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遊獵

霍雲認出那人正是府上馬夫張章。隻見他額頭破了一處,滲出血來,手也不敢捂,神情惶恐,垂首躬身立於路旁。

霍雲心想,應該是剛才踢飛的小石子正好砸到他的額頭,不禁好笑,臉上卻陰沉著,問道:“你在樹叢裏幹嗎?”

張章越發驚慌,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這時,灌木叢傳出悉悉嗦嗦聲響,接著一個輕盈的身影嗖地一下不見了。

霍雲冷不丁被嚇了一跳,隻一瞬間也看出是個府裏的使女,便麵帶慍色,狠狠踹了張章一腳。

張章不曾提防,被踹得仰麵倒地,很快又翻身而起,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霍雲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廉恥。”

張章不敢抬頭,哆嗦著說道:“小人知罪。”

霍雲想著要出門,也就不與他多計較,又踹了他一腳,喊道:“快給我備一匹好馬,等我回來再收拾你。”

張章見他不再追究,頓時鬆了口氣,一骨碌爬起,應了聲“喏”,拔腿朝馬廄跑去。

霍雲哼了一聲,背著手朝門口走去,院子裏的家丁見了紛紛過來行禮。霍雲雙眼掃了一遍,微微皺眉,問道:“任武師呢?”

家丁還未答話,就看到一人邊跑邊說道:“來了,來了。”一會兒已到麵前,單腿跪地,拱手道:“屬下拜見主君。”

霍雲道:“任武師,我吩咐你辦的事,辦的怎樣了?”

任武師抬頭正要回話,瞟了一眼周圍的人,便躊躇起來。

霍雲揮揮手:“你們先散了。”待眾家丁散開了,道:“起來說話。”

任武師站起拱手說道:“屬下奉主君之命,已招來一眾武林高手訓練死士,營地建在岐山僻靜處,恭候主君檢閱。”

霍雲道:“我倒是要看看你都招來了些什麽人。”

任武師道:“屬下不敢怠忽。”

“他們可願意幫我。”

任武師滿臉堆笑,諂媚地說道:“聽聞是霍府招募,都屁顛屁顛的跑過來了。”

霍雲麵露慍色,不滿地說道:“誰讓你說是霍府的?”

任武師嚇得一哆嗦,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霍雲似乎又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歪著頭眺望著遠處,過了半晌,又問道:“那些武師可有真本事?我手下的那數百死士,還要他們去教授武藝呢。”

任武師道:“都是些武林門派的掌門人。”

霍雲道:“他們倒是願意投靠我啊。”

任武師諂笑道:“霍府乃天下第一權貴,給他們報效的機會,也是他們的福分。”

霍雲聽他這麽一說,心情格外舒暢,神態倨傲說道:“天下第一權貴?這‘權貴’兩字,別人看來高亦難攀。在我看來,不要也罷。”

省卻了權貴兩字,也就是天下第一。任武師沒聽懂他的意思,臉上掠過一絲疑惑,很快又堆起笑容,連連點頭稱是。

兩人說著話來到門口,隻見張章已經牽著馬候在了那裏,還有一群家丁也整裝待發。

霍雲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略一思忖,舉鞭指著任武師說道:“你也隨我一起去。”

任武師一下子還沒明白過來,問道:“去哪裏?”一個家丁將韁繩塞到他手裏,道:“去北郊。”

霍雲揚鞭策馬,一群人瞬間蜂擁而去。張章望著滾滾塵埃逐漸遠逝,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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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詢那天從尚冠裏回來,一直悶悶不樂,呆在宣室殿翻看奏章。許桑悄悄找來史高,道:“皇帝這幾日一直悶在屋裏,想個法子讓他出去散散心。”

史高道:“先前君上微服出宮,你還埋怨我呢。”

許桑道:“此一時彼一時。”

史高笑笑,想了想,道:“這幾日秋高氣爽,正是射獵的好時節。君上很喜歡射獵的,又逢五日朝會的空檔,我便伴他去田野馳騁射獵,放鬆心情。”

許桑皺起眉頭,道:“這太危險吧,沒有其他法子了。”

史高道:“我自會帶上羽林軍中善騎射者,可保君上周全。”

許桑還在遲疑,史高笑著朝他揚揚手,走進宣室殿,也不知說了些是什麽,不一會,劉詢將許桑叫了進去,吩咐他預備些便於攜帶的飲食。

許桑擔心地問道:“陛下要出去。”

劉詢道:“不是你要我出去散散心的嗎。”

史高朝許桑眨眨眼睛,許桑無奈,應了一聲便出去準備了。

劉詢搓著手,滿臉興奮,嘀咕道:“上林苑沒什麽意思,還是去城外郊野。南麵好還是北麵好呢?”一時躊躇起來

史高道:“北郊山高草密,飛禽走獸甚多。”

劉詢拍了下手:“好,就去北郊。”

次日一早,劉詢換上出行狩獵的服飾,史高帶著十個善於騎射的羽林郎已候在了殿外,一行人興高采烈出了宮門。

正是秋色爛漫,劉詢縱馬馳騁,迎麵清風送爽,心中十分暢快。一行人不知不覺已遠離長安,行於曠野。

劉詢勒馬放眼眺望,田野中麥苗剛剛抽出葉子,毛絨絨、綠茵茵的,空氣也彌漫著淡淡的草香。東麵是一片沙灘,長著許多荒草和灌木,再遠些有一條小河蜿蜒流淌。他沒來過這裏,便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史高下馬四下張望,也不知是什麽地方,正想找個路人問問,卻發現路邊有塊石碑,刻著“池陽亭”三字,於是回道:“此處是池陽亭。”

“池陽亭?”劉詢沉吟片刻,心有所悟,指著西麵黛色蒼茫的遠山:“那裏應該就是嵯峨山,山上有老子講經處。”順口吟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史高正要接話,身邊侍從忽然哄的一聲喊了起來,原來是一隻野兔,從他們麵前飛快躍過。劉詢大喜,驅馬追了上去。那野兔受驚,便在麥田裏狂奔。

劉詢彎弓搭箭,瞄準野兔射了過去。野兔在田裏亂竄,他連射幾箭,都是略微偏過。史高在旁一會叫好一會又歎氣惋惜。侍從也沒有閑著,縱馬將野兔朝劉詢那裏驅趕。

野兔被趕得昏頭轉向,竟然徑直朝著皇帝坐騎奔了過來。那馬兒受驚,長嘯一聲前腿躍起。劉詢慌忙拋下弓箭,雙手緊緊摟住馬脖子。

野兔滋溜一下躥過馬肚子,馬兒前腿剛落地,便本能的揚起後腿,好巧不巧,正好一蹄踢中野兔。野兔被踢得在半空翻滾幾圈,嘭的一聲掉在地上,

劉詢驚魂未定,還摟著馬脖子發怔。

史高也被剛才一幕嚇得臉色發白,生怕皇帝有什麽意外,這時才鬆了一口氣。

他跑過去撿起野兔,嘿嘿笑著,尋思皇帝狩獵已獲獵物,該說些恭維的話。可是,他瞧著被馬踢死的野兔,一時竟不知如何說才好。呆在片刻,他靈機一動,撲通跪地,稱頌道:“陛下神威,著令寶駒奮蹄,一擊而狡兔殞命。惟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一眾隨從反應也快,一齊跪地齊呼:“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劉詢瞧了眼被馬踢死的野兔,心裏也是尷尬,訕訕道:“這弓箭不甚順手,我還是用彈弓罷。”

這時,河灘那裏撲索索飛起一群野鴨,劉詢大叫一聲:“水鴨。”說罷翻身下馬朝河灘奔去。史高和隨從也趕緊追了上去。

河灘上有許多野鴨在覓食,小河裏也浮動著不少水鳥,五彩羽毛在秋日中折射絢麗的光芒。

劉詢舉手示意止步,頭也不回,手一伸,道:“彈弓。”史高早就從行囊中取出了彈弓,趕緊遞上。劉詢放輕腳步慢慢挪近河灘,藏身灌木叢中。

那些野鴨並未發現危險降臨,嘎嘎叫著在水草中覓食。劉詢屏住呼吸,左手伸直托住木丫,右手捏緊包裹彈丸的皮筋緩緩拉至眼前,瞄了良久,才驟然鬆開。彈丸嗖了一下直飛過去,隻聽轟的一聲,一大群水鳥撲騰著翅膀從水麵掠起,尖叫著四下逃散。劉詢急忙取出一顆彈丸,來不及瞄準又射了出去。等他再想射時,水鳥已經飛的無影無蹤了。

史高和隨從剛才躲在樹後麵,生怕驚動了水鳥,大氣也不敢出,這時跑了出來,飛快地奔向河灘,一會兒興高采烈地撿回兩隻野鴨。

劉詢一手拎一隻,掂了掂笑道:“這水鴨頗為肥碩。”

史高恭維道:“陛下神弓,彈無虛發。”

君臣嘻嘻哈哈頗為興奮,史高忽然發現有一群農夫亂哄哄的朝這裏奔來,手裏還拿著木臿、鐮刀等器具。史高覺得來者不善,立即抽出佩刀,示意隨從守護皇帝周圍。

劉詢望著這群氣勢洶洶的農夫,也是詫異。

轉眼間,這些人已經來了麵前,為首的是一個亭吏裝束的中年漢子。那人頭帶赤色幘、身穿絳色服、手持二尺版、腰挎佩劍,麵容肅穆。

劉詢見狀與史高相視一眼,兩人覺得官府的亭吏帶隊,這些人也不至於太過無禮,稍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