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荒村外人,是初識還是再相逢

第三十五節荒村外人,是初識還是再相逢

天撒一把雨,打皺了老樹的皮,

翠葉嗚嗚地,啞著嗓子吹出了聲,

像是一通謾罵地,山間的囈語就這麽悄悄然地嗚咽了。

風生水起,伴著山歌的獨白,

溪澗開始了這空靈荒山中,最原始的清唱。

——摘自竇泌的心情隨筆《決然譜》

陪瑪節後的第二周,家裏的米缸空了,我顛了顛簸箕裏的秈米,尋思著拿幾雙草鞋上十裏坡換些米來。

“機靈些,別給人坑了,”阿媽說:“這草鞋編得不容易。”

我高高地應了一聲,就背上背簍出了門。

許久不曾到十裏坡了,這兒濕噠噠的空氣還真讓人不適應。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我累得喘,便放下了背上的背簍,坐到濕地裏歇腳。

“喲!這不是竇泌嗎?”這個時候我看到了張瘸子一瘸一拐地從不遠處走了出來,“等人呢?”他問。

“不是,”我說:“來換東西的。”

“這樣啊,那想好去哪兒換了嗎?”

“還沒。”

他想了想說:“那換給大爹我吧。”

“換給您?”我笑:“您還不知道我要換的是什麽呢?”

“這不打緊,你告訴大爹,大爹給你換就是,我呀,信得過你咧。”

“大爹人真好,”我從背簍裏拿出幾雙草鞋,遞給他:“我就拿這個,跟您換些米,不用多,您看著給就是。”

“喲,草鞋呀,”他在粗糙的手掌上用力地拍了拍:“不錯,真結實。”

他開心地說:“正好寸草的鞋破了,我把這個拿給他,以免他走山路的時候把腳給劃破了。”

我忽然間覺得心裏有些空,自從上次和寸草吵完那莫名其妙的一架後,我就很少見到他,他跟寸金是不同的,一身的臭脾氣,就像是糞坑裏的石頭,真是又臭,又硬。不過也算他好命了,有個這麽寵他的養父,不管怎麽說,他也該知足了吧。

“走吧,”張瘸子說:“上我家去,我給你換米。”

張瘸子的家就在十裏坡麓口一處不大的小茅屋裏,周圍是農舍,換起東西來也比在十裏渠要方便得多。

我跟他進了屋裏,卻發現屋裏空無一人。

“寸草呢?”我不由得好奇地探詢。

“哦,寸草拉著牛到地裏耕田去了。”他在一把老爺椅上疲累地坐了下來,老爺椅很舊了,我看到接口處那幾顆生了鏽的釘子已經不安分地漏了出來,隨時有可能脫落。

“那大妞呢?”我依舊好奇地問。

大妞是張瘸子的獨生女,張瘸子向來寶貝她,照理說不可能放心她一個人出門的,這個時候不在家,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那丫頭啊,跟著寸草一塊兒去嘍,你還不知道她,粘著呢!”老爺椅吱呀呀地晃動了,他一邊說一邊笑,爬滿皺紋的眼角竟揚起了愜意。

“你等等啊,我給你拿米去。”

張瘸子說著就往廚台跟前走,回來的時候,手上已多了半袋子秈米。

“大爹家也不寬裕,隻能換給你這麽多了。”

我拎了拎這半大口麻袋,有些微沉:“大爺,要不了這麽多的,我就這麽幾雙草鞋,您別整虧嘍。”

“不虧,你們家吃得上飽飯,寸草也高興。”

我被他這摸不著頭腦的話給整糊塗了,不過因為實在過意不去,我倒拎起背簍,把裏頭所有的草鞋一股腦地倒在了拖得發白的水泥地上。

“這些都給您,您別嫌少啊。”

“喲,使不得。”他拾起地上的草鞋,一雙一雙地給放回到了背簍裏“我家人口少,哪穿得完這麽多。”“這些就夠了。”他拿起其中的兩雙,餘下的,都悉數被他塞回到了籃子裏。

“那怎麽使得,怎麽著也得拿三雙呀。”我從簍子裏拿出一雙遞給他,他卻擺擺手拒絕了。

“兩雙就夠了,我老了,用不上,穿著也是浪費。”

什麽話!

風有些大,草屋外的那扇小木門就跟口凍僵了的牙齒,噠噠地直打顫。

我站在門口,看到他的腳丫子全漏到了鞋外頭,指甲蓋兒上被風幹的泥土到現在還清晰可見。

“大爹,我走了,您多保重!”我深深地欠了個身,替他輕輕地帶上了門。

我躡手躡腳地放下了背簍,把他殮進去的草鞋悉數倒出,悄悄地擱在在門跟前一處不顯眼的地方,便輕鬆地走出了門。

山裏頭很安靜,偶爾地還會傳出一兩聲婉轉的鳥叫。我為能換到這半袋子秈米,而感到由衷的開心,小路幽幽,我邁著輕快地步子,哼著小曲兒,就這麽一路向下奔走。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我被朗朗地書聲吸引,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我走近那間簡陋的草屋,發現這原來是一間臨時的教室。草屋很破敗了,我看到十幾個半大的孩子,正坐在長長的木凳上,抬著幾頁發黃的紙,搖頭晃腦地讀著李白的《春曉》。

“刷刷刷,刷刷刷”一個年輕的男子正用一根短得隻有拇指粗的粉筆在舊舊的黑板上寫著字兒,筆頭觸碰到黑板的刹那發出了刺耳的摩挲聲。

“老師,有人來了,是個姐姐。”坐在前排的一個胖嘟嘟的小男生眼尖兒地看到了我,就大聲地喊出了聲。站在黑板前麵的那個被喚作老師的年輕人聞聲轉過臉來,霎時間,我看到了一張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在看到的臉。

“你,你真的是····”我看著他半響,一時間喉嚨啞了,怎麽也發不出聲。

“哎?是你啊,”他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怎麽,不記得我了,我們見過的,就在十裏渠,當時我還向你問路來著。”

我的,那個,神呐。

怎麽不記得,我絕對萬分清楚得記得,當時還是我,拿著扁擔把他打出了門。讓我死都沒想到的是,這個外來人,原來真的是來這兒當老師的,而不問青紅皂白的我,甚至連條路,都沒隻給他。

我尷尬地撓撓頭,笑得傻極了:“啊,嗬嗬,記得,記得,你叫···”我極力地思考,卻怎麽也記不起他的名字:“叫····”。

“苗俊,”他插著褲袋,不厭其煩地,又重新自我介紹了一番:“我叫苗俊,誌願來十裏坡曙光一中支教的。”

“老師,”胖嘟嘟的小男生很多嘴地八卦:“這個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嗎?”

他看著我笑,不點頭,也不搖頭,我卻為這八卦的問題急得直跳腳:“不不不不,不是的,姐姐不是你們老師的女朋友,姐姐跟你們老師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真的真的。”

“哦,哦,哦,哦····”愛湊熱鬧的小屁孩兒們敲著舊舊的老木桌瞎起哄,一個紮羊角辮兒的小女生眨著大大的眼睛,無比天真地‘教育’我:“姐姐,撒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哦。”

“小饅頭。”苗俊走過去摸了摸她頭上可愛的小辮兒:“不許亂說,這個姐姐沒有撒謊,她是老師的朋友,明白嗎?”

小女生委屈地咬著手指頭,隨即跑到我身邊,用水汪汪地的淚眼凝視我:“小饅頭沒有亂說,姐姐,你告訴老師你是他的女朋友,證明小饅頭沒有亂說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動容地看著眼前這個可憐巴巴的她,哦,多可愛的,孩子。叫我怎麽忍心拒絕,可我!又怎麽還意思開得了這口!

我就這麽眼巴巴地望著這雙充滿期盼的大眼睛,不停地冒冷汗。

哦。上帝原諒我。

“好啦,小饅頭,不可以調皮哦,來,”苗俊從口袋裏撈出一顆‘大白兔’,遞給了這個叫做小饅頭的可愛女娃:“老師請你吃糖,不要開這個姐姐玩笑了,行不?”

“嗯!”小饅頭迫不及待地剝開了奶糖放到嘴裏吧唧,就這麽含糊不清地支吾了一聲。

好吧,原來孩子可以這麽好哄,那就讓我繼續無語吧。

“老師,我們也要!”坐在門挨邊兒的那個小胖子領頭起了哄,茅屋裏的小屁孩兒們也跟著起哄“我們也要!我們也要!·······”

“同學們,安靜,請安靜。”苗俊連忙跑到講台上維持秩序:“老師身上沒帶那麽多糖,這樣好不好,等明天,明個兒一早,我給你們發糖好不好。”

“哦,哦,哦,哦····”孩子們又鬧騰開了,不知是樂的,還是為著瞎起哄的。

“你們上課吧。”我再也鬧不動了,打起了開溜的主意:“苗俊,我先走了。”

“等等。”他衝到門口喊住了我:“你等我一會兒吧,”他看了一眼手表,“我馬上就下課了。”

“還是不了。”我連忙說:“我走了。”

他一把拉住了我:“等我一下,幾秒鍾就好,別走啊。”

他走進教室,不慌不忙地喊了聲:“同學們,老師決定提前五分鍾下課,你們去吃午飯吧,我們下午見!”

“哦哦哦!真好,下課啦,下課啦!”一聽到苗俊說下課,這群孩子就跟群脫韁的野馬似的,撒了歡地跑,我連忙往後退了些,給他們騰地兒,那個好事兒的小胖子是最後一個衝出來,看到我之後便向我滑稽地鞠了一躬,直起身後,又抱拳,更為滑稽地來了一句:“師母,大恩,不言謝,告辭!”說著就拽拽地走遠了,把我一個人撂風裏,搞不清狀況地目瞪口呆。

“別發呆了,”苗俊喊我:“走,我請你吃午飯吧。”

“不好吧。”我真心覺得不妥。

“沒什麽不好的,客算你請,帳算我頭上。”

“什麽啊,那更不好了。”我一口拒絕,他卻很開心地說:“這十裏坡啊,我來了沒幾天,有些什麽特色菜我都還不知道呢,上次呢,你那麽蠻不講理地把我掃出了門,這回啊,你可得賣我這麵子,盡一回地主之誼,隻是這錢得我掏。”

“那不成。”

“你要再推辭,可就真有點兒看不起人了呃。”

“走吧,好姑娘。”他不由分說地拉我上路:“我餓了。”

我就這麽厚著臉皮地蹭了他一頓午飯,到農舍的時候,正好是晌午,我們選了一處比較涼爽的位子坐了下來,露天的草棚子沒有風扇,但頭頂上的幾片大葉子卻也陰涼,我要了兩碗小米清粥和四根玉米棒,他搖著頭笑了:“拜托,你好歹也照顧照顧我,我好不容易來一次,你就讓我吃這麽清淡?”

“這已經算很好了。”我用手抓起一根玉米棒放到他碗裏:“公子哥就是公子哥,就知道你吃不慣這鄉下的粗茶淡飯的。”

“不是吃不慣。”他把菜單遞給我:“我就想讓你給我點兩個特色的,我今年大三了,這會兒雖說正好趕上暑假,可這支教啊,我也隻做兩個月,過些日子就得回去的,要是不了解你們這兒有什麽特色的飯菜,那回到城裏,我的同學是會笑話我的。”

我接過菜單,眉頭都要擰作一團了:“可我真沒覺得我們這兒的飯菜有什麽特色啊,頂多就是些家常的,像什麽·····”

“對對對····”我話還沒說完,他就激動地打斷了我:“就是你所謂的家常,這就是我要的特色,快點吧,”他催促我:“我都快餓的不行了。”

“行,你等等我。”我惡作劇地笑了,我想我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家常照顧照顧這個外來的客人了。

“大嬸兒,”我叫了農家樂的白大嬸兒,拉著她走遠了些:“你給我弄兩碗牛糞拌飯。”

大嬸兒回過頭,看了看坐在不遠處座位上四下張望的苗俊,了然於心地說:“那小夥子,不是村裏人吧。”我眯起眼睛笑著,重重地點點頭。

“壞丫頭,你該不會是想用牛糞來招呼客人吧。”

“沒錯。”我邪惡地壞笑了。

“喲,看他那秀氣樣兒,一看就曉得是城裏來的少爺,人城裏人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你說這牛糞,他怎麽吃得慣呢?”白大嬸兒心疼地說。

“嗬嗬嗬”我隻是笑:“這可是他自己要求的,你就別替他心疼了,快去吧,人家還趕時間呢。”

“你這丫頭喲!”

“快去吧!:”我推著白嬸兒走進了廚房,隨後又做回到苗俊的對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艾艾艾”他衝我小聲嘀咕:“你剛剛跟那位大娘都說些什麽了?”

“沒什麽呀。”我無辜地眨眨眼。

“沒什麽?!”他不可置信地打量我:“沒什麽你會笑得那麽奸?

”“嗬嗬嗬,嗬嗬嗬”我毫不掩飾地笑出了聲。

他看我這副笑得東倒西歪的模樣,更為肯定地念叨:“有鬼。”

“來嘍,新鮮的牛糞拌飯,趁熱吃嘍!”白嬸兒端著個蒸籠走了過來,把兩個塞得圓鼓鼓的牛肚子放到幹淨的盤子裏:“慢用啊!”

“喲,這什麽呀?”他瞅著新鮮:“我還真沒見過呢。”

“沒聽人白嬸兒說麽。”我遞給他一雙幹淨的筷子:“這啊,就叫牛糞拌飯,怎麽樣,夠特色了吧。”

“牛糞?”他用筷頭輕輕戳了戳這塞滿牛糞和米飯的牛肚子,一臉的不相信:“這能吃嗎?”

“別緊張,這牛糞不是牛拉出來的牛糞,而是還沒拉出來的藏在牛大腸裏的牛糞,很新鮮的,”我替他把牛肚子戳開,挑出裏頭稍稍熏得有些發黃的米飯:“來,嚐嚐吧,稍微有點兒氣味,不過嚼著還是很香的,來嘛。”

他最終鼓足勇氣地張開了嘴,把那口牛糞拌飯咽了下去:“哇,可它還是好臭啊!”

“嗬嗬嗬,嗬嗬嗬嗬”

“還笑,”他白我一眼:“你自己怎麽不吃啊,是不是不敢吃啊。”

我輕狂地笑了,在他吃驚的注視下,我三下五除二解決了一盤的牛糞拌飯。

“牛啊。”他不得不佩服得深鞠一躬。

“那是,”我說:“浪費是可恥的,尤其是暴殄天物,這是罪無可恕的。”

他豎起了大拇指,表示認同地點了點頭。

午飯過後,我和他到菜園子裏散了會兒步。

太陽高高地掛在園子上方萬裏遠的高空中,像是一顆倒映在蔚藍湖水中的滾燙火球,把浮雲燒得火紅。

“喂,”我問他:“你是苗族的嗎?”

“不是啊,你幹嗎這麽問呀?”他叼著一根長長的桔梗,無比困惑地問。

我坐到草垛上,傻不啦幾地說:“你不是姓苗嗎?”

“嗬嗬嗬嗬,傻姑娘,誰告訴你姓苗就一定是苗族呢?”他把手背到了腦後麵,結結實實地倒在了草垛上:“我是漢族,苗是我父親的姓。”

“哦。”我傻傻地支吾了一聲。

“對了,聊這麽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竇泌。”

“竇泌?嗬嗬,”他笑:“好奇怪的名字啊,你爸爸姓竇嗎?”

“不,我阿爸姓泌,他叫泌農,是十裏渠的醫師,我阿媽姓竇,我們哈尼族隻從母氏,於是他們就把他們的姓湊到了一起,這才有了我的名。”

“從母氏,那你們這兒一定是男主內,女主外吧。”

“這倒不是。”我跟他解釋:“其實女族人的地位是很低的,嫁得出去的閨女就不能再認自己的爹,不會有機會回門的,隻能一心一意地侍奉夫家,而那些遲遲就不出去的女人,就會被村裏頭主事兒的人網羅起來,隻能等著走婚。”

“走婚?!”他從草垛裏一個軲轆翻坐起來:“原來真的有走婚啊?我還以為這些陋習早就摒棄了呢。”

“你知道走婚啊?”我瞪大了眼睛望著他。

“哦,從書上看來的。”他不好意思地說,整個一書呆子的傻樣兒。

天,我的天,我的那個老天,這年頭的教育,讓我說什麽好!

走婚,顧名思義,就是流動的婚事兒,一般一個男子,可以有多個配偶,挨家挨戶地娶媳婦兒,但走婚來的媳婦兒男子是不用對她們負責的,俗套一點兒來說,就是讓男子和需要走婚的女子行**,已到達讓女子家延續香火的目的,所以選擇走婚的女子可這一輩子也隻能看到夫家一次,片刻的歡愉,也隻是一時的。哎,神呐,這麽老舊的一個民俗,他竟然說他知道,這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原來如今的教育就是這麽個教育法兒,真是越來越脫軌,完全不讓學生學好嘛。

“原來你們上學,就學這些啊?”我鄙視地說:“簡直是誤人子弟嘛。”

“也不全是啦,風土人情,該了解的,還是多多亦善的好嗎,不過你這話兒說的好奇怪,什麽叫‘你們’,難道你不上學嗎?”

“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好運的。”我板著臉說:“我上完小學就沒上了,輟學都輟了8,9年了。我在家也可以自學的。”

“哦?”他笑:“那你都學些什麽呢?”

“我學得很多啊,像什麽插秧,撒網,捕魚,我都會,我還會編草鞋呢。”

“嗬嗬嗬,嗬嗬嗬嗬。”

“你笑什麽呀?不就是個大學生嘛,‘春眠不覺曉,處處蚊子咬’,這我也會啊,有什麽了不起。”

“嗬嗬嗬嗬。”

“行啦,有那麽好笑嗎?”

我抓起一把稻草狠狠灑向天空,於是無數根金針在半空中盤旋,一圈,兩圈,三圈····,最終直直的,又悉數落回草垛裏。

“我知道,你是想說,沒文化,真可怕,是嗎?”我不甘,卻也不否認地回應,“沒關係,想笑就笑吧,我承認,我是個肚子裏沒有墨水的女娃子。”

稻草幹巴巴地躺在稻草堆裏,風又把它們吹攏了些,仿佛從不曾離開過一樣,它們就這麽安分,卻也無奈地,摩肩接踵著。

“誰說我是笑這個,我笑,是因為,你是個特別的姑娘,是那種與眾不同地特別,和你說話,我會特別的開心,我真的開心,真的。”

他微笑著蹲到我麵前,一字一頓,猶如向陽的葵花般溫暖,而隻有天曉得,我該是多麽地懼怕。

“噠噠噠”小懷表尷尬地響著,托顯了我沉默的費盡心機。也不知是為何,我忽然有一種很想逃離的感覺,隨著懷表分分秒秒的跳動,我膽怯的心緒幾乎要呼之欲出。

“呃,那個,”我尷尬地看了看時間:“我該回去了。”

“再見。”我起身對著近在咫尺的他傻傻地揮手,便逃命似的,向山腳飛奔。

“等等,請等一下。”我聽到了他我身後的喊聲,可我並沒有勇氣立馬站住腳,反而是頭也不回地越跑越快了起來。

“喂!”他跑著追過來,不一會兒就攔在了我麵前,“你跑什麽呢?”

“嗬嗬嗬嗬,嗬嗬嗬。”他又笑了,仿佛是看到了什麽好笑的鬧劇似的,笑得哈哈地。

“你又笑什麽?”我有些驚慌地問出口,因為我不知道他到底要笑些什麽,老實說,他的笑,讓我不安。

“我笑你這人戒備心挺強的,老把好人當歹人。”

我心虛地低下了頭,為自己這點小九九這麽輕易就被人看穿而感到深深地挫敗。

“別怕,我來是想跟你說,你可以給我當學生,我可以做你老師。”

“這話怎麽說?”我覺得不可思議地抬起頭,更不可思議地望見了,他滿臉真誠的,不可思議的認真。

“你看這樣好不好,”良久,他說出了他的考量:“我每個周六都用空,你要想學,我可以教你。”

“不要忙著拒絕,不管你來不來,我都會在教室裏等你。”

“竇泌,”他打一個響指,仿佛是陰霾天裏最亮的缶聲:“回見!”

黃昏來了,這回是他先走了,並且還很大方而無所謂地轉身向我揮手告別,看著他明明白白的坦然的背影,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真心為自己小人地狹隘而覺得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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