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暗流湧動

秋分時節,長安城已有落葉飄下。這天魏相退朝後剛回到家,就有宮廷內侍傳旨,命他即刻進宮麵諭。

魏相尋思,今日早朝好像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皇帝為何突然宣他進宮,心中不禁一陣驚悸,就向前來傳旨的內侍打探究竟何事。

這個內侍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隻是說皇帝退朝回來還很高興的,後來接見一個邊關來的官吏,便生氣了,傳旨宣丞相進宮。

自從建立了五日一朝的製度以後,韋賢自忖無能為力,便以年邁請辭。劉詢順勢下詔曰:“丞相韋賢勤於朝事,然老邁多病,朕於心不忍,準其致仕,頤養天年。魏相領丞相事。”

其實,劉詢在霍光去世後就開始考慮更換丞相,原本屬意丙吉。他對丙吉一直懷有感恩之心,甚至是一種對於長輩的敬重之意。這不僅僅是因為丙吉舉薦了他,更在於對丙吉人品的推崇。不過,也是因為丙吉秉性敦厚,崇尚寬容大度,喜歡禮儀謙讓,讓他猶豫了。他覺得,在他親政之初,需用雷霆手段整治亂象,丙吉的性格並不適合,所以他選擇了魏相為丞相,丙吉為禦史大夫。“太平之世,丙吉必為賢相。”他心中暗忖。

魏相問不出個所以然,隻得關照使女告知夫人一聲,匆匆忙忙趕往未央宮宣室殿。

宣室殿裏青煙嫋嫋,許桑守在門口,見魏相到了,朝屋內輕聲稟告:“丞相來了。”

屋裏沒有回應。魏相躬著身子候在門口,也不敢出聲。過了一會,聽的裏麵說道:“進來。”魏相趕緊趨入彎腰拱手道:“臣魏相參見陛下。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劉詢淡淡回道:“坐吧。”也就沒有理會他,隻顧低著頭看一卷奏報,許久,才抬起頭,問道:“你可知道漠南匈奴犯邊,還攻占了朔方郡的雞鹿塞。”

雖然口氣平淡,魏相還是感覺到皇帝的怒意。他回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答道:“臣未曾接到過朔方的奏報。”

劉詢陰沉著臉:“我也未曾接到奏報。”

魏相以丞相職奉事皇帝以來,不曾見過皇帝如此憤怒。他誠惶誠恐,撲通跪地,叩首道“臣該死。”

劉詢發覺自己似乎過於嚴厲,口氣緩和了下來,道:“你起來吧。”

魏相躬身退到邊上,垂手而立。劉詢道:“坐吧。”他才在一旁跽坐。

劉詢問道:“是朔方沒有奏報,還是哪個攔下沒有遞上來?”

“臣去徹查。”魏相起身說道。劉詢揮揮手,讓他去了。

魏相出了宣室,才感覺到冷汗濕透袀衣,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確實不知道朔方發生過什麽事,站在門外一時茫然,不期與許桑打了個照麵。他尋思,許桑應該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於是陪著笑臉詢問皇帝為何發怒。

許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悄悄將宣室裏服侍皇帝的內侍叫了過來,才弄明白事情原委。

皇帝退朝回來時情緒還很好,後來接見了一個進京述職的五原郡官吏,得知半個月前漠南匈奴犯邊,而此前從未有人稟報,龍顏大怒。

魏相弄清了原委,匆匆趕往尚書台。

漢朝製度,各地送來的奏報都是先到尚書台,然後由尚書整理後稟報皇帝。

尚書台也在未央宮裏,魏相走得迅疾,一會兒就到了。他擦了下額上的汗珠,推門進去。

尚書台的大堂裏一片昏暗,隻有麵南的門窗透進幾道光線,影影綽綽。他站了一會,眼睛才適應過來。

寬敞的屋子擺滿一列列書架,書架上則整整齊齊的堆放簡牘,四周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

他剛想喊話,書架後轉出一個羸弱的老者。

魏相認出是尚書仆射何安,躬身施禮。何安還禮,道:“丞相親臨尚書台,所為何事?”

魏相探頭看了看書架後麵,問道:“樂平侯可在?”樂平侯霍山領尚書事,也就是這裏的主管。

何安很幹脆地答道:“不在。”

魏相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又把話咽了回去,微微搖搖頭,問道:“近日可有朔方送來的漠南邊爭的奏報?”

“有。”

“為何沒有呈報宣室。”

“不知,樂平侯吩咐將此奏報留檔。”何安在尚書台供職經年,做事老成,說完這話,便靜靜等著魏相發話。

“拿來我看看。”魏相道。

這裏要防火所以就沒點燈,黑黢黢的。他轉身走到一列書架前。隻搜索了一會,便抽出一卷竹簡,過來遞給魏相,道:“這便是朔方關於漠南匈奴犯邊的奏報。”

魏相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打開半圈,略微看了下,道:“我要帶走呈送皇帝。”何安點點頭。

魏相想了想,又問:“這幾日還有朔方來的奏報嗎。”

“有,前幾日朔方奏報漠南匈奴已撤兵,邊爭平息。”

魏相一臉驚訝,不解地問道:“為何不呈報。”

何安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樂平侯批示也是留檔的。”又像是自言自語道:“前一份留檔,後一份自然也是留檔的。”

魏相想了想回過味來,覺著何安說的很對,尷尬地笑了笑,道:“那份奏報我也要帶走的。”

何安拱拱手,道:“我去找出來。”

魏相等了一會,何安拿來一卷竹簡和兩塊木牘。他將竹簡遞與魏相,托著兩塊木牘說道:“煩勞丞相簽個收據。”

魏相連聲說“應該,應該。”取過書案上的毛筆在木牘簽了名,遞還給何安,看了一下竹簡的卷首,仔細收好。

他不敢耽誤,快步向宣室殿趕去,一邊走一邊又將奏報打開看了一遍。

到了宣室殿門口,遇見許桑,悄悄問皇上可曾息怒。許桑點點頭,示意他趕緊進去。

魏相朝裏張望,史高也在裏麵,朝他眨眨眼,於是趨步進屋,伏地叩首道:“陛下,臣查明朔方奏報之事。”

劉詢嗯了一聲,道:“說罷。”

魏相一旁跽坐,見皇帝臉色平靜,心下稍安,道:“漠南匈奴犯邊,朔方確有奏報,說是因誤會引起,不日即可平息。樂平侯霍山認為這是偶發事件,不必驚動陛下,於是批示留檔。近日朔方又有奏報,漠南匈奴已退兵,邊爭平息。臣將這兩份奏報都帶過來了。”說罷雙手捧起兩卷竹簡。

史高過來接著,轉身想遞給劉詢。劉詢瞥了一眼,皺起了眉頭。史高見狀也不遞過去了,放在了書案上,回到自己座位。

劉詢道:“霍山將朔方邊爭之事擱置不奏,該如何處置。”

魏相遲疑片刻,道:“樂平侯或有考量。”

“什麽叫或有考量。”劉詢冷笑一聲,站起身在屋裏來回踱步,道:“邊關無小事。當年孝武皇帝以海內虛耗、人口減半的代價,才換來如今邊塞晏然,靡有兵革的局麵。霍氏也是因為霍去病出塞立下不世之功,籍之蔭庇而榮極矣。此次邊爭因何而起,豈可忽略?而若應對不當,則安定局麵毀於一旦。邊關不安寧,則天下不安寧。”說到這裏停下腳步,喚了聲“史高。”

史高聞聲趕緊起身離座聽旨。劉詢道:“你待會去查一下,究竟是什麽事情引起了雙方的爭鬥,責任在誰。”史高應諾,回到座位。

劉詢又轉身問魏相:“你剛才說霍山或有考量,什麽意思。”

魏相猶豫著說道:“霍府熟知邊塞事務,樂平侯或是以為此次邊爭即刻就可平息,所有按下不報,替陛下分憂。”

“替陛下分憂?”劉詢冷笑一聲。魏相低垂著頭不敢搭話。

劉詢掃了一眼,見他窘迫,也就不再追究,放緩語氣:“雖然朔方邊爭已然平息,但因何而起?奏報中隻說雙方有誤會,且語焉不詳。若果然有誤會,雙方派使者溝通即可,不至於大動幹戈,這事確實蹊蹺。”

魏相與史高異口同聲道:“陛下聖明”

劉詢說完這些,心情也舒暢了許多,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魏相:“領尚書事者可以先啟副封,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