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驚豔

秦小夫人回複了縣令的問話後,回到後院內屋,呆呆坐著,使女問她是否用餐也不回答,天色暗了也不要點燈。一個人抱膝望著廊前清冷的月光,喃喃道:“五年了。”

五年前的情形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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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夫人姓竇,五年前還是秦家莊園佃戶江川之妻。

那日,天氣晴朗,秦簡尋思去看看田裏莊稼長勢如何,也沒騎馬,隻一人隨處走走,走得累了又覺得口渴,恰好經過江川家門。

他知道這是秦家莊園的佃戶,但不認得是誰家,便推開柴扉在屋簷下的石墩上坐下,朝裏喊道:“主人家,可有水喝啊。”

江川下田幹活去了,三歲小兒在門口玩耍,竇氏在灶台做飯,聽得門外有人召喚,擦了下手出門查看,見是一個士人裝束的路人討碗水喝,就尋了個竹筒舀了清水遞去,又回屋忙活。

秦簡接過一口氣喝盡,心下暢快,見小兒怯生生地打量他,便取出幾枚銅錢逗小兒開心。

小兒拿了銅錢,跑進屋遞與母親竇氏。竇氏道:“不可拿客人的銅錢,快還回去。”小兒不肯,竇氏隻得自己出來還錢。

秦簡坐在屋簷下,有涼風吹來,兀自愜意,聽得有女子脆生生道:“公子,你怎麽把錢給小兒玩耍。”便抬起頭來。竇氏認得是莊主,吃了一驚,款款施禮。

誰知秦簡隻是看了一眼,驚的神魂顛倒,目光再也挪不開了。

這女子端是生的十分美貌,未施粉黛而麵如凝脂,雪白中浮出微紅;雙眸似水,盈盈攝人魂魄;烏黑的長發盤作垂髻;身著一件淡青色禪衣,腰間束著圍裙,雖是荊釵布裙,不掩綽約之姿。

秦簡張著嘴,目不轉睛盯著。

竇氏被他直勾勾地看的又羞又惱,然而他是莊主,嗬責不得,無奈之中,隻得笑了一笑,回了屋裏。

秦簡原本已經癡呆,又見她微暈紅潮,一笑如花似綻放,頓時眩暈起來,整個身子便酥了,再也動彈不得。

許久,他才慢慢清醒過來,也不見竇氏出來,隻好起身回家。

走在田陌間,遠遠近近,不知名的野花隨風搖曳,紅的黃的白的紫的,落英繽紛。他彎腰去采,腿一軟,滾進了田裏。

秦簡那日回到家中,茶飯不思,徹夜難眠,眼前晃動的都是竇氏的身影。後來又去了幾次江家,卻是江家翁媼出迎,見是莊主光臨,誠惶誠恐陪著說話,竇氏並未出現。

他不免掃興,回家後長籲短歎,自忖縱有萬貫家財,也是無趣。

秦簡有一隨身家仆,名喚秦奮,不過二十多歲,先前也是無賴子弟,年稍長些明了事理,也就改邪歸正了。秦簡見他伶俐,便留在身邊使喚。

這秦奮慣於揣摸主人的心意,見秦簡隔三差五要去佃戶江家,回來後又悶悶不樂,就去探訪了一遭,猜出莊主是為那家美貌兒媳神魂顛倒,故而鬥膽去問。

秦簡正悶悶不樂無處說,秦奮來問,也不掩飾,傾述相思之苦。

秦奮道:“我先去打聽這江家細節,回來再計較,或許可以遂了主翁的心願。”

秦簡大喜,取出兩貫銅錢,道:“這是行腳錢,事成重重有賞。”

秦奮分外賣力,隻幾天功夫,就摸清了這家人家的底細,回來告訴秦簡:“那家男主江川二十三歲,家中有老父母、妻竇氏以及三歲小兒。他家租了我們秦家莊園三十畝地,好的年景可收粟穀三十斛,他家可得十五斛,五口人尚可過活。若是遇到災害之年收成不多,那麽度日就艱難了。江川這人還機靈,農閑時常去北市幫人裝貨卸貨,賺些工錢。竇氏二十一歲,白日家務晚上績麻,相幫過活。一家人雖然貧窮卻也安分,並不與人相爭。”

秦簡沉吟良久,道:“如此看來倒也不好計較了。”

秦奮不解地問道:“為何。”

秦簡道:“這家人雖然貧窮,卻是和睦,竇氏相夫教子,也不似貪慕富貴之人。結交婦人,最要緊的是你情我願,我愛慕竇氏,竇氏未必顧惜於我。”說罷神色黯然。

秦奮眼珠一轉,道:“我倒是有個計策。”說著湊近他耳旁嘀咕了一陣。

秦簡聽了有些猶豫,思忖一會,又抬頭看看秦奮,還是遲疑不決。

秦奮也不催促,待他拿定主意。

秦簡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終於點了點頭。

夏熟後,江川將三十畝粟穀收獲入倉,交了租後,自家也就留下了十多斛粟穀,打算再尋找些替商販搬貨的活計,掙錢貼補家用。這天,他去了陽周縣城裏的北市。

漢武帝之後北境安寧,漢地與塞外互市,商旅往來絡繹不絕。漢地從塞外輸入牛、羊、馬和毛皮等,塞外則從漢地得到鐵器、銅器、陶器、金銀、糧食等。不過,朝廷規定參與互市的私商須持有府衙發放的符傳,不準以違禁物品如鐵、兵器等與匈奴互市,違者罪重至死,擅出邊關走私也是要處死的。

陽周有秦直道橫貫域內,是關中通往塞北的要津,秦國大將蒙恬曾率三十萬大軍駐此“北逐戎狄”,而在和平年代,南來北往的貨物也多在這裏中轉,從這裏的商肆輸往邊塞關市。陽周商肆多是以繒絮、陶器、糧食、蘗酒等通貨塞外,換回牛馬、裘革等,獲利頗豐。

北市是互市商賈聚集之處,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討價還價聲、裝貨卸貨聲以及駿馬嘶叫老牛低哞,終日嘈雜,沿街還有酒舍、食肆、果鋪、客棧等等,招幌飄搖,著實熱鬧。

江川在街上東張西望,見有裝車卸車的,便湊上前問要不要幫工,一個上午隻是幫一家布店搬運貨物,掙了五文錢,本來指望今日能掙個十五、二十文錢的,看來要落空了,很是沮喪。

暑熱天氣,他摘下草帽搧著風,又渴又餓了,舍不得花錢買吃的,就蹲在溪流邊捧起水喝了幾口,然後起身呆呆看著忙忙碌碌的人群。這些人有的是頤指氣使,有的是低聲下氣,

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才轉身要走,卻與人撞了個滿懷。那人站立不穩,撲通坐在了地上。江川慌忙彎腰將他扶起,心裏暗暗叫苦,若是跌傷如何賠得起。

那人二十多歲,戴著黑幘,穿著白襦白褲,跌在地上沾了塵土,正不住拍打。

江川嘴裏不停地道歉,又拿著草帽幫他撣灰。

那人也是大度,笑道:“不妨,不妨。”說著說著停下了手,上下打量著他,忽然說道:“你這人有些麵善,可曾在哪裏見過。”

江川抬頭看了看那人,也覺得在哪裏見過,便說道:“我叫江川,是秦家莊園的佃戶。”

那人笑了,道:“我叫秦奮,在秦家莊園做事,應該是收租時見過麵。”

江川點點頭,覺得自己身份低下,有了敬畏之心,也不敢說話了。

秦奮並不在意,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麽啊?”

江川躬身回道:“地裏的農活忙完了,過來找些幫工的活做做。”

秦奮道:“巧了,我今日就是運了幾車粟穀到北市賣,正要找人卸車,你就算是一個吧。”江川大喜,不住口的道謝,跟了過去。

秦家莊園的六輛牛車拉來了八百多斛粟穀,已有幾個傭工開始將粟穀搬入商肆的倉廒。江川也上前搬運起來,暗自慶幸這一撞倒撞出了好運。

不過一個時辰,這粟穀也將搬完了,秦奮給了他十文錢,道:“秦家莊園這幾日都有粟穀運過來,你每日未時就等在這裏卸車。你多搬些,我每次給你二十文錢。”

江川感動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此後幾日,他都去卸糧,與秦奮也越來越熱絡。

這天卸完粟穀,秦奮遞過二十文錢,江川揣進懷裏。秦奮看著他小心藏錢的模樣,笑道:“想不想多賺些錢。”

“想,做夢都想。”江川迫不及待地答道。

秦奮聞言哈哈大笑,轉身與其他傭工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