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洛陽訪友

洛陽城東郊,隱著一處巷子,巷子很深,青石板路鋪滿,走個半個時辰都走不到頭。

巷子口,掛著個旌旗,旗子上空無一字,惟獨一幅畫占滿了整個旗麵。

鄰家裏巷,煙火小樓,堂前燕鳴。

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市井,連犬吠聲都還未蘇醒,巷口卻已是人頭攢動。

摩肩接踵而至的芸芸眾生,硬是擠出來千軍萬馬的氣勢。

夏還寒自知擠不進去,在巷口處站了許久,目光一直盯著那麵旌旗。

那是一麵舊旗,舊的像是隨意一場風雨,就能將它拉入萬劫不複。

可那又像是一麵新旗,新的仿佛浴火重生般,滿是**和生機。

“原來,是一麵戰旗。”

昔日戰旗卷舒,如今旌旗隨風起,也難怪,夏還寒會在這一方小小的巷陌之中,陡生心旌搖曳之感。

他似自言自語道:“不僅是一麵戰旗,還是一麵敗軍之旗。”

有行人見他一個人站在橋頭發呆,有些好奇,走過來好心地問道:“公子可是來買酒的?這書氏酒莊的酒可謂一絕,就是有點難買,預定都是要大主顧才行,像我們這種散戶,隻能是一大早來排隊了。”

“這酒如此難買呀?”夏還寒麵露沮喪,“我初到洛陽便聽說書氏酒莊的酒天下聞名,便想著來買上幾壇嚐嚐,沒想到人這麽多,看來我今天是買不到咯。”

“公子也別氣餒,我家還有一壇,不如公子隨我去喝上一壺。”

夏還寒謝過了他的好意,“多謝先生,隻是買酒是家父交代的事情,要是完不成免不了又是一頓責罵,等明日我再來碰碰運氣。”

見他堅持,好心人也不好強求,隻是提醒他明日可以早些來,便離開了。

“還真是門庭若市。”忽然,夏還寒似自言自語問道,“今日可閉門謝客?”

此話一出,巷口驟然寂靜,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像失去了意識般,呆愣在原地。

旌旗猛得飛向了夏還寒,毫無預兆。

夏還寒冷靜地看著那麵不請自來的旗,絲毫沒有要躲避的意思。

“阿秋,回來。”

就在旌旗即將襲擊成功之際,一聲輕柔的呼喚,將他喚了回來。

旌旗灰溜溜地回到了屋頂,再一瞧,和尋常旗子,又無任何不同。

巷子裏,走出來一名女子。

那女子麵容嬌豔,腰間掛著個酒葫蘆,手中拿著個酒瓶,就連發簪,也是酒杯的模樣。

一身酒氣,卻不見醉。

“書霽,你這酒釀的,愈發爐火純青了。來見為師,也不準備些美酒?”

書霽忙笑道:“夫子您怎麽來了?我這不是知道您來了連生意都不做了,趕著來見您嗎!來來來,夫子裏麵請,美酒有的是!”

她做慣了生意,麵對恩師,如刻在骨子裏的習慣突然就展現了出來,市井的八麵玲瓏,與夏還寒初見她時的靦腆截然不同。

不過,雖少了純真,倒是,長大了不少。

“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惋惜,無奈,欣慰,自責。

夏還寒從來不會用這種語氣與自己的學生說話,乍一聽,書霽的表情就和見了鬼一樣。

“額,那個,夫子,您有事動手,咱別說話,成嗎?”

夏還寒氣不打一處來,心道關心你你還好心當作驢肝肺了?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位昔日的學生,實在是可憐了點,想動手的心思,又是被壓了下去。

“從前淩秋天天追著你跑,結果你看都不看人家一眼,現在好了……”

他這一句現在好了,卻是半天說不下去。

“現在好了,我天天把他的旗子,掛在屋前。”書霽哽咽著接著話,可那種悲痛,卻很快被她臉上故作鎮定的笑,壓下了。

夏還寒滿眼悵然,神色傷感,“他也真是的,忘恩負義,隻記得你,不記得為師我……虧你們還說他與為師相像。”

書霽笑了笑,道:“夫子,我們是說他長得像你,可沒說他性格與你相似。你們兩個呀,一個清冷孤寂,一個熱烈活潑,可是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是嗎?”夏還寒呆呆地望著那牆頭那麵戰旗,半晌不曾說話。

“夫子?”最終是書霽將他飄遊在外的神識拉了回來。

夏還寒道:“阿霽,若是我多教他些本事,或許他便不會……戰死。”

“那是阿秋的選擇,與夫子無關,夫子不必自責。”書霽望著牆頭的旌旗,好一會兒,才哽咽著道,“夫子,您說大丈夫誌在四方,大則心係蒼生,以己命,護天下,小則灑掃庭院,以吾身,護摯愛。可……”

一個“可”字,終究沒能繼續。

“可,被護之人,又何嚐不想護人。”夏還寒望著那麵飽經風霜的戰旗,良久,方說了一句話。

話音方落,須臾之間,那麵破損的戰旗,折戟沉沙般的旗杆之上,染上了聖潔的白。

方雪後初晴,這天地,卻又是雪飄人間。

“回吧。” 夏還寒道。

“好。”

書霽跟在夏還寒身後,搖搖晃晃的模樣,像極了昔日夫子屁股後麵喝醉的小女孩。

巷子酒肆,終究還是閉門謝客了。

謝的是聞酒而來的商戶,迎得是夏還寒一人。

“酒香不怕巷子深,你這,倒是名副其實。”

夏還寒一進酒肆,就順手之極地拿了酒肆最貴的一壺酒,喝得甚歡。

“夫子你也太自來熟了。”書霽忍不住吐槽。

“自來熟,是形容你我本不熟,而我卻單方麵覺得與你相熟,阿霽,你告訴為師,我們不熟嗎?”

“熟熟熟,我們都是您的學生,哪能不熟呢!”書霽無奈,心道醉意朦朧的夫子,好為人師的時候,可比任何人都清醒。

“熟就行。”

倚靠在藤椅上的夏還寒忽然坐起了身,放下手中酒,盯著眼前瞧上去比他還醉的女子。

書霽被他瞧得心裏發慌,煮酒的手頓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拘謹。

夏還寒道:“那你告訴為師,曲苑流觴的酒,可是你釀的?”

“曲苑流觴?”書霽不解。

“就是後 庭。”夏還寒道。

“後 庭呀?”書霽回道,“後 庭的酒倒是我釀的,可我並未聽說,後 庭有曲苑流觴呀?”

夏還寒皺了皺眉,問道:“你的意思是,後 庭並無曲苑流觴?可確定?”

“確定,後 庭的老板娘是我的老主顧了,我們認識了十來年,後 庭好像是四十年前建造的,雖說平日裏送酒我是不去的,但偶爾也去過那麽一兩回,卻從未見過夫子所說的曲苑流觴。”

“沒有曲苑流觴?”夏還寒心中頓生疑惑,稍加思考,心中便生出了主意。

後 庭 ,星河入夢東字號廂房。

“你們是來抓人的?”秋乍暖問道。

“抓我們?”莫名問道。

“行,帶我們走吧。”秋乍暖道。

“……”氣勢洶洶過來逮人官兵,各個麵麵相覷,他們從未見過如此自覺的犯人,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遲遲未曾動手。

“愣著做甚?”秋乍暖不解道,“是你們來抓人的,怎麽搞得好像被我們兩個小孩子欺負了似的,丟不丟人?”

還真,挺丟人的。

帶頭的官兵如醍醐灌頂,忙招呼手下就要將秋乍暖二人帶走。

“哦對了。”秋乍暖忽然又道,“你們抓我就行,別通緝我哥哥了。雖然我哥哥先我先一步跑了,但他怎麽說也是我的親哥哥,我是不會怪他的,可是他是個路癡,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裏了,估計連後 庭也沒……”

秋乍暖像是才意識到說錯話了,立馬捂住了嘴。

腦子不好使的官兵,聽懂了此話的弦外之音。

帶頭之人立馬讓人把後 庭圍了個水泄不通,如銅牆鐵壁般,一隻蒼蠅飛不進去。

後 庭外巷子口,牆角暗處,隱著兩個人。

“夫子,你讓我去找皇室,就是為了讓他們圍住後 庭?”

“你不覺得,這是個很好的主意?”

“主意是好主意,可夫子你也,過於大義滅親了……”看著被五花大綁帶走的秋乍暖和莫名,書霽都覺得有些對不住他們。

夏還寒倒是毫無愧疚,他甚至說:“這兩孩子嬌生慣養的,去天牢鍛煉鍛煉也好,省的老讓我操心。”

“可是,他們還是兩個小孩子,若是用刑,隻怕會扛不住。”書霽還是有些擔憂。

“他們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夏還寒道,“再說了,阿暖那個不肯吃虧的性子,誰整誰還不一定呢。”

“啊?”書霽沒聽明白。

夏還寒道:“棋子已經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看我們了。”

“那夫子,那個令牌真的在後 庭裏麵?”書霽問道。

“令牌,當然還在我這了。”夏還寒道,“不然他們用什麽理由圍住後 庭。官府在裏麵搜查不到東西,一時半會肯定退不了兵,那令牌主人的主人可是當今天子。”

書霽還是有些擔心,“可是,後 庭背後,有人。我們……”

“怕他們作甚?”夏還寒忽然拿出了令牌,硬塞給了書霽,在她莫名其妙的眼神裏,慢悠悠道,“他們有人,我們有你呀,拓跋皇室禦用釀酒師——林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