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本《道德經》

葉凡塵走出破道觀的時候,忽然有點後悔。

無論如何,那部《清風明月冊》的確是他渴望的。但向方明月低頭,卻是他千不願萬不願的。

葉凡塵盯著自己破爛的褲子,不由歎道:“我這又是何必呢?討飯的那陣子裏,早就習慣了向任何人低頭。無論是麻子、瘸子、凶奴、惡少。哪一個不比我這花兒高貴?”

但他卻越走越快,好像生害自己會回頭看一眼似的。

等到再也走不動了,葉凡塵就這樣倒在草地上,望著頭頂的藍天,兩行眼淚沿著臉頰流了下來。

他忽然想起當年那個小山村,他的父親正是一個被人們罵做廢物的人。

在他的記憶裏,父親沒有一天不喝酒,每次喝完酒就會拉著他說自己的往事。

許許多多在別人眼裏是吹牛的故事,卻是他幼年時最向往的奇篇。

他仿佛還能看到那間破舊的茅屋,還能聞到火爐上的酒香,還能想起被窩裏的溫暖。

父親胡子拉碴的臉上帶著驕傲的紅光。

“那‘陰*人’修煉已有百年,早已達到了‘洗髓上品’的境界,離‘嬰息’也不過是一步之遙。我那師兄才一交手,就知道大事不好,隻見那‘陰*人’嘿嘿一笑,張嘴吐出一團黑氣。別看隻是普通一口氣,卻是魔道的一門絕學。封神年間,有兩個神人,名喚‘哼哈二將’。隻要吐一口氣,無論是哪洞神仙,立即魂不附體。這口氣裏包含‘九幽地氣’,專攻人的魂魄,就好似人間劇毒一般,防不勝防,且是絕對沾不得的。”

“我師兄閉住呼吸,真元力遍布全身。可悲的是全然無用。‘陰*人’既已將師兄擺平了,對我這小子自然不放在眼裏,很有些得意的模樣。我見他如此大意,便虛與委蛇,吹噓他神功蓋世。卻趁其不備,用‘打仙磚’在後腦上狠狠來了一下!這一下,漬漬......”

“那群妖魔邪祟見‘陰*人’倒了,立即嚇得樹倒猢猻散。就是因為這一樁功勞,你老爹才以弱冠之年當上了掌門弟子。當時不知多少人羨慕,四方仙家來賀。你老爹便和那些門派的弟子們喝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其中一個人不服氣,言語之間似是覺得自家仙法勝過我家。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理,於是便和他鬥起法來。”

“可你老爹雖然輩分不小,實際上功力卻淺薄。你知道修道有‘三品九重’。‘清心’‘淨魄’‘伐毛’‘洗髓’‘嬰息’‘天人’‘物我’‘劫煉’‘道成’。那小子是‘伐毛下品’,你老爹不過‘淨魄中品’。但你老爹有一門奧妙,便是拚命!大凡修仙的,差不多都把這門奇功忘了。可你老爹是武林出身,半路被仙長看上。所以還沒忘了江湖中橫刀立馬的日子。師傅雖然常說這樣不好,有礙修行。可做人豈能沒有這一口氣?”

“後來你老爹的名聲更大了,師門裏有誰不知道‘虎玄子’葉福祿的厲害?門中萬人,又有哪一個我叫不出名字?在門中早已滿足不了你老爹的誌向,於是就決定下山去闖一翻事業。你老爹當時很有些野心,好男兒哪個沒些野心。所以我決意要自己弄個門派耍耍.......”

每當父親說到興起時,隔壁薄得隻有一指的牆壁總會傳來鄰居的咳嗽聲。

於是父親就不說了,歎息一聲,低頭喝酒。而後大罵道:“你這臭小子,還不去讀書?!”

葉凡塵知道父親是希望自己修仙的。可他卻不說,因為他誤信匪人被打成殘廢,他不希望兒子也走這條路。

所以無論父親多麽渴望葉凡塵入“仙門”,還是一句慫恿的話都不肯講。

“因為修仙的人並不是真正的仙人,他們之間的爭鬥甚至比凡人更殘酷。”

父親這句話,多年後再來咀嚼,葉凡塵隻覺得說不出的苦澀。

他還記得上山以前,父親曾再三叮囑過,不可泄露出身。父親當時神態鄭重地說:“我當年得罪了許多人,你絕不可讓人家知道你是誰的兒子。”

說罷父親就提著酒壺頭也不回地走了,腳步有幾分踉蹌。

後來葉凡塵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會錯了父親的意。

他給自己起名“凡塵”,也許是希望自己平平淡淡度過一生。永遠都不要去修仙!

如果不是那年葉凡塵在山間玩耍時偶然遇到一個老道,若不是對方看出自己的“仙根”,也許自己的人生不會是這樣。

如果聽從父親的話,按照安排好的道路走,葉凡塵可能早已考取功名,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娶一個知書達理的妻子。也就不會遇到後麵的那些事,遇到那個讓他又恨又愛的人了......那年葉凡塵十二歲,被道人帶到“九宮山”後才知道自己隻是預備弟子,還需經過考驗才可入“仙門”。

道人安排他和其他人砍柴、挑水。這些人裏有老有少,都是渴望求仙的預備弟子。

葉凡塵本以為這些“考驗”隻要一段日子就好。不料,一晃就是三年。

但這三年裏,他的日子也並不是很辛苦。來拜師的人有些是武林裏混過的,有內功和拳法的底子。見葉凡塵文質彬彬,十分乖巧,便傾囊所授。

在學武的過程中,葉凡塵顯出了驚人的悟性。別人練幾年的招式,他幾天就初步掌握了。

往往是昨天才剛剛教過,第二天葉凡塵又跑去求教。漸漸的,能夠教他的人越來越少。而他的名氣也越來越大,不知怎地就有了一個傳聞,說葉凡塵是‘仙門’內定的弟子。

要知道在“九宮山”上有很多人是等了幾十年都沒半點希望的。所以葉凡塵雖然年幼,卻不覺被大家敬畏。

或許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注意到他吧。

葉凡塵從懷裏掏出一本頁麵發黃的《道德經》。另一隻手想擦一擦眼淚,卻發現已經流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