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你們自己去長安

龐萌說出“你們自行去長安的廷尉詔獄歸案”,眾人先是一片寂靜,接著一片嘩然。

郭聰錯愕良久,才猶猶豫豫問道:“我們自行去長安。”

龐萌點點頭:“是的。”

郭聰還是不敢相信,盯著他又問了一句:“我們自行去長安,沒有獄役押送?”

龐萌再次點點頭:“是的,原本由我押送,但我有要緊的事必須辦妥,不能立刻出發。而當下匈奴攻城在即,一刻也耽誤不得,所以隻得如此。你們的案宗已經送往廷尉府,行期不可誤。”

宋伯抖抖索索走上前,嗓音沙啞地說道:“我們都是待罪之人,你讓我們自己去長安?你到底有什麽要緊的事,比公務還要緊?”

龐萌被他這麽一說,心中也是忐忑,麵帶愧色,道:“宋伯,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宋伯還想說話,頌娘機靈,拉了拉他的衣裳。宋伯也看出龐萌神情尷尬,也就不再言語,隻是覺得不可思議,連連搖頭。

聽到可以自行去長安,郭聰這一撥人最是興奮,喜笑顏開。

淳於幾和秋仟處世尚淺,也是第一次獲罪,對於如何去長安沒有什麽想法,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宋伯心裏則是清清楚楚,這裏距長安一千八百裏,囚犯在押送途中必然遭罪,而自己去長安,行程食宿自己安排,自然最好了。隻是此事並無先例,不知會有什麽結果,他心神不寧,也替龐萌擔憂。

徐嫗起先沒搞明白怎麽回事,聽罷張小亦的解釋,便跳了起來,嚷道:“不可以這樣做的。這對奸夫**婦,讓他們自行去長安,正好稱了他們的心,雙雙遠走高飛。”

趙無故站起正要爭辯,令月使勁瞪了他一眼,也便住口了。

龐萌被她這麽一鬧,倒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正在思索如何應答才好時,隻聽徐嫗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能讓他們自行去長安,我要跟著一起去,跟著一起去。”說罷便大聲喊道:“可不能讓這對奸夫**婦自己去啊。老身願一同前往,看住他們。”

龐萌發愁怎樣說服徐嫗,徐嫗自己有了主意,大喜過望,連聲道:“好的,好的,這事就這麽定了,有勞徐婆婆了。”

一件千難萬難的事總算說明白了,以後就聽天由命。

龐萌心下輕鬆,招呼大家坐下,攤開一幅帛圖,指著說道:“朔方至長安可走上郡道,一千八百裏。天氣也開始涼爽了,正好走路。我算過,以往獄役押送,日行五十裏,則需三十六日,我便再寬限一些日子,限期四十五日,必然可以走到長安。若以車馬、舟船代步,則用時更短。今日八月初一,我們約定九月十五日午正之時,在長安廷尉府正門前集結歸案。可聽明白?”

眾人連連點頭,唯有宋伯和徐嫗麵露難色,宋伯囁嚅道:“此行千餘裏,一路食宿,恐怕也非易事。”

龐萌料想他們從未出過遠門,所以有此擔心,便安慰道:“從這裏去長安走的均是官道,數十裏即有驛站,你就也不必擔憂。”又想了一下,對眾人說道:“你們先行一步,我將那件要緊的事辦好後,就會趕過來的,必定在九月十五日前到長安,與你們相會”。

馬上就可出獄,眾人也是很興奮,交頭接耳議論著。

龐萌緩緩掃視一遍,表情嚴肅地說道:“我此番縱囚,是冒著天大的幹係,你們中間若有人潛逃或誤期,我也將連坐。不過,天網恢恢,負罪之人,能逃到哪裏去?若一時糊塗,不但自身難保,還將連累大家。”又提高嗓音:“案宗文書已傳遞到廷尉府。所以人犯不可少,日期不可誤。大家聽明白了嗎?”

眾人異口同聲答道聽明白了。

龐萌站了起來,眾人也跟著一起站起,他將一塊塊寫有姓名和去廷尉府歸案日期的木牘符傳分給大家,說拿著這塊符傳,遇關隘可過關,遇驛站可得食宿。眾人仔細收好。

龐萌又指著牆角堆著的錢囊,說道,“這是郡府發放的押送人犯的盤纏,我也分給你們,按每人每日五文計,每人二百二十五文。”

以當地物價,這二百二十五文錢折穀二斛。若是獄役押送,這些盤纏都是落入他們腰包的,而且人犯家眷還須打點些錢財,指望人犯在押送途中不至於遭罪。

龐萌又關照道:“憑郡獄符傳可在驛站食宿,不用花錢。”

張小亦撇了撇嘴道:“驛站的食宿誰受得了啊。”

郭聰瞪了他一眼,他吐吐舌,趕忙閃到一邊。

眾人過去取回錢囊,張小亦拿起一袋掂了掂,叮當作響,又搭在肩上,笑道:“這恐怕有三斤重吧”。

頌娘和徐嫗並非人犯,所以沒有盤纏。龐萌叫過這兩人,各給了一袋,道:“這是我的盤纏,去長安一路艱辛,你們拿去用吧。”

郭聰也動了惻隱之心,又不在乎這點錢,就將發給他的盤纏給了頌娘。秋仟富家子弟,衣袖裏藏了些碎金,不在乎這點錢,將盤纏給了徐嫗。一老一少千恩萬謝。

龐萌再此掃視了眾人一遍,鄭重施禮道:“你們都是要去長安伸冤,當好自為之。九月十五日廷尉府見。”

郭聰還禮道:“使君宅心仁厚,我等豈敢辜負。九月十五日長安見。”

龐萌又特地關照道:“你們都是帶罪之人,千萬不要在路上惹是生非。”眾人一齊點頭。

龐萌笑道:“那麽就此別過。”將眾人送出郡獄。

待眾人離去,他還呆呆地站在門口,心中念叨:“長安是那麽的遙遠,我卻做了這件亙古未有之事。一個半月後的長安,我將麵對怎樣的境遇?”他搖搖頭,不敢再想。

幾片樹葉飄起,他抬頭望望天,有一大片烏雲湧了過來,又看看街道,風吹過,街邊的塵土被卷成一條線,如同蛇一般的向前遊去。驀地,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劈劈啪劈砸在地上,塵土飛濺起來,很快被雨水衝散。雨越下越大,風也越來越猛,天地間隻有白茫茫的雨霧飛舞。

龐萌站在屋簷下,任由雨柱打濕衣襟。

傍晚,細雨微茫,至夜也不見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