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機下
時光機(下)
宋澎湃回來那天,楊蔚有些心不在焉。午休時,到了大廈的頂層抽煙,高處風很大,煙圈吐出口,便無影無蹤。一點鍾左右,天空飛過一架航班,朝著機場的方向,逐漸下降中,因此轟鳴之聲顯得震耳。楊蔚知道,自己等了幾年的身影,就在碩大無朋的金屬包圍之中,而他的身邊的座位,永遠也不會空著了。
因為宋澎湃家裏人關係比較多,老朋友見麵也是幾天後的事。地點是樓明幫忙安排的,就在“時光機”的一個包間,但他本人並沒有出現,隻說,你們哥幾個兒好好團聚,我這外人還是閃吧!
連楊蔚也不知道,王斌竟把幾頭都揪過來,包括外地的,出差的,忙活結婚的,一個寢室的六個人,在畢業幾年後,終於又聚在一處。大家變化很大,除了楊蔚之外,普遍有發福的跡象,尤其是從國外回來的宋澎湃。
“美國人拿什麽飼料把你倆喂這麽肥呀?”王斌很“嚴肅”地看玩笑,“請向我們養豬場傳授一下經驗吧!”
金媛女生,臉皮薄,不好意思了。宋澎湃出來打圓場:
“金媛已經開始減肥了,咱也是積極要求進步,不能落後,嘿嘿,”他笑的模樣是一點都沒變,帶點憨,“過兩個月,一定把瘦型豬飼養法傳授給你們豬場!”
“還有臉說別人?”楊蔚插話,直言不諱,“看你那肚子,快生了吧你?”
王斌手拍了拍肚皮,立刻眯眼傻笑。沒那麽誇張,隻是當年打籃球時的精壯,是看不見蹤影了。誰說男人的青春比較女人的結實?這才幾年,抓也抓不住,一不小心就溜了。
幾個人談著,鬧著,有人問到兩個人的打算,倒是金媛大方地說:“先工作吧!結婚的事情,也不急。”
“你是不急呀,得問老大急不急。”
“急什麽,又不能跑了。”金媛說。
宋澎湃的一支胳膊自然地搭著金媛的肩膀,這才說:“看家裏意思吧!他們想早點辦就早點辦,我倆都這麽多年,無所謂。”
楊蔚話照例不多,說著說著,宋澎湃要轉眼看看他,確定他仍舊坐在原處,才能肯定他沒有離開。這頭跟老四剛說了兩句,再一回頭,發現楊蔚那座位卻是空了。
宋澎湃目光四處尋了尋,正跟金媛說話的王斌看見,做了手夾煙卷的姿勢,示意他出門抽煙了。
“六兒的煙還是沒戒?”順口就問跟前的老四。
“沒吧?老五跟他比較近,我幾乎也是兩年沒見過他。不都說有潔癖的人都不抽煙?六兒中了什麽邪?也沒見他好幹淨的毛病減輕,煙也不少抽。”
宋澎湃又跟老四說了會兒,外麵響起輕雷,要下雨了。他起身出了門,繞著這一層走了半圈,吸煙處也沒見到楊蔚的影子。他努力想了想,以前楊蔚是喜歡在樓頂吸煙,這裏是沒有樓頂,於是進了樓梯間,往上走了半層。兩層之間有扇窗,拉開了一半,風把雨從那拉開的半扇窗戶吹進來,楊蔚果然在那裏。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回頭一看,有些吃驚:
“你怎麽找來了?”
“猜的,你這怪胎,抽煙也要挑地方。”說著,走到他旁邊,搭著他的肩膀, “怎麽還沒戒?工作壓力大?”
“還行,有點忙,應付得來。”
“老五說,你把身體禍害得夠嗆,成天感冒?”
“他的話要是可信,豬都能直立行走。”
“我也希望都不是真的。”
“以後他的話,你自動過濾就成。”楊蔚說著掐了手裏的煙頭,順手關了窗,“我挺好,工作也算順利,沒什麽愁事,煙是抽久了,戒不掉。”
窗戶是平時少有人開的,有些髒,關了窗後,楊蔚直接轉身進了走廊裏的衛生間洗手。宋澎湃跟進去,順路小便。兩人距離得不遠,水龍頭嘩嘩流著水,楊蔚的心,有那麽一刻,象是失控,跳得跟瘋了似的。
“沒事吧?”宋澎湃見他楞神,有點怪。
他搖了搖頭,隻說,“有點悶。”
“嗯,是有點。”宋澎湃沒多想,繼續問他,“你該不是還孤身一人吧?其他幾頭可都算有主兒了,怎麽最帥的反倒給剩下了?”
“他們見了女人,就象……”楊蔚停頓了一下,“就象饑餓的人,撲在麵包上一樣。還能有我的份兒?”
宋澎湃想起念書時聯誼時,大夥千方百計地阻止他參加的陳年舊事,不禁笑出聲。那時候,楊蔚對這種活動就很少熱衷,寧願一個人躲在學生會畫宣傳畫。當時在學校裏,倒追他的女生也有幾個,畢業以後好象都沒了消息。
“以你這條件,在公司也是香油餑餑,是不是挑花眼了?”
“就當我眼光高吧!”楊蔚站在一邊等洗手的宋澎湃,對這樣的問題,也隻能一笑置之。
這時廁所隔間的門開了,走出的人嚇了他一跳,竟然是樓明。樓明在裏麵就聽見兩人的說話,一出來就衝楊蔚笑。倒是楊蔚有點不好意思,他知道樓明是什麽樣的人,他怕剛才短暫失控的情緒,會被看穿。
“你怎麽也在?”他隻好做無事狀,與樓明打招呼。
“今晚也有朋友過來,在外場那裏唱唱歌。你們玩得還開心吧?”
“嗯,很好,謝謝你幫忙找的地方。”
“這點小事,你可別提了。”
兩人正說著,注意到冷落在一邊的宋澎湃,楊蔚連忙介紹道:
“他就是我們的老大,宋澎湃,今晚就是給他揭風。老大,他是樓明,老五的同事。”
“你好!”宋澎湃與樓明握了握手,“到我們那包間,一起喝兩杯吧!”
“不了,我也有朋友在外麵。你們盡興!”
不知道為什麽,楊蔚總覺得今晚樓明的眼神裏,帶著點捉摸不定的情緒。也許是自己心虛……為何要在他麵前心虛?楊蔚和宋澎湃回去,又回到嘈雜的一桌人裏。窗外的雨,直直地籠罩著整個城市。萬家燈火,一盞一盞,點亮城市夜色的每一個角落。世界總是亮的,那是什麽,遮蔽了我們的心?
因為第二天還要上班,他們沒有逗留太晚,從包間裏出來經過外場的時候,小舞台上正在唱歌的,竟然是樓明,而他坐在高椅上,緩慢而清晰地演唱的,正是那首前兩天,楊蔚才在點唱機裏聽到的“時光機”。
“真的痛,總是來得很輕盈,沒聲音
從背後,慢慢緩緩抱著我,就像你
……
好後悔,好傷心,
誰把我,放回去
我願意,付出所有,
來換一個時光機。”
樓明的聲音低沉,有些啞,簡單的背景音樂裏,唱得很投入,完全沒有留意陰影中經過的楊蔚,也不會知道,黑夜中摸索前進的一顆心,為了他的歌聲停留了一瞬,問他,時光機,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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