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一次介入(上)

第二天走進2號樓時,魯子敬忽然感到大家們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隱隱有種預感,事情有結果了。至於結果是好是壞,那就要看他賭不賭得中了。

走樓梯上到二樓,左側是一部,右側是二部,剛走進二部的辦公區走廊,耳邊就響起了巨大的歡呼聲。二科的同事興奮地跑過來說:“老大,中了,中了!”

魯子敬強作鎮定:“什麽中了?”

三科的副科長馮靜走過來說:“你還不知道?兩位總監也真是的,這麽大的好事,居然不告訴你。你的方案過了,恭喜。”

魯子敬這才麵露喜色:“什麽時候的事?”

馮靜:“我也是才知道。聽說領導們開了一晚上的會,分歧不小。最後好像是在商總的強力建議下,才定了你的方案。”

魯子敬:“是我們科,不,是我們部。”

馮靜:“好好好,我們部。你的方案被選中,我們也跟著沾光。說實話我也沒想到你會提這麽一版簡樸的上去,膽子是真大。也沒想到你能說服兩位總監,更沒想到商總最後會選了你的。你啊,運氣不要太好。”

魯子敬沒有被暫時的勝利衝昏頭腦,接下來肯定還要在此基礎上繼續修改:“這才是內部第一步,後麵還要跟其他公司正式競標,那才是真慘烈。”

馮靜:“這倒是。不過思路底板都是你的。項目拿下來,你還是頭功,到時候別忘了請吃飯。”

魯子敬:“一定。”

這時微信一閃,是趙依眉,就兩個字:“恭喜。”

魯子敬回了個笑臉。不知道該說什麽時,就用表情來解決一切。希望這是個好的開始,也希望能把好運氣帶給病中的老爸。

然而事與願違。

中午,楊美華打來電話,說魯振國已經住進腫瘤醫院,明天一早做介入,來通知他一聲。魯子敬就地炸毛,電話裏差點就吼起來:“不是說好不病急亂投醫的嗎?不是說好老爸看病的事交給他嗎?怎麽突然就送去腫瘤醫院了?”

“這是你爸自己的主意,非得逼著我去聯係,我也沒辦法。你知道他的脾氣的,我勸都勸不住。”楊美華很是委屈。

“你就不能不去辦嗎?”魯子敬來到走廊外頭,不想讓同事聽到家裏的事情。

楊美華:“他發起脾氣來什麽樣子你還不知道?人已經住進來了,明天一早第一台手術,你要趕不上就不要來。”說完就掛了。

“臥槽!”魯子敬爆了句粗口。他的第一反應是老媽是在報複,報複他此前在很多事情先斬後奏,不去考公務員,沒有去跟她介紹的她的小姐妹家的女孩子相親交往,找了個她不喜歡的兒媳婦……太多事情沒經她的同意就自作主張,用她的話說就是“眼裏沒有大人”,不懂“千孝不如一順”。

她是在用老爸的身體報複!

魯子敬覺得,他跟楊美華名為母子,更像是前世攢下來的冤家,從他懂事開始,沒有一件事是合拍的,三觀完全不同。後來有人問他,想找個什麽樣的媳婦,當時魯子敬自己也說不清楚要找個什麽樣的,但有一點很明確,一定不要找他媽那樣的。薑小柔的出現,填補了他在楊美華處所有沒有過的感覺。

楊美華曾說,等他當了父母就會理解他們。有了魯越後,魯子敬反而覺得父母是被時代禍害的一代人,沒有主見、隨大流、人雲亦雲,既要麵子又固執;自己的婚姻是湊合的,還想讓兒女按照他們設定的標準來擇偶和擇業。他們五零後是被忽悠的一代,三十年後的八零後是苦逼的一代,不上不下,在夾縫中生存。

魯子敬打了個電話給薑小柔,先問了問她的情況。

薑小柔聽魯子敬語氣不對,很敏銳地問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魯子敬把事情跟她講了:“我不放心,下班就過去。”

薑小柔一邊聽,一邊端著杯子走到茶水間:“他們既然瞞著你,我建議你不要去,去了也沒用。心急火燎的開車不安全,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早點起床,六點出發過去。”

“好。”魯子敬深吸一口氣,確實不該在氣頭上衝動行事,去了又能怎麽樣,在病房裏跟他們吵一架嗎?掛了電話,他在係統裏提了請假。

“我建議再把事情的嚴重性跟他們說清楚,別到時候出了事情又是我們的責任。你媽那個人,甩鍋的本事一流。”因為要孩子的事情,薑小柔沒少受折騰,對魯子敬的父母沒有什麽好感。她從來都很反感長輩插手兒女的事情。孩子長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不是為別人而活。

魯子敬應了,他能想象楊美華脫口而出“當初你們怎麽不說”的場景來。

薑小柔掛了電話,就聽旁邊有人說:“薑助理,誰甩鍋的本事一流啊?又跟婆婆吵架啦?”說話的是同事竇誌玲,兩年前她被薑小柔搶了現場翻譯的風頭,一年前因為工作出色從杭州分公司調來總部,一直心心念念想進海外事業部。薑小柔聽說她為了調到上海總部,打掉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為此跟婆家鬧翻,來到總部後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連續兩次拿到季度優秀,是有名的拚命三娘。

“小事而已,不足掛齒。”薑小柔雲淡風輕。

竇誌玲:“是不是催你要二胎啊?現在工作壓力那麽大,公司不少女孩子都打算要孩子,懷孕了就不能被辭退,能讓公司養兩年,多劃算。”

薑小柔:“人心不古,願意打掉孩子全心全意給公司奉獻的人越來越少了。”

竇誌玲麵色一變,甩著步子扭動腰身走了。

薑小柔冷冷一笑,她知道竇誌玲沒少在背後說風涼話,對付這等心機長舌婦,要麽不理,要麽拍死。

這邊,於躍文走過來,笑眯眯地掛著虛偽的笑容:“子敬啊,你們科的方案領導那邊通過了。你準備下,明天開始,我們就要進入下一輪的修訂,要做好加班的準備。”

魯子敬直接來了句:“明天我請假。”

於躍文一愣:“有什麽事情非要這個時候請假?”

魯子敬懶得繞彎子,直截了當:“我爸肝癌晚期擴散,明天手術。”

於躍文張了張嘴,擺擺手走了。

第二天,魯子敬一早出發,在限行開始前趕到腫瘤醫院,心急火燎的衝進病房。魯振國躺在病**,兩眼空洞的看著頂燈,像是在等待命運的宣判。楊美華在旁邊吃早飯,問他有沒有吃過。魯子敬懶得理她,坐到病床邊,抓住魯振國的手。“爸,怎麽不等我來?”

知子莫若父。魯振國捏捏他的手:“手術是我要求做的,跟你媽沒關係。”

楊美華冷哼一聲。

魯子敬強忍住把楊美華叫出去問個清楚的衝動,勉強一笑:“爸,你放心,我們都在。”

魯振國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八點半,魯振國,第一台。

魯振國被送進去的一刻,魯子敬感到自己一顆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揪住,提起來,揪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父子連心,不外乎是。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薑小柔生魯越的時候。彼時是喜悅,特別是看到魯越小小的腦袋從產道裏被一點點擠出來、露出烏黑濃密的頭發時,當真是既興奮,又期待;當他手拿剪刀,剪斷臍帶的一刻,親自宣告這個小生命正式來到世間。

此刻則是悲痛。按照醫生的介紹,介入,是在大腿上打個洞,一根管子伸進腿部大動脈,沿著動脈伸到肝髒的病灶處,再把藥物打到病灶上,期間痛苦可想而知。“老爸,你是扛過槍打過土匪的英雄,一定要挺住!”魯子敬雙拳緊握,不停的給手術室中的老爸打氣。

楊美華:“衛生院的錢打過來了,協議也簽了,真是便宜他們了。你爸要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辦啊……”

這個時候想到的居然是自己怎麽辦,魯子敬實在是無力安慰。他本打算過幾天再帶老爸換個名中醫看看。可她倒好,拿了賠償就找腫瘤醫院安排做介入,人都送進醫院了才通知他。老爸是不想他多想才故意說是自己的主意。這麽多年家人了,誰還不知道誰,如果不是她每天在耳邊絮絮叨叨,老爸還真就未必這麽快做決定。

楊美華看出魯子敬是真生氣了,先是坐立難安,繼而無力站立,最後歪倒在長椅上,自顧自在那流眼淚,盼魯子敬能心軟。

魯子敬一肚子火,老爸真要有個什麽意外,他絕對不會原諒她。他給薑小柔發了條微信,說人送進去了,手術中。一會兒,薑小柔回了個抱抱的表情。

魯子敬蹲下來,腦海中滿是小時候老爸帶他的場景。兩人去大浴室洗澡,五六歲的魯子敬學著大人用毛巾在身上來回搓,還一臉純真的問老爸,為什麽你身上有毛毛,我沒有……洗完澡出來,他嚷嚷著要吃桔子,老爸就給他買了一個最大的。他坐在自行車前座上美滋滋的吃著。沒想到天下起大雨來,兩人連忙套上雨披,落荒而逃。

魯子敬怕腳被雨水打濕就往裏麵縮,沒想到腳被卷進車輪裏,鋼絲紮進腳踝,自行車騰空而起,老爸在半空中翻了個筋鬥落地,他則被壓在車下。老爸奇跡般的沒有受傷,連皮都沒破,跑過來把他從車底下“救出來”,看著彼此的“醜樣”,父子倆哈哈大笑。

第二天,魯子敬的腳腕子腫得跟蹄髈一樣,由此請了平生第一次病假。巧的是,幾年前助他們迎來第一胎的錢老太太也是在那家醫院坐診。

後來去老媽的同學家,主人家是個女兒,做客的兩家都是兒子。兩個男孩子跑到房間裏東看西看。魯子敬從小就有個習慣,為了能理直氣壯的不讓別人動他的東西,他從來不去動別人的東西。所以看看就出來了。

不久主人家的女兒大哭,說她種在陽台的花草被弄壞了,一定是兩個男孩子弄的。魯子敬說他沒碰過,另一個男孩子也說沒碰過。女孩子仍然不依不饒地大哭。另一個男孩子說魯子敬去過陽台。魯子敬說他是去過,但沒碰花草。

楊美華為了息事寧人,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指責他。魯子敬堅決不承認,連飯都沒怎麽吃。隻有魯振國說了句魯子敬從不說謊。因為這句話,楊美華在回去的路上狠狠罵了魯振國一頓,說他這麽說,讓別人怎麽下台,讓她以後怎麽跟同學相處。魯子敬記得很清楚,這件事後,每次楊美華說要再去那家人家,他都會堅定拒絕,寧可一個人在家玩螺帽都不去。

這是他記憶中第一次如此討厭一件事、一個人。每次楊美華吹噓那家人怎麽怎麽好,女兒怎麽怎麽有出息;另一家人怎麽怎麽會賺錢,他都會表示不屑,一個沒事找事的作女,一個做了不敢承認的醜男,有什麽好羨慕的?他喜歡薑小柔,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不作,有主見,不是那種一邊嚷嚷著要獨立、要權利,一邊看宮鬥劇爭寵,一邊跟男人要錢花的綠茶婊、白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