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重山悵望一
番外 一 重山悵望[一]
每年冬日,散霞國以西的玄鐵林中,黑沉沉的煞氣都會忽然晃開一會兒。
從北地卷來的紛紛揚揚的雪花便飄落到了常年被封鎖的林中,一圍藍盈盈的光芒在林子上空泛起,使遠處的人覺得月光般溫柔。
落雪的天空下,一藍一黑兩道人影並肩立著,抬頭望著長天。
雪幕中站著的,正是月神含蝶和玄鐵林之主玄啟。
誰也不說話,也許是在擔憂,一開口便會爭吵起來。
不過並沒有爭吵,過了一會兒,含蝶轉過頭,輕聲道:“玄啟,封起林子吧……”
“你不想再多看一會兒……或是,多透透氣?”玄啟溫和地看著她,語氣卻有些僵硬,“我覺得你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
含蝶低下頭淡淡笑著:“我知道,我自然知道了。離開天界,浩氣終將不斷耗散。若不是你和鍾離姑姑這麽多年來幫助,我早就和承瑤妹妹一樣……”
“你不能死。”玄啟硬生生地答了一句,與其說是關心,倒不如說是命令,“你說過,你要揭露伏羲的所作所為,為他們兩個正名。”
含蝶抬起頭,看著煞氣慢慢在頭頂上合攏,最後終於遮蔽了整個天空,自語地輕歎道:“過去了那麽久,他們兩個,如今不知在哪裏了?連玉琰都找不到她,世上難道還有人能夠……”
含蝶伸手拂了拂發絲上的雪粒。無奈地笑道:“玄啟,算了吧,那件事在當年也算是震驚五界。但到了如今,又有幾人會記得呢?”
“我們都還記得。”玄啟冷冷地答了一句,正想說下去,卻見含蝶望著遠處,微微一笑。
他順著含蝶的目光望過去,見欒明和一個黑衣的魔靈從林間的小路走進望舒湖。
兩人走近了,向玄啟和含蝶略一頷首。問好道:“主上,月神。都還安好?”
玄啟難得露出一絲微笑,問道:“你們回來了,外間的局勢如何?”
那魔靈恭敬地答道:“屬下不敢過於拋頭露麵,諸多事務都是欒公子經手。委實慚愧。”
欒明笑著搖頭,解釋道:“主上說過,曾與伏羲定契,魔靈不得離開玄鐵林。我想如今雖然時日已久,畢竟還是收斂一點才好,因此拜訪幾位國主和郡守的事情,都是我孤身前往。屬下如此擅作主張,希望主上不要怪罪。”
“你很好,把我沒有想到的都考慮到了。”玄啟點頭讚許。便轉頭看向魔靈,“你去請鍾離姑姑進來。”
那魔靈應聲領命而去,欒明便從懷中取出一遝信紙。交給玄啟,道:“這是幾位國主和郡守的回信。”
含蝶微笑著看著他們說這些,溫和地問道:“你們有沒有打聽到芷劍的事情?”
“抱歉,月神殿下。”欒明頷首,謙恭地答道。
含蝶略帶了失望,輕輕搖了搖頭。道:“不必在意。是我太過心急,這麽久了都沒有找到。哪有這一時片刻就……”
“會找到的,含蝶。”玄啟不經意地安慰了她一句,隨即又轉過頭看著欒明,“有閑暇的時候,去祭掃一下你師父的墓吧,雖然於你並沒有多少授業之恩,但畢竟也是你的師父。”
欒明依然敬重地應了下來:“屬下明白,主上盡可放心。”
玄啟笑著擺擺手,道:“你大可不必這樣拘束。我待你就如自己弟子一般,這你應當知道。”
“……弟子明白。”沉默了一會兒,欒明方才回應,抬起頭來,臉上微微帶著一絲笑意。
含蝶輕笑道:“這樣才好,你也很多年沒有這麽親近的人了。”
“你也是一個罷……”玄啟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有的時候,神也沒有那麽令人討厭。”
含蝶一笑,並不作答,卻向著前麵走去,笑道:“鍾離姑姑,是你來了。”
鍾離茉快步走進來,拉著含蝶的手,仔細地看著她,帶了些擔憂,道:“含蝶,你的氣息越發弱了,這樣下去,終究不是了局。”
“沒事的,”含蝶笑著低下頭,卻在頭發掩住麵頰時,眼中一瞬間溢滿了悲傷,“我早該死了,留到現在,還有什麽好奢求的?”
欒明上前勸慰道:“月神殿下,您不要如此。我們凡人尚且能夠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您貴為神族,自然……”
“不是的……”含蝶苦笑著搖搖頭,“更多時候,我會羨慕你們。鳳羲說過,人才是最偉大的存在。人,不需要去祈求神。”
“天界莊嚴沉悶,毫無生氣,不像人間,你們都是敢愛敢恨,從不將生死之事放在心上。”鍾離茉突然幽幽歎道。
含蝶憂鬱地看著她,點頭道:“是的,鍾離姑姑明白的。所以,才會逃開天界,來到人間。”
鍾離茉無所謂地笑了笑,正想說下去,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
“鍾離姑姑……?你在哪兒呢?”聲音清脆甜美,腳步聲細碎雜亂,來人應該是個小女孩。
鍾離茉轉而慈愛地笑道:“是隰桑來了。”
“哦?我聽九回部說起過,是那個流落到玄林郡的人類女孩?她的天賦不錯,很適合修習黑巫術。”玄啟淡淡地說著。
含蝶微微蹙起了眉,心中並不希望這個女孩子成為黑巫。
過不多久,果然有一個身著鵝黃色衣裳的小女孩走入望舒湖。
她身上明快的黃顏色與臉上天真的笑容,在周圍一片幽藍的光芒中,顯得極不相稱。
鍾離茉上前牽著她的手,帶她到含蝶身前,笑道:“阿桑,這就是月神殿下。”
“唔,月神姐姐……”隰桑踮起腳,輕輕握住含蝶的手,“好溫柔的氣息。”
含蝶不禁微笑,伸手撫著女孩的頭發,道:“好孩子,願上天護佑你,一生順遂。”
…………
對於仙神來說,千年不過一瞬之間,而凡塵,卻已經滄海桑田。
含蝶倚著望舒湖上的玄鐵木欄杆,靜靜地望著遠處。
隰桑正沿著月神草叢生的小徑,慢慢向自己走來,她不時停下腳步,與周圍的幻蝶嬉鬧。
“畢竟還是個孩子……”含蝶輕輕笑著,細細打量著走到麵前來的女孩子。
隰桑已經長成一個少女,長長的頭發幹淨地挽在腦後,顯出十分能幹的樣子。她的身上,穿著飾有血紋的黑色勁服,手腕和腳腕上都是一串細細的銀鐲,隨著每一步路,發出陣陣清悅的碎響。
待她走到身前,含蝶才溫和地笑道:“阿桑,怎麽了?”
“月神殿下,我是來向你告別的。”她抿著嘴調皮地笑著,“主上派我去重山、平邑一帶做一些事情,大約要半年的時間,才會回來呢。”
含蝶握著她的手,看著她含笑的眸子,道:“出去看看不一樣的風景,這樣也很好。你一個小姑娘,孤身在外,萬事都要小心一些,別叫鍾離姑姑擔心。”
隰桑一一答應,道:“我還要去向鍾離前輩告別,先去小孤村了。”
含蝶目送她一步步走遠,臉上的笑容慢慢消退,終於輕歎道:“這一次出去,隻怕到底要沾上塵緣,惹起是非了。”
“那麽,難道就讓她永遠留在林中?”玄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她身後,語氣略有些生硬,但到底帶了一絲情誼地問道。
含蝶轉過身,搖頭解釋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覺得,她還太過年輕了。現在就讓她出去,恐怕還有些不妥。”
“我也是被逼無奈。”玄啟低下頭,扶著欄杆,望著水麵上沉沉睡著的青蓮花出神,“京城察覺異象,派了祈天宮少祭司商樸前來查探,我派了欒明帶人前往散霞通往京城的路上,暫時先絆住他。如今再派出魔靈行事,隻怕更會引起人懷疑——隻有阿桑,她一個人類女孩子,還可以隱蔽一些。”
含蝶蹙起眉,帶了一些生氣,焦急地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麽?這麽多年來,你一直與周圍的郡國聯絡不斷,究竟是什麽目的……?我問你,這件事是不是與雙華有關,與承瑤的後人有關?”
“這你就不必知道了。”玄啟望著黑沉沉的林外,自信地笑著,“這一回,我一定會讓伏羲措手不及。”
含蝶情知勸說不會奏效,但還是耐下性子,柔聲勸道:“上一次玄鐵林作亂,已經攪起了軒然大波。更糟的是芷劍妹妹殉情而死,你與玉琰他們還有其他靈族都有了不和,何必再次為亂,把自己陷於萬夫所指之境地?”
“我不在意那些。”玄啟冷冰冰地,帶著魔族的桀驁與自負,“但你,已經等不了多久了。”
“在你的浩氣散去之前,我必須找到機會,將當年的事情公之於眾。”玄啟說完,不待含蝶回答,大踏步地離開了望舒湖。
“嗬……所謂惺惺相惜,大抵也不過如此吧?”含蝶背靠著欄杆,抬頭仰望著被漫天煞氣封鎖的天空,“可現在這樣費心,當初又為何要與他們為敵,將他們害到如此境地?”()
ps:番外第一篇喲~隰桑的故事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