的傷口情況分析,有仇殺、泄憤的跡象,而且現場也沒有提取到凶手的相關生物檢材。

正當大家一籌莫展之時,省公安廳領導來到七套鄉案發地,實地察看現場,聽取偵破工作進展情況匯報,與市、縣局有關領導和偵技人員詳細研究分析案情,要求專案組堅定信心不鬆勁,紮實穩步地推進排查工作,對案發現場要研究透徹,同時空中信息、電信資料梳理等措施要緊緊跟上。

指揮部決定成立由市、縣兩級公安機關15名刑警組成的專案攻堅組,針對前期工作“查漏補缺”,尋找新的突破口。

專案刑警們反複走訪調查,耐心做通當事人的思想工作,帶破了12起侵襲單身婦女隱案。

但是經審訊,相關犯罪嫌疑人都不具備“2004·12·28”案件的作案條件,嫌疑相繼被排除。

再次對被害人原籍地及其相關工作地展開查訪,還是沒有收獲。

回訪被害人最後接觸過的人員、最後通信的人員,以及具備被害人宿舍鑰匙的人員,弄清他們在近幾年內的生活狀況,排摸異常情況,也沒有收獲。

反查已采集進指紋庫的重點人頭,沒有收獲。

擴大範圍采集指紋、筆跡,仔細檢驗,沒有收獲。

將重要現場物證白色毛巾、紅色保暖長褲、白色睡衣、木凳、門把手、筆套、水果刀等先後送公安部進一步檢驗,仍然沒有收獲。

……

刑案偵破,有時就是這樣徒勞無功。在案件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你無法判斷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有些工作做過了,才知道是徒勞的,但是隻有堅持做下去,才有可能看到希望,如果停下來也就關閉了破案的大門。

專案組盡管有一些模糊不清而又無法細致明言的預測和判斷,但總歸讓大家在茫茫大海裏似乎見到了一絲漂浮不定、若隱若現的希望。

刑警有句口頭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參戰刑警們毫不氣餒,頂著隆冬的寒風,繼續深挖細查。然而,推測與現實有時會存在驚人的差距,其結果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時間一天天過去。

此案疑雲密布,偵查工作陷入了僵局。但是專案組在挫折麵前誓不言敗,偵查工作一直沒有停止過。案件不破,班子不撤,工作不停。

因為破案是刑警的天職。他們忍辱負重,暗刀藏鞘,默默追蹤著殺人凶手……

“2004·12·28”命案,成了鹽城、響水兩級公安刑警的共同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