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一次舉報

帶女兒好好練一天遊泳一直是劉唐無法兌現的諾言。

這個星期天單位沒事兒,劉唐覺得可以兌現諾言了,他把胡子刮了,下巴弄得黢青,穿上一套整潔點的棉夾克,早早接了女兒,吃過早飯,一溜煙地來到遊泳館。

年後天還是很冷,溫暖的遊泳館裏,人超出想象的多。

劉唐換好泳衣,拎著泳鏡站在女更衣室門口等待女兒,閑的沒事,他放眼望去,人頭攢動。

上官桃紅說好陪兒子昊昊去遊泳,其實是有些難為情的,不是別的,她根本就是個旱鴨子,水沒到腳麵,就暈水。

這次昊昊提出要她陪著來遊泳館,她沒任何理由拒絕孩子。

上官桃紅雖然不會遊泳,但她是遊泳館裏唯一一個穿著三點也就是正宗比基尼泳裝的女人,完美身材一覽無餘,她身材高挑勻稱,無一處有贅肉,胸不大不小視覺上很舒服,臀部線條流暢飽滿,最主要的是挺拔頸項上還有張美麗的麵孔。

麵對各種男性目光,她處理得恰到好處,不討厭也不扭捏。

上官桃紅昂著頭,旁若無人地牽著兒子的手,邁著輕盈優雅的步子邁入遊泳館大廳,昊昊在陌生的環境裏顯得有些拘謹,少了平日裏的頑皮,根本不像自己說的那樣勇敢了。

遊泳館很大,有三個泳池,一個五十米的標準長池,一個二十五米的標準短池,一個正方型的淺池在最裏麵。

正方形的淺池嚴格意義上並不算泳池,水很淺,也就一米,有很多小朋友在裏麵玩耍,也有不怎麽會水的成年人在裏麵陪著孩子們戲水。上官桃紅對一米深的水也是無法接受的,她覺得那就是萬丈深淵,隻要腳挨到水就會目眩神迷。

昊昊見到淺淺的泳池就興奮了,已經躍躍欲試,甚至要把上官桃紅拉近泳池。

來泳池之前上官桃紅心裏已經做了決定,就是無論如何都要克服暈水的毛病,陪孩子好好過個周末。

但真到了泳池邊上,她就退縮了,在她看來一米深的水,就像巨大的深淵隨時都能把她柔弱的身軀吞噬了一般。

尷尬的上官桃紅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個煙嗓的男中音從她背後發出一句:“怎麽不敢下水啊,這水不深,我來幫他吧。”

上官桃紅回頭看是一個壯實的黑臉男人領著一個十歲左右小女孩衝著自己說話。

正在此時,昊昊頑皮地拉扯了上官桃紅一下,上官桃紅頓時失去重心,感覺自己像一片落葉飄進泳池,她無助地揮舞著雙臂想要在空中抓住個救命的東西,但是瘦瘦的身軀還是跌落泳池,激起一股巨大的水花,上官桃紅觸進水裏的刹那,感覺到天旋地轉,迷失方向,無可求藥的恐懼。

她呼喊著,揮著手亂拍著水,昊昊被這場景驚呆了。

剛才說話的男人沒有慌亂,輕輕的躍下泳池,握住上官桃紅的一隻手稍稍一拉,上官桃紅的上身和頭部就出離水麵,上官桃紅卻沒從恐懼中恢複,她仍在亂舞著手臂,男人順勢把上官桃紅抱在懷裏讓她完全脫離水麵。徹底離開水麵的上官桃紅緊緊抓住了這個熱乎乎的肉體,那一刻她覺得這就是汪洋中的海島、沙漠中的綠洲、天空裏的降落傘,上官桃紅的長指甲都摳進了黑臉男人的肉裏,黑臉男人把上官桃紅輕輕地放在了泳池邊緣。觸碰到結實冰冷的水泥池邊上官桃紅馬上清醒過來,她嘔吐著剛喝的水,黑臉男人扶著她的腰,輕拍著她後背,說:“這泳池沒那麽可怕。”

過了一會兒,上官桃紅漸漸恢複了狀態,紅著臉對黑臉男人表示感謝。昊昊目睹這一切,從驚呆到哭出聲來,當看到媽媽被救上岸,轉悲為喜,臉上的淚珠還在流淌卻拉著媽媽的手說:“對不起,媽媽,是不我不好。”

上官桃紅看看孩子,拍著他的頭,安慰他說:“不怨你,是媽媽太不小心了。”

上官桃紅指著黑臉男人對昊昊說:“要不是這位叔叔,媽媽真要嚇死在這裏了,快謝謝叔叔!”昊昊對著黑臉男人說了聲“謝謝叔叔!”

上官桃紅羞澀地對黑臉男人說:“謝謝了,不是您相救我還真不知道怎麽出來,看我這笨樣兒,最怕水了。”

黑臉男人這時倒顯出幾分靦腆,“這泳池的水才沒膝蓋,沒那麽可怕。”

在感謝中,上官桃紅知道這個黑臉男人叫劉唐,是一名刑警。二人互相留了電話。

劉唐提議由他帶著兩個孩子在淺淺的泳池裏玩耍,上官桃紅推辭了一下,覺得自己實在無法勝任帶孩子玩水,就任由著劉唐帶著兩個小朋友在泳池裏玩耍了。上官桃紅在泳池邊的椅子上坐定,心稍稍由剛才的不適恢複過來。孩子們在水裏玩的盡興,劉唐在水裏像條魚一樣遊得自如自在。

池邊,上官桃紅正呆望著水池,由她保管的劉唐的手機突然響了,回過神來的上官桃紅趕忙喊正在水裏陪孩子們盡情玩耍的劉唐。劉唐飛速地遊到泳池邊,來不及擦幹頭臉,拿起手機放在耳邊就接聽。接完電話,一臉嚴肅的劉唐看看泳池裏的女兒,又看看電話,顯出些許無奈。看到正疑惑地看著自己的上官桃紅,劉唐馬上有了一個還算不錯的主意,他和上官桃紅說:“不好意思,我這有急事,孩子幫我照看一下,我馬上給她媽打電話來接她。”

上官桃紅認真地回答道:“沒問題,什麽急事這麽重要,需要我幫忙嗎?”

劉唐簡短地解釋著:“單位的急事。幫我照看好孩子,拜托!來不及多說,回頭感謝你。”

聽到有事上官桃紅有些驚訝,隨後說道:“哦,肯定是發了什麽大案!放心吧!刑警大哥我會照顧好她,等她媽媽來。”

劉唐匆匆忙忙帶著一身水去換衣服了。

匆忙來到辦公室的劉唐,進屋來有些吃驚,他竟然是第一個到的,無事可做的他坐在椅子上把雙腳搭上辦公桌,打開電腦,戴上耳麥,專心聽起了歌曲。

杜軍邁著迅疾的步子剛到距離辦公室還有五米的地方,已經聽到裏麵傳來的電話鈴聲。杜軍看看腕上的表,距局長約好的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鍾,他明白這時候打來電話的,隻能是局長大人。局長是一絲不苟的人,他喜歡打辦公室的電話通知事情,想拿著手機糊弄時間的人根本沒機會。杜軍急匆匆開門,發現門沒鎖,裏麵帶著耳麥聽歌的劉唐對“嗡嗡”作響的電話渾然不知。杜軍看一眼電話號碼,心下一驚,正是自己猜中的,他搓一下手,趕快接起電話:“喂,海局,我是杜軍!”

聽筒內傳來海局長一貫嚴肅的腔調:“你們的人都到齊了嗎,來我辦公室拿這份舉報材料吧!”

杜軍回答一聲“好的,我馬上去拿”。然後他粗暴地摘下劉唐的耳麥,對著劉唐的耳朵大喊:“你沒聽到電話鈴在響嗎?”隨後一路小跑奔向海局長辦公室。劉唐茫然的看杜軍跑下樓,然後他再次把耳麥戴在頭上全身心投入到音樂中。

在海局長的辦公桌上擺著一份舉報信。海局長麵色凝重地對著杜軍說:“這起舉報的殺人案,上麵很重視,是看守所轉來的,大局長很重視批到我這,要麽星期天也不喊你們了。你好好看看,必須把這事給我弄明白!”

杜軍揉揉眼睛說:“昨晚我們加班,拘進去一個網上逃犯,人陸續就來了,我們肯定會完成任務!”

對於從看守所裏轉過來的舉報材料杜軍非常門清兒。那些犯人為了能博取個立功表現,無所不用其極,捕風捉影的事都會舉報出來。一般情況下,這種舉報的價值都不大,情況屬實內容詳細具有很高價值的極少。無論價值大小、舉報內容真實與否,接到舉報材料的原辦案單位都有責任把舉報內容核實清楚,核實完的情況如實反饋回看守所,如果舉報情況真實有效,確實能提供新的犯罪證據,那麽舉報者就會得到立功機會,即便核實情況和舉報內容大相徑庭或者風馬牛不相及,舉報者也不有會任何損失。這份材料不用猜,肯定是刑警隊送進去的人舉報的。舉報材料隻有一張紙,叫舉報信更貼切些,紙是在一個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上麵的字體七扭八拐,像是小學生寫的。上麵寫著:

報告政府,我要舉報一起謀殺案,埋屍地點我還能找到,就在蘆莊北後身的池塘邊。殺人犯姓張,我了解他的詳細情況。

舉報人陸小斌。

杜軍記得這個陸小斌,他是一起殺人焚屍案的主犯,已經被判死刑。他這個時候舉報肯定是想立上奇功一件,減輕判罰,之後就能保住小命一條啊。但是杜軍還是覺得這個陸小斌有些蹊蹺:他的死刑核準馬上就要下來了,再過不了幾日就該被槍斃了。早幹什麽去了,快被槍斃的時候舉報!

陸小斌這次舉報的是起命案,“命案畢破”是刑警的法則,這必定引起了從上到下的重視,杜軍不敢怠慢,他立刻請示海局長:“我們立刻去提審陸小斌!”

海局長依然板著一副嚴肅麵孔說:“等弟兄們來齊再去不遲,但必須重視這個事!”

杜軍回了句“放心,海局!”便拿著舉報材料回到辦公室。這時中隊的其他人也陸續到齊。杜軍一副認真的樣子,對著全體隊員說:“抱歉了,命案,要麽就不喊大家回來了,難得的星期天。現在,我們接到了一起死刑犯的舉報材料,是起殺人案,大家都看看。”他把舉報信交給劉唐示意每個人都看看。然後他接著說:“上麵很重視,我們近期的工作重點就是這個舉報案,其他的事情都得往後放!”

大家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最後杜軍說:“大家都沒什麽意見吧,那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審陸小斌,隻有見到陸小斌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這時一向特立獨行的劉唐卻說:“當是什麽大案子,我看根本沒必要今天去提審陸小斌,耽誤我們的星期天!這個舉報我敢打賭,肯定是假的,我們沒必要這麽用功!”

杜軍聽劉唐說完,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指著劉唐說:“你又出什麽幺蛾子,我還沒問你呢,你早早到單位,屋裏電話為什麽都不接,犯的是什麽病?”

劉唐嘴裏嚼著口香糖,滿不在乎地說:“我是昨晚上鬧肚子了,戴耳機聽歌就是為了治病,治病呢沒聽到電話響,我的杜隊長。”

杜軍沒接劉唐得病的話茬兒。杜軍心裏清楚,這個劉唐雖然是個刺兒頭,但他的獨到見解總會給破案帶來新思路,這是以往多次見證過的,所以他接著問:“那你說說,你怎麽就敢打賭說這舉報是假的,我們還什麽都沒做呢。”

劉唐緩和了口氣,但話語更氣人,“杜隊長,陸小斌是我審的,我了解他,我可以和你打賭,我輸了請大家吃烤鴨,你輸了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當著全隊人杜軍不想丟麵子,說:“賭就賭,我輸了也請大家吃烤鴨!”

劉唐詭秘地一笑,說:“這可是你說的!全聚德的!”

杜軍接著說,“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提審陸小斌。”

劉唐卻說:“我看直接把他提出來就行了,邊走邊問,節省時間。”

杜軍擺手打斷劉唐的話,說:“必須先提審他一次。”

劉唐說:“那我陪你去吧。”

市看守所提訊室,杜軍帶著劉唐提審了陸小斌。二人簡單問了問陸小斌所舉報的情況,陸小斌說被殺的是一個兒童,年紀也就十多歲吧,其他的不清楚,殺人者是他的師父,姓張,全名記不清楚了,其他的情況也說不太好。但是陸小斌說他能指認埋藏屍體的地點,隻要挖出屍體不就什麽都好說了嗎。杜軍覺得也是這個道理,不如先去挖屍體,如果挖出屍體,那就按部就班當案子搞了,以後訊問陸小斌也就有的放矢了,如果挖不到屍體也就不用和這個快死的人糾纏下去,讓他安等死期就行了。

出了看守所,杜軍看看劉唐,說:“你等著請吃烤鴨吧,屍體下午就挖出來。”

劉唐卻自信滿滿地說:“挖著看,我肯定不會輸。”

杜軍回到刑警大隊複命後,海局長說這個舉報不知怎麽的還驚動了媒體,他讓杜軍把這起舉報的殺人案認認真真查清楚,不能有一絲偏差,否則一報道,公安局的臉真沒地方放了。

午後,天上無雲,陽光正好,風從空曠的北邊吹過來,把寒冷帶給每個人。從看守所裏提出來的死刑犯陸小斌,個頭不高,不胖不瘦,臉色白皙,麵色有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深沉。在陽光照射下,禿禿的頭閃著賊亮的光。囚服和臉上的菜色依然擋不住青春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他的號服棉衣整潔幹淨,那副鐐銬看樣子也是經常擦拭,顯得錚亮。陸小斌身上居然沒有很多犯人身上撲麵而來的酸臭味兒,顯然他是個愛幹淨的人,為這次出來進行過精心打扮。

陸小斌拖著沉重的鐐銬,步履緩慢而從容。麵無表情,眼神深邃,看不出他內心的一絲想法,沒有對生的渴望,也沒有對死的恐懼。平靜如水。死水還有微瀾呢,這種老僧入定般的表情怎麽都和一個凶殘的殺人焚屍犯畫不上等號。陸小斌被帶上越野車,他的兩邊坐了兩名壯實偵查員,負責看押。杜軍坐在副駕駛,司機由劉唐擔任。杜軍在顛簸的車上就沒間斷的問著陸小斌各種問題。

“我再問你一次,你舉報的內容是真的嗎?你要如實說,否則對你沒什麽好處。”杜軍那張嚴肅的麵孔從副駕駛位轉來對著陸小斌。

“當然是真的,瞎說還有什麽用嗎?”陸小斌回答得平靜。

“為什麽以前不舉報?你馬上就死刑審核完畢了,怎麽想的?”

“以前覺得還有別的希望,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舉報這個人換立功,現在除了自己的命沒什麽可以在乎的了。”

“你是怎麽知道這個殺人案的?”

“我當時一塊埋人了,我看到的。”陸小斌回答完,突然冒出一句:“能不能吹點暖風,有點冷!”

劉唐把暖風打開,說:“怎麽吹熱風都暖不到你心裏啦!”

陸小斌看著劉唐的後腦勺,沒有答話。

杜軍接著問:“被殺的是誰?”

“這個我說不好。年齡應該不大,大概十二三歲吧,哪的人,為什麽被殺我說不好。不是我師父喊我我是不會去幫這個忙的。”

“殺人的是誰?你師父嗎?”稍稍有些暖和起來的車箱裏,杜軍燃起一隻中華。

“是我師父,他姓張,我看到過他身份證,但名字沒記住。我說的是真事兒。他在這邊住過旅店。能給我來隻煙嗎?”陸小斌的口氣稍稍有些祈求的味道。

“這是教你什麽的師父啊,連個真名字都記不住?”杜軍用疑問的眼神看著陸小斌。

陸小斌臉上有了一絲尷尬:“教我殺人的師父。”

杜軍心裏明白,這種混江湖的人,即便是對自己的徒弟也不一定透漏太多自己的信息,但他還是給陸小斌的話畫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師父為什麽殺一個兒童?”杜軍一邊問著一邊把一隻中華塞進陸小斌的嘴裏,用打火機點燃。

陸小斌深吸了一口煙,說:“謝謝杜隊長。”然後接著回答道:“這個我真說不好。他喊我過來幫個忙,我就來了,看見他抻著一個大皮箱,說要把皮箱找個地方埋了,我問他皮箱裏是什麽,他開始不告訴我,我又問,他急了,拉開皮箱讓我看,當時嚇了我一跳,是個死去的小男孩兒。他問我現在看清楚了,還幫不幫他。我點點頭。我沒理由不幫他了,再不幫他,我的小命肯定就交代在那兒了。具體他為什麽殺了這個小男孩兒我就沒敢再問。”

杜軍接著問:“你師父是哪裏人?”

陸小斌想想說:“他應該是河南洛陽那邊的。”

杜軍問:“你怎麽確定他是洛陽的?”

陸小斌噴口煙,竟然嗆到自己,他幹咳幾聲,眼淚都流下來,他把煙用舌頭轉到嘴角,說:“他自己說的,口音聽著也像是河南的。”

杜軍再問:“他來這邊幹什麽?”

陸小斌低頭把眼淚擦在自己的棉襖上說:“我不清楚他來這邊做什麽,他到底幹些什麽我從來不問。”

杜軍的問話開始加快一個接著一個:“他現在在什麽地方?怎麽找到他?”

“在埋了那個小男孩兒之後,他就走了,再也沒見過他。”

“當時他在這邊住哪?住過什麽旅店?”

“開始他住過兩個旅店,一個是站前旅館,後來他租過一個平房,住的離我很近。還有一個旅館,名字就在我嘴邊讓我想想。”

“埋屍的地點你真能找得到?”杜軍逼視著陸小斌。

陸小斌平靜如水的雙眼與杜軍相對:“我記得清清楚楚,沒問題。”

這時開車的劉唐插話問:“陸小斌,你編這些故事沒有用,挖出屍體才有用,你打的什麽算盤?”

陸小斌委屈地看看杜軍,然後回答劉唐說:“劉警官,咱們挖出屍體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