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橋上的姑娘

長安秋高氣爽。這日,秋仟心情愉悅,又想去城北的熱鬧處逛逛。夏奈兒知道了也要跟著去。秋仟這些日子與夏奈爾朝夕相處,越發喜歡這個聰慧靈動的小姑娘,心裏雖然是一百個願意,但臉麵上擺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秋仟等一行人到長安後,大家似乎都很忙,秋翁到處找人請吃飯,為兒子的案子打點關節。石敢先時常與故交舊友聚會,喝得醉醺醺傍晚才回家。秋仟本來就遊手好閑,來到京城更是如魚得水,整天不見人影。隻有夏奈兒宅在院子裏,搗鼓一些泥胎施釉的物件。

這天一早,她不知怎的心中煩悶,想著去九市走走,散散心。正好瞧見秋仟要出門,便攔住他的去路,嚷著一起去。

秋仟故意捉弄她,便說不帶她去,左騰右挪,要閃開她。晃了幾下,夏奈爾就被他閃過。他頭也不回,大搖大擺朝門外走去。

夏奈爾氣急,快步追上撩起一腳,踢在秋仟的屁股上。秋仟不曾提防,嘭的一下撲到在地。夏奈爾上前踩住他,氣咻咻說道:“帶不帶我去。”

秋仟被她這一腳踹的也有些惱了,驀地翻身坐起,嚷道:“就不帶你去。”夏奈爾一隻腳還踩在他身上,被他這一掀,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秋仟起身,幸災樂禍地瞧著她,嘴裏還嚷道:“就不帶你去,就不帶你去。”夏奈爾雖然性情潑辣,畢竟還是個半大女孩,被秋仟掀翻之地,心中委屈,坐在地上,雙手掩麵,眼淚不住的掉落下來。

秋仟見夏奈爾哭了,也慌了神,趕緊蹲下,道:“我帶你去,帶你去。”

夏奈爾坐在地上,雙手抹著眼淚,伸出一腳將他踹倒,帶著哭腔嚷道:“誰要你帶我啊。”秋仟爬了起來,撣撣衣裳上的塵土,無奈道:“好好好,是你帶我去,是你帶我去好了吧。”夏奈爾抽泣了幾下,總算止住了哭。

秋仟伸出手道:“起來吧。”一把將夏奈爾拽起。她剛才坐在地上,衣裳也沾了些塵土,秋仟見了,就在她屁股處拍打。

夏奈爾瞪大眼睛,喝道:“你拍哪裏啊。”秋仟這才醒覺,臉麵一紅,停下手,訕訕而退。

秋家宅院在城北閭裏,距九市也不遠,秋仟和夏奈兒一路走到東市,小姑娘買了許多零食,一邊走一邊吃。逛了商肆後,她竟對巍峨的城牆和森嚴的城門產生了興趣,一定要看看。秋仟喜歡熱鬧市井,不想去那裏,被夏奈爾狠狠瞪了一眼,隻好陪她一起過去。

到了橫門,夏奈爾仰望高大的城牆,嘴裏不住嘖嘖稱奇,來來回回兜了幾圈。豈料這番舉動引起守城禁軍警覺,一個十夫長模樣的軍士陰沉著臉,目不轉睛注視著他倆,右手還緊緊握著刀柄。

夏奈爾還在自顧自的高興,秋仟發現那十夫長一直盯著他倆,悄悄拉了她一下,示意注意那十夫長。她這才察覺十夫長盯著她看,心中不悅。夏奈爾自小隨著父親在軍營長大,從來不怵當兵的,於是回瞪一眼,斥道:“看什麽看,沒見本姑娘不樂意了。”

十夫長被她突然嗬斥,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在了那裏,不過,握著刀的手卻在緩緩移動。

秋仟見勢不妙,一把將她拖走,邊跑邊埋怨道:“這裏又不是你阿翁的軍營,你招惹他們幹嗎。”夏奈爾聞言一怔,過了一會吐吐舌,道:“我還真的忘了。”

兩人不知不覺走過了護城河的吊橋。

吊橋外邊地勢寬闊,路兩邊小販搭的涼棚逶迤連綿,擺攤買些酒菜炊餅甜果。路上車轔轔,馬蕭蕭,人來人往,也是熱鬧。再往前便是渭河,堤岸上垂柳搖曳,好似一條綠色長廊。

兩人登上“天虹臥波”的渭橋極目遠眺,映入眼簾的是廣袤的原野和彩葉繽紛、飄**著幾抹薄霧的岐山山巒。秋色宜人,就連吹來的風也都帶著香甜。

夏奈兒雙手撐著渭橋的闌幹,仰著臉深深地吸了一口,陶醉其中。

她在橋上站了不多時,瞧見許多車馬經過,似乎是些官宦富豪家的公子小姐,留下一路茱萸的清香,好奇地問秋仟:“這麽多人出城幹嗎,而且看上去很是悠閑。”

秋仟來了長安後整日閑逛,依稀記得已是九月初了,道:“今日晴好,這些人應該是去登高賞秋的。”便感歎道:“真有閑心啊。”忽而想起再過些日子就要到廷尉府報到,吉凶難料,心中又是惆悵。

秋仟終究還是少年性情,過了一會也就放下了心事,東張西望,發現不遠處來了一群活潑靚麗的半大小姑娘,目光便隨著她們的身影遊移。

這群小姑娘走到橋中央就停了下來,也不看風景,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還不時朝橫門方向張望,其中一個綠衣小姑娘似乎這些人的領頭人,不住的示意大家安靜聽她說話。

他好奇地湊過去想聽她說些什麽,被綠衣小姑娘察覺,乜斜一眼,道:“一邊去。”

秋仟不樂意了:“幹嗎要一邊去,你們說你們的,我就不能站在這裏了。”說著又湊近幾步。綠衣小姑娘狠狠瞪著他,正色道:“你這是在騷擾我們啊,若不收斂,我們可要報官府了。”

秋仟目瞪口呆:“我騷擾你們?還要報官府。”綠衣小姑娘認真地點點頭。秋仟頓覺天庭冒出一股黑煙,眼前一片昏暗。他轉過身無奈地朝著夏奈兒雙手一攤,夏奈兒捂著嘴笑得彎下了腰。

這時,幾個騎奴和侍女伴著兩輛綴著霍氏家徽軒車駛上橋來,那群小姑娘也不管他了,呼啦啦湧了過去,軒車雖然圍著幔帳,但陽光透射過來,隱隱約約還是可以辨出馮子都端坐在前麵一輛車裏。

“馮子都,馮子都。”橋上的一群小姑娘揚起手興奮喊叫起來,剛開始嬌音嫋嫋還有些紛亂,一會兒便變成有節奏的呼喚。

橋上閑人不少,聽到小姑娘們的呼喚,也被吸引了過來,有的跑上橋端看熱鬧,也有躲閃不及的,便在路中央穿來穿去。

霍府騎奴來回跑著驅趕這些人,駕馭軒車的禦者怕撞著路人,小心翼翼勒住馬韁,放慢了行走速度。

那群小姑娘早有準備,嘻嘻哈哈笑著取出果子向馮子都的軒車扔過去。馮子都有帷幔遮著,可禦者沒那麽好運,路上人多,他也不敢縱馬快跑,被果子砸得東歪西倒。綠衣小姑娘更是激動,不住吩咐女伴將果子遞給她,又使勁扔過去。

路人都停下腳步,年紀輕的在一旁起哄,年紀大的則連連搖頭,感歎人心不古。

夏奈兒不知道馮子都是誰,攔著那幾個小姑娘問,那些小姑娘隻顧著呼喊、扔果子,哪裏有閑暇搭話。總算有個小姑娘扔完了果子,才回過頭將馮子都描述了一遍,說到白美若玉人,竟情不自禁咕咚咽了下口水。

夏奈兒恍然大悟,但有些想不明白,道:“聽你這麽一說,馮子都雖然玉樹臨風,卻與你們並不相幹,是,是可望不可即的呀。”小姑娘原本明亮的眼神驀地黯淡,隻是片刻,又露出癡迷的笑容,說道:“任是無情也動人。”

夏奈兒將這些說與秋仟聽,笑道:“長安竟有這種離奇事,太好玩了。”

秋仟也是羨慕也是嫉妒,故作淡泊地道:“以貌取人,幼稚。”又一臉不屑:“不過是一個粉麵兒郎,看把她們迷的,那馮子都何曾理睬她們,多情的遇見無情的,不過一廂情願而已。”一轉眼瞧見夏奈爾興奮的模樣,心中竟也泛起酸意,嘟囔道:“你也真是,像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

夏奈兒忽而心中一動,沒在意秋仟說什麽,喃喃道:“多情無情總是一個情字。”言罷,雙眸朦朧。

這邊兩人說著話,那邊綠衣小姑娘又扔了一個果子,可可打中禦者頭頂,禦者晃了晃身子,帽子也歪了。他將帽子扶正,扭頭怒罵了幾句。綠衣小姑娘吐吐舌,嘻嘻一笑,回頭問女伴還有果子嗎,女伴將竹籃遞給她看:“沒有了。”

這時兩輛軒車已經駛下了渭橋,綠衣小姑娘心滿意足地說道:“我們走吧。”隨後這群女孩子來到綠衣小姑娘跟前,每人給了她一串錢。

秋仟很好奇,待那群小姑娘散了後,便過去問那綠衣小姑娘,為何別人要給她錢。小姑娘白了他一眼,道:“是我告訴她們馮子都要走這條道的。”

秋仟驚訝道:“這也能賺錢啊。”

小姑娘又白了他一眼,不屑地說道:“鄉窩寧。”

秋仟愕然,走回夏奈兒身邊,呆了一會,問道:“鄉窩寧?什麽意思啊。”

夏奈兒坐在橋欄上,見秋仟憨呆的模樣,捂著嘴直樂,不料身子一歪,險些跌落。秋仟反應也快,一把拽住她。夏奈兒跳下橋欄,又笑過一陣,才答道“這是吳語,說是鄉巴佬,沒見過世麵。”

秋仟大怒,念叨著:“鄉窩寧,我是鄉窩寧?”轉身要找那綠衣小姑娘,哪裏還有人影。

夏奈兒一臉幸災樂禍,道:“剛才還說我是鄉巴佬,怎麽樣?打臉了吧。”

秋仟好奇地問:“你怎麽聽得懂吳語?”

夏奈兒道:“以前我阿翁軍隊上有吳越人,我也就知道這幾句,還有一句就是‘腦子瓦脫了’。”

“什麽意思?”

“腦子壞了,犯傻的意思。”

“真的是腦子瓦脫了。”秋仟嘟囔道。他抬頭看了看天色,似乎已近晡時,走了半天,他也腿腳酸痛,便說道:“該回去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