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起墜湖
沈府既陷入了‘私藏逆賊’的風波裏,沈相為了自證,也必要掘地三尺以示清白。
有了沈相的這番表態,捕衙們也自是不客氣,從天亮到天黑,便是伸手不見一物也要打著燈籠繼續。
府裏丫鬟打著哈欠跟在後頭,沿途指路:
“這是大娘子別院。”
“這是二娘子的。”
“……”
沈如珍的清芷居四麵臨水,亭台軒榭多臨水而築,環池建廊,清澈如鏡。
沈從霜並未料到此次搜捕如此森嚴,連水下都有捕役跳進去搜尋一番。她嘴上雖說讓趙蹇在這兒候著,卻刻意等對方搜尋過後這才姍姍來遲。
“看來,昨日的教訓還不夠。”
“本王當時便該要了你的命,膽敢再來愚弄本王。”
沈從霜正沿途尋找,忽聞一陣水聲,漆暗裏,有什麽自水中幽幽注視著她。
是趙蹇。
他分明意識到她的‘有意為之’,從昨日被她當坐騎,再到今日以為用手段降服沒想到她居然敢再造次。
沈從霜既然敢這麽做,自然也有她應對的法子。
“殿下何出此言?我不過沈府一個不被重視的表小姐,今日搜捕,便是太太娘子們也不敢隨意走動,更何況我?”
“再者,不必要的走動也會招至不必要的麻煩,我一個四年沒回府的外人在今日這種特殊時刻前來,輕則有偷竊之嫌,重則與‘逆賊’有關。”
“無論哪一種都不是當下的我可以承受的。”
“……”
她沒有故意找尋借口,也未故作委屈,隻是安靜的站在那兒,像以往每次陷入刁難誤解時,明知結果卻仍默默接受的卑憐。
她在示弱。
趙蹇鬢間的水珠沿著眉峰緩緩滑落,在映著月色的湖麵,顯得如此柔情。
若不是眸光過於冷冽,倒不失為一個英俊溫柔的兒郎。
沉寂間,去而複返的搜捕隊打破了滿園的靜謐,不知是誰高喊了聲“誰在哪兒”,高舉的火把跟燈籠瞬息便將半個園子都照的透亮。
沈從霜不禁暗道失策!
她沒料到那些捕役居然會重返,眼下,燭火逼近,滿園臨水照影,哪容得她再藏身!
反觀趙蹇,冷眼看著她在岸上徘徊,並沒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給我追!”
“快!”
隨著一聲聲令下,短時間內沈從霜根本無處可逃,因為她並不知曉哪個方向有人,哪個方向沒人。
隨意走動隻會將自己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她根本來不及思考,心一橫,便往深幽的湖麵跳去。
“噗通”聲很快掩蓋在緊隨而來的腳步中,燭火將整個湖岸四周照的亮如白晝,為首的府尹徐大人朝另幾個下屬瞅了眼,即刻下令:“來呀!給本官下去搜!”
“是!”
一時,岸上動靜大作,無數個身影潛入水中,整個水麵都波**起來。
“咳……咳……”
沈從霜不懂遊術,剛剛跳下來也不過是情急中無路可走罷了。
眼下,她隨波逐流的藏身湖心幾片殘荷中,本就濕滑艱難,迎麵激**的水流淹住口鼻嗆的她不住咳嗽,眼睛都被湖水沾的看不清了。
隻能無助又絕望的看著那些差衙一個個朝著她的方向慢慢遊來。
即使到了這種時刻,她也沒有向他求救。
他看著她嬌弱的身子從肩膀一點點淹沒頸脖,又從頸脖淹至下顎,看著她呼吸急促又是如何變得困難。
她身體開始下沉。
滿頭青絲如瀑般跟湖麵的水草纏繞在一起,最後,隻餘那件絳色蔓草團牡丹紋的衣角浮至水麵,輕的像團影子。
原本袖手旁觀的趙蹇忽然沉入湖底,將那個細弱的身影攬入懷中,湖底因岸上的燭炬而清明,漾著細碎波紋,翠綠的顏色疊印在她臉上,映著絲絲纏繞的秀發。
原本闔上的眼,就這麽睜開了。
她想活下去。
那是他那一刻在她眼裏看到的全部。
“報!岸邊發現了一隻繡花鞋!”
“快給本官呈上!”
“……”
咕噥不清的聲音從岸上飄來,沒人注意湖心處的漣漪是如何消失的。
*
青一色的玉磚,砌就了這間隱藏在湖底的暗室。
通透,寬敞,明亮,是來人對此的第一印象。幾乎沒有布局,也沒有任何裝飾,物什,隨處都是一目了然的牆與牆之間的相接,以及走廊間的轉折。
沈從霜混身濕漉漉的躺在地上,水漬不斷從裙角漫出,滿頭秀皮散披,些許狼狽。
趙蹇並未看她,而是沿著一塊一塊嚴絲合縫的玉磚漫步研究,他時而輕叩,時而俯首,時而凝神傾聽。深知,此間暗室絕非看上去那般簡單。
“咳咳……”身後,沈從霜從溺嗆的不適中緩過了些,事已至此,她亦主動交代道,“沈府有三間密室。”
“此為一,還有另兩個分別在沈相的書房跟隱廬的那片梅林。”
“……”
趙蹇不露聲色的聽著。
“書房的密室我暫時沒進去過,隻將機關破解了。”她毫無保留的將自己所知曉的情況全部告知,以此表示真誠,“沈相乃朝中丞相,但我注意到他房中陳設了刀甲,遂想到《武經總要》裏關於軍中傳遞機密的方式。”
“一為請弓,二為請箭……”
“若按順序排便是,刀甲車船,即三四一一一二。”
“梅林則按四方排兵布陣,按照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跟北方玄武。此陣變化莫測,找出陣眼即可破陣。”
即便剛經過死裏逃生,滿身狼藉,絲毫不影她此刻抽絲剝繭將沈府密室一一拆析的冷靜鎮定。
趙蹇看著她不自覺縮抖的肩,七月的天,雖炎熱,可畢竟在湖裏泡了這麽一遭,女兒家的身體畢竟不似男兒般強健。
“今日之事,本王便不再追究。”
他意思是,她糊弄他的事。
沈從霜正要鬆口氣卻又聽他道,“那隻繡花鞋,你為何故意遺漏。”
他看見了。
“……”沈從霜聞言不由再一次感受到此人城謀之深,壓力於無形,仿佛全天下的事都瞞不過他,休想在他麵前藏私。
見她不說話,他亦未開口。
他知道,他想知道的事總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