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姐如母
深秋時節,僅有百來戶人家的重崗村浸在濃霧裏,遠遠望去,美若仙境。
花婉婉背著籮筐剛從地裏回來,進了院子,卸下籮筐,倒出幾個雞蛋大小的土豆。
“姐,你累了吧,給,喝口水歇歇,我來學削土豆。”花安安手裏端著一個豁口的陶碗,坡著腳從茅草屋裏走出來。
花婉婉搖搖頭,表示她不渴,也不累,她是大姐,弟弟妹妹都需要她照顧,再苦再累也是應該的。
花安安見大姐不說話,以為她還在生氣。
他昨天和同村的張二狗打架,是他先動的手,對方父母找上門,口口聲聲要賠看病錢,張口就要一百文。
家裏窮得叮當響,別說一百文,就是一文錢也沒有。
再說他打人不對,可張二狗罵人也不對,大姐不知道,張二狗除了罵他是個瘸子,還罵了大姐是啞巴。
大姐才不是啞巴,大姐隻是不願意同那些壞人說話。
花婉婉手腳麻利地煮了一鍋玉米碴子粥,再把一起蒸好的土豆搗碎,撒上幾粒鹽巴,用木筷攪拌幾下,早飯就做好了。
她先去給妹妹花甜甜穿好衣服,洗好臉,再到裏屋喊奶奶吃飯。
“奶,吃飯了。”
花奶奶背著身子躺在**,聽到聲音,忽地轉過身,盤腿而坐,嘴裏振振有詞:“太上老君快顯靈,把那妖精給收了。”
花婉婉習以為常,順勢扶著奶奶的胳膊,讓她坐在床邊,彎下腰,給她穿上縫滿補丁的藍布鞋。
“大姐,你待會去集市能不能帶我去?”花安安喝了一碗玉米碴子粥,抹抹嘴,還想再來一碗。
花婉婉不說話,拿起弟弟的碗進了灶房。
出來時,碗裏裝了半碗粥。
“大姐,我飽了。”花安安摸摸肚子,故意挺得高高的。
“吃。”花婉婉看了一眼,低頭小口吃飯。
花安安不敢動,大姐的臉色很難看,分明就是在生氣,他哪裏還敢破戒,家裏的規矩不多,第一條就是飯隻能吃一碗。
“姐,我錯了,你別生我的氣了,以後不管別人怎麽罵我,我都不會打人了。”他昨天已經承認過錯誤了,可大姐根本不聽她說話。
想到大姐把娘留給她的鐲子給賠出去了,花安安心裏就不是滋味。
“嗯,我信你,吃吧。”花婉婉鼻子發酸,她是在生氣,但不是生弟弟的氣,而是生自己的氣,是她沒用,才會讓弟弟被別人欺負,才會把娘留的遺物給弄丟了。
她輾轉反側一夜,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靠自己勤勞的雙手,早日讓家裏富有起來,等有錢了第一件事就是把鐲子給贖回來。
花安安見大姐鬆口了,再也禁不住眼前的**,兩三口就把粥給喝完了,順便用舌頭把碗舔得鋥亮。
花甜甜才三歲,見二哥伸著舌頭舔碗,咯咯咯,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並打趣道:“二哥像小狗。”
花安安聽了一點也不惱,還很配合地學狗叫:“汪汪汪。”
惹得小妹笑得更歡了,癡傻的花奶奶也跟著笑起來,露出光禿禿的牙板。
花婉婉看著他們在笑,她也想笑,就是笑不出來。
爹爹三年前去被抓了兵役,一去了無音信。
爹走後三個月,娘因產後出血而死,給他們留下一個妹妹。
奶奶在娘死後的第二天就瘋了,誰都不認識。
十二歲的她,不得已撐起了這個破敗不堪的家。
飯後,花婉婉收拾碗筷,把灶台打掃幹淨,交代弟弟看好家,不許亂跑,自己便背上前一天晚上收拾好的藥草。
每隔七天,花婉婉都會去一趟鎮上的集市賣草藥。
從重崗村到慶陽鎮多是羊腸小道,步行要一個時辰,若是坐牛車,隻要半個時辰,但需要兩文錢,花婉婉從來不會坐牛車的。
太陽出來了,千萬縷耀眼的金光照射在山丘環繞的重崗村,美極了。
花婉婉沉浸在周圍的美景中,她享受走路的過程,有種解脫的錯覺,向遠方,擺脫一切束縛,實現人生的自由。
這就是她的目標,在將來的某一天,她能帶著一家人走出山溝溝,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還有就是弟弟,安安七歲了,本該到了入學的年紀,可私塾裏的先生說,身體有殘缺的人不能參加科舉考試,何必浪費金錢讀書呢。
弟弟的腿是她一輩子的痛,無論如何,她都要想方設法治好弟弟的腿,讓他順利上學。
花婉婉拐過一個彎,看見慶陽鎮的門樓。
慶陽鎮地處齊勝國西北邊陲,是一個彈丸之地,卻也是交通樞紐,北接西域邊境,南接華夏國,商賈往來絡繹不絕。
重崗村村落很小,土地很少,全村人的生計多半都是來自山上的草藥和獵物。
花婉婉從記事開始,就跟著娘親到山上認識各種草藥。
十歲那年,她獨自一人上山,掉進了捕獸的陷阱裏,娘親帶著弟弟來尋她,娘親拿草繩拉她上來的時候,把弟弟放在附近的草地上,娘親隻顧著拉繩子,卻沒有看見後麵走來的惡狼。
狡猾的狼快準狠地咬住了弟弟的腿,慢慢往後退,轉頭就跑,弟弟疼得嘶喊著,聲音震破了山林。
後來的記憶,花婉婉模糊不清,朦朧中,是一個高大的男子,騎著駿馬,左手舉著彎弓,右手拉滿,隻一下,狼的肚子別射穿。
血迸濺而出,像元宵節在慶陽鎮看到的煙花,絢麗奪目。
那一瞬間,她急火攻心,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等醒來後,她已經躺在家裏的草席上,弟弟躺在身側,腿上包著白布,白布上一抹殷紅,刺眼,紮心。
從那以後,弟弟的腿,走路就不利索了。
家裏太窮,請了赤腳大夫看,隻是開了消炎的藥方,其他什麽都做不了。
“想治好你兒子的腿,就去京都。”這句話像魔咒一般印刻在花婉婉的腦海裏。
去京都,成了她努力的方向。
花婉婉背著裝滿草藥的籮筐,站在天明醫館門口,眼裏是滿滿的渴望。
藥館門口,看病的人排成了一條長龍。
“我勸你們別浪費時間了,仲大夫今天不出診。”一個臉色蠟黃的男人從裏麵出來,對著排隊的人搖頭歎息,他是從平安鎮做了一天的牛車來看病,卻不是仲大夫坐診,太可惜了。
“真的假的,仲大夫不在?那還排個屁隊!”排在後麵的人氣紅了臉。
“天明醫館太不地道了,仲大夫不在,卻沒把他的牌子撤掉,這不是玩弄人嗎?”
原本是整整齊齊的隊伍,現在是亂糟糟一片,所有排隊的人都圍在門口,討要說法。
花婉婉不想看熱鬧,她對醫館存著敬畏之心,眼前這一幕不是她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