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煙的時間下

一根煙的時間(下)

好不容易太陽出來,周末楊蔚在家開門開窗通風曬日頭,他家住四樓,朝陽,開了窗滿屋子都是風。正在陽台收拾,有人在樓下喊:

“六兒,下來幫哥拿東西!”

是王斌。他們公司每人發了一箱黃桃罐頭,他不吃這些,就拎來給楊蔚。

“你怎麽有兩箱?”一人抱一箱爬樓梯,楊蔚就問。

“樓明聽說你喜歡這個,就把他的那份兒也給你了,這福氣,簡直全世界人民都無時無刻不關懷著你。”

楊蔚不領情,一邊開門一邊說:

“你以後別老跟別人提我,我又不認識他們。”

“一回生,二回熟,慢慢就熟了唄!”

“我跟他們那麽熟幹嘛?”

“多個朋友多條路!”

“少在我麵前冠冕堂皇,就你那點小心眼兒?傻子才看不出來!”

“你還以為你聰明呀?”

楊蔚瞪了他一眼,王斌立刻妥協,笑臉上:“真知道?那你看上哪個沒有啊?”

楊蔚沒搭理他,又回到陽台上打掃。王斌討個沒趣兒,開了電視看了一會娛樂新聞,見楊蔚還在陽台上磨蹭,作威作福地說了一句:

“六兒,給我弄點水喝,口渴!”

“自己拿,誰還侍候你呀?”

他們太熟,誰也不把誰當客人,也不招待,想吃啥喝啥玩啥都是自己動手。

“我有話跟你說!”王斌終於忍不住了,“你小子給我進來!”

“等一會兒!沒看忙著麽?”

“靠,老是這樣兒,”王斌卻沒投降,拿出耍賴的本領,“看在黃桃罐頭的份兒上,進來跟哥聊聊天。”

楊蔚終於走了進來,關了陽台的門,屋裏風小了,但也安靜不少,對麵工地周末也沒閑著,吵死了。這黃桃罐頭是有故事的,念書的時候,有次楊蔚發燒,宋澎湃給他去食堂打飯,問他想吃啥,楊蔚就說,你給我買瓶黃桃罐頭吧!我在家的時候生病就吃那個,然後就好了。宋澎湃半信半疑給他買了,別說,吃完真退燒了。大夥都連連稱奇,說六兒好侍候啊,生病不用打針不用吃藥,一瓶罐頭就擺平。有時候心理的藥,比生理上的有用。

“你覺得樓明怎麽樣?”王斌直接問。

“沒感覺。”

“啊?上次那個陳峰呢?”

楊蔚苦笑出聲,“你朋友太多了吧?我怎麽記得住都見過誰?”

“對!我別的長處沒有,就是朋友多,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又男又女的,都有,隨你點,六兒!隻要你想,哥什麽樣兒的都能給你找到。”

“你歇著點兒吧!要不,你自己留著用吧!我現在挺好的。”

“樓明人不錯,不是我介紹,是他自己看見我辦公室裏的咱幾個畢業的照片,沒事兒總旁敲側擊地問我你的情況。我才順水推舟,請他一起吃飯的。別看他做音樂,挺本分的人,家裏跟你差不多,沒牽掛,好象隻在老家有個外婆……”

“所以一箱罐頭,你就把我賣給他了?”楊蔚開玩笑地說,他知道這時候不能認真,他一認真,王斌就得得寸進尺,立刻就安排晚上的活動。

“這是怎麽說話的……”

“行啦!我才二十四!你們都沒女朋友呢!推銷我幹什麽呀?你賣唱片賣上癮了,連活人也賣?”

楊蔚進廚房,開始翻冰箱找東西,沒吃早飯,肚子早就餓翻天了。王斌站在廚房門口,倚著門框,看著楊蔚彎著腰,一隻手撐著膝蓋,專著搜著,心裏忽然有些難過,欲言又止的話,還是沒憋住:

“老大六月初回來,他跟金媛說不定回來就辦事兒了。”

“辦唄,他們一塊兒也五六年,早該辦了。”楊蔚好象挺輕鬆,拎出雞蛋跟西紅柿,“雞蛋柿子麵,你吃不吃?”

“吃,給我多來點兒,餓了。”

王斌沒想到楊蔚反應這麽平靜,難道是自己估計錯誤?畢竟畢業兩三年,大概慢慢也就忘了,誰傻麽?既然完全不可能,還等個屁呀!不過,王斌很快又說服自己,六兒在這方麵其實就是個傻子!完了,轉一圈又回來,本題無解!

王斌晚上有飯局,吃過午飯,就給一通電話催走了。臨走前,還不忘給樓明做廣告:

“吃罐頭的時候別忘了想想送禮的人!有良心的話,就約他出去吃個飯啥的。這兩箱罐頭怎麽也夠把你心裏心外那點破傷都治好了,給我活出個人樣兒來!”

楊蔚不在這個問題上跟他扯蛋,任他怎麽說,一笑置之。回到屋裏上網,HOTMAIL裏多了一封郵件,FROM宋澎湃,群發給寢室五個室友的,楊蔚的地址總排在第一個。點了回複郵件,輕描淡寫地回了兩段,楊蔚最後想了辦天,還是加了短短的一句:

“等你回來。”

風停了,陽光真好,溫暖得象一雙溫暖的手,撫平身上每一道不舒服的褶皺。楊蔚緩緩點燃一支煙,淡青色的煙霧,在沉靜空氣裏,朝著他的眉目籠罩過來,含在口裏的,玩弄著,還是慢慢吐出來,一個一個的煙圈,旋轉著,再無聲湮滅在寸寸透明之中。

“你小子不僅學抽煙,還耍花樣!”

他揪住躲在寢室樓頂抽煙的自己,開始還凶神惡煞,轉眼又求和一樣地說,“哥給你買一車黃桃罐頭,咱把這煙戒了,成不?”

那是五月的夜晚,就要畢業,天涯兩端,楊蔚從那段時間開始迷上抽煙,也開始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大概戒不掉這習慣了。有些事,可以預見,有些路標著沒有出口,可不走到斷裂的邊緣,總是不死心,傻子都覺得自己選的是條聰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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