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凶器

“派出殺手來取來母性命,此案幕後指使者頗不尋常。”於定國暗自感慨。不過,追查行刺之人,必須找出證據,不能平空究治。而當下行凶證據,隻有來母身上被刺之劍。

於定國又將青銅短劍仔細察看。這把劍既無文字表記,形式又與普通人所用無異,並無特別不同之處,不覺失望。他總歸不甘心,便將劍放在案頭,端坐著,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不覺有些困倦,於是手托臉頰,歪著頭,眯上雙目,打起了瞌睡。

隻一會,他忽而驚醒,睜開雙目瞬間,隻覺得麵前一道白光,明晃晃的刺眼。他舉袖掩目,才認清是陽光透過窗欞落在那柄短劍上,折射出耀眼光芒。

於定國心中驚駭,又將劍反複看了幾遍。

這把短劍的劍柄頗為陳舊,劍鋒卻白如霜雪,並無一點鏽澀。他皺眉沉思,忽然大悟,拍了一下書案,仰天哈哈大笑,道:“來人。”一個老成衙吏聞聲進屋,拱手道:“聽候廷尉號令。”

於定國定睛看去,不由得大喜:“可是袁成,我正要喚你。”

袁成拱手站在那裏,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於定國問道:“你之前可是西市的市吏。”袁成答道:“屬下曾在西市擔當市吏八年。”

於定國又問:“那你可熟悉西市的各處作坊?”袁成不知為何問這個,老老實實答道:“西市的各處作坊,屬下悉數知曉。”

“西市銅器磨洗的作坊有幾處?”

袁成想了想,道:“有六處,磨洗銅鏡及刀劍之器。”

“除了西市,其他還有什麽地方可以磨洗銅器?”

袁成道:“沒有,隻在西市。”

於定國很好奇:“為什麽其他地方就沒有磨洗銅器的作坊。”

袁成道:“銅器磨洗多為銅鏡、刀、劍等,其中銅鏡最多。磨洗銅鏡,須用錫、水銀、明礬、鹿角灰等物作成磨鏡藥。水銀製取和保存不易,所以工匠多在作坊操作。”

於定國撚著胡須沉吟片刻,招招手喚袁成上前,拿起短劍遞與他,道:“這柄短劍,是刺殺來母的凶手所遺,我便要從中找出凶手。你可看出其中蹊蹺。”

袁成接過翻來覆去察看了一遍,這就是尋常短劍,未有標記,於是說道:“屬下愚鈍,未曾看出有何異樣。”

於定國笑了笑,指著劍:“你看,這劍柄上留有塵垢,自然是佩帶已久,並非新鑄。而劍身通體雪白光亮,就像是新近打造出來的。顯然凶手在殺人之前,又重行將這短劍磨洗一番。”

袁成這才恍然大悟,又拿起短劍上下端詳一番,道:“這劍身磨洗得極為仔細,非一般人能為之。若說是凶手自己磨洗,不可能修治得如此光亮。不消說,這劍必然是在這幾日,經過了技藝高超的工匠之手磨洗,才有這般效果。”

於定國讚許地點點頭:“若是找到了磨洗此劍的工匠,是不是可以問出凶手行蹤?”

袁成想了想,肯定地答道:“可以。”

於定國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心中不安。他凝視著袁成,麵帶憂色,說道:“西市的磨洗工匠,每日經手磨洗之物甚多。這劍又是尋常式樣,也沒有什麽標記,工匠也未必認得。即使認得,也未必記得是什麽人拿過來的。這如何是好。”

袁成道:“若隻是這個,廷尉不必憂慮。屬下與磨洗工匠打過交道。相同的物件在尋常人看來,似乎形式相似,難於區別。但到了工匠手中,就會看出一物有一物的不同之處。況且磨洗這種舊劍,要達到這樣的光亮程度,需要花費很多工夫,不是一時片刻就可以交還的。工匠往往會將物主姓名住址記下,以免取物時錯亂。所以,隻要找到經手的工匠,這案子就有眉目。而有這種高超技藝的工匠,除了長安西市,其他地方難得一見。”

於定國大喜,拍了下書案,朗聲道:“你即刻帶上一隊捕役去西市,務必查出此劍是何人磨洗。若由此破案,乃大功一件,重重有賞。”

袁成拱手應諾,提起那柄銅劍,帶了幾個捕役直奔長安西市。

長安西市磨洗銅器的作坊毗鄰而設,袁成將劍拿給工匠觀看,詢問是否經其手磨洗,六家作坊問遍了,工匠們都說不是自己磨洗的。袁成這下也是懵了。他心有不甘,拿著短劍再次一家一家詢問,叮囑要仔細察看,但工匠們還是說沒見過這柄短劍。

袁成心情沮喪,將短劍收好,準備回府。這時一個小工匠過來,道:“讓我再看看。”袁成也不抱希望,遞過短劍。

小工匠接過短劍,右手輕輕撫過劍身,又舉起對著陽光轉動著反複察看,道:“這是我師父磨洗的。”

袁成聞言一怔,道:“你可看仔細了。”

小工匠語氣肯定:“是我師父磨洗的。刀劍磨洗後,還須拋光使之光亮。一般工匠拋光的手勢是直上直下來回擦拭,我師父是一圈一圈摩擦,而且,他這一圈一圈是規律的,我認得出來。你看這劍身,折射出的光亮是一圈一圈的。”

袁成趕緊拿過短劍,仰麵對著陽光照了照,欣喜地叫道:“果然如此。”又急切地問道:“你師父何在?”小工匠道:“我師父年邁,早已歇業居家。這大概是他偶而為熟人所做。”

袁成道:“你快快帶我們過去。”忽然心中一動,疑惑道:“磨洗銅器不是都要在作坊完成的嗎?”

小工匠道:“磨洗刀劍,隻用明礬、鹿角灰就可以了,不涉水銀,在家裏也是可以做的。”

袁成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你即刻帶我們去你師父家。此事若成,乃功勞一件,廷尉有賞。”

小工匠道:“小人不敢居功。我師父住在冠後街,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京兆尹趙廣漢正在翻閱案宗,忽而左眼皮跳了幾下,他眨眨眼,又閉了一會,待睜開眼,不期右眼皮又跳了幾下。他無心再看卷宗,伸手將竹簡劃到一邊,然後撐著書案慢慢站起,背著手在大堂裏踱步。

他以婢女溺斃為由搜查丞相府,也是因為與魏相結怨經久,又有範明友等人攛掇,一時意氣用事,乃將事態擴大。現在冷靜下來,回想此事漏洞頗多。丞相夫人逼死婢女,既無人證,也無物證,隻有來母的口供。

他又翻看了一遍口供,自己也覺得不合常理。若廷尉查案,來母必然難圓其說,一旦翻案,他就有辦案不實之罪。所以他咬咬牙,派出隨身侍從滿田刺殺來母。來母死了,也就不會翻供了,那麽她提供的證據,也就可以成為實證,據此追究丞相夫人之責。

他慢慢踱到書案前坐下,忽然心神不寧,茫然四顧,大堂裏並無一人,就朝堂外喊了聲:“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