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家的路

第九章 回家的路

毛毛細雨濕衣衫。

世界上有兩種事情是最讓人沮喪的。一是你最不希望的事情發生了,二是你所能想到的最壞的事情,剛好被現實印證了。看到眼前的情景,我又想起了這句話。

我不知道我在車頂站了多久,直到胸口處感到雨水的冰涼我才反應回來。

剛轉身,就看到段可準備開門下車。我用雙手做了一個不要過來的手勢,然後一路小跑回車裏。

“前邊堵死了,摩托車都過不了。”我躺在副駕駛座上搖頭對他說道,“還是得下車走。”

段可則顯得不太驚訝,一把拉下手刹,毫不在意地反問我:“認得路嗎?”

“應該行。”我一邊回答她一邊回憶起上次來這裏的時候。

“不歇會兒再走?你看你衣服都濕了。”她說。

“馬上就走。”我粗略地算出了從這裏步行到家所需的時間。

段可點頭,不再接話。她轉動車鑰匙,汽車立即熄了火。

“大概要走四個小時,意思是,我們現在出發,天黑才能到。”我起身拿起後座的背包,對她補充道。

“無所謂。”段可回答道,順手把儀表盤前的太陽鏡揣進兜裏。

外麵的雨仍然在下,頭頂灰色的天告訴我們這場雨短時間內不會結束。我和段可打開後備箱,把剛才從加油站拿到的東西理了一遍,取走了我們覺得最有價值的東西。

“竟然沒有一把雨傘?”段可甩開後背箱裏的一包衛生巾,對我抱怨道。

我側目看著她,心說我得多細心多麽周到的考慮才能在超市記得給你帶包衛生巾呀,他娘的居然還不領情,你不用我拿去當鞋墊用算了。

想到這,我臉上的表情肯定也起了變化,段可肯定看出了我的心思,又拿回那包衛生巾,眼神下垂嬌羞地說:“這東西我包裏有不少,下次你就不要幫我拿了。”

兩種不同的態度在她身上飛快的轉換,讓我哭笑不得。我懶得再說什麽,用力蓋上後背箱,笑著對她說:“雖然沒有拿雨傘,但你可以試試把這個蓋在頭上,吸水性這麽強,估計比雨傘還好用。”

兩秒後那包衛生巾就帶著一股力量砸到了我的頭上。

沒有特定的情況下,你永遠不知道城市裏幾乎所有的車開出來是個什麽樣子。雖然我在十幾分鍾前看過一次,但再次踏上車頂時我還是和段可驚歎了一聲。公路上的空間實在太窄,都被各種汽車占滿了,路邊甚至有不少摩托車和自行車。我們隻好行走在車上,段可在前我在後,跨過一輛又一輛的汽車的引擎蓋。雨水不停地滋潤著腳下的人造材料,好幾次險些摔倒。再加上堵著各種汽車,高矮不一,弄得整個行走過程非常緩慢。

腳下的擋風玻璃裏偶爾會出現一些腐爛的屍體。有的靠在座椅上大張著嘴巴,麵部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沒有了眼球的雙眼注視著我們從它麵前跨過。也有一頭趴在方向盤上,除了那雙肌肉腐爛而露出骨頭的手,頭發掉落露出的幹癟頭皮,晃眼一看,還以為是一個開車累了趴在方向盤上打盹的司機。

從事情開始到現在,我見證了人從生到死再到逐漸腐爛的全過程,在克服了心理上的恐懼之後,這也是一場挺生動的生物課。至於無處不在的腐臭味,我和段可早就習以為常,好在今天下午雨水將臭味衝淡了些,也沒有了煩人的蒼蠅。不過每次見到一個新的死人,腐爛程度就會隨之加重,讓人心生反感。起初我還挺害怕麵對這些屍體,不過看多了就會覺得,它們隻是一個躺在那裏的東西罷了,還不如一群野狗有威脅。

就如段可的表現一樣,起初她還會在前麵因為這些東西的突然出現一驚一乍,後來她隻顧埋頭走路,因為她累了。

“該歇腳了,就這兒吧。”我對走在前麵的段可說道,雨勢正不斷加大,再這樣走下去估計都得淋感冒。

“來這裏。”我繼續對她說,“該找個地方躲雨了。”我從車頂跳了下去,側著身子走到一輛轎車的駕駛座門前,輕輕一拉門把手,沒有鎖。一陣欣喜,我把臉湊進去仔細嗅了嗅,沒有什麽異味傳出,說明裏麵沒有屍體之類的髒東西。車與車之間也就隔了差不多一個反光鏡的距離,我想把門拉得更開一點,結果立即就傳來一聲悶響,旁邊的車門被我這一拉撞出一個凹麵。不過這不屬於該我心痛的範疇,便和段可一前一後的擠進了車內。

“看來你才是真正的偷車大盜啊,我都還沒看清你是怎麽破的門鎖。”段可一邊脫下打濕的外套一邊對我說,說完還不斷地做著“嘖嘖嘖”的口型。我取下背包,看著後視鏡裏坐在後排的她,也一本正經地回答她說:“彼此彼此。”

其實我哪會什麽開鎖技能,是運氣稍好了點罷。我是想就近拉每一輛車的門,結果第一輛車就給拉中了。算了,我心說,偷車大盜就偷車大盜吧,隻要我想,這條路上所有的車都可以是我的。

段可歪過頭擠著頭發上麵的水,不再理會我,也不知道這丫頭是不是真的相信我的話了。外麵的雨果然越下越大,車頂傳來了雨點撞擊的聲音。我這才發現副駕駛的玻璃沒有關嚴,飛進的雨點沒多久就把副駕駛的坐墊打濕了一部分。

段可在我後麵擦拭著玻璃,發出令人很不舒服的聲音,然後問我道:“這雨要是不停我們怎麽走?”

“等吧,總會有辦法的。”我回答說,將背包塞到擋風玻璃下,“重慶的天就這樣,待會兒太陽冒出來也不一定。”

段可又不接話。我伸展了下身體,裹緊濕了一大半的衣服,閉目養神起來。外麵的雨繼續劈裏啪啦的下著,但這種大自然的聲音最容易催人入眠,就在我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段可的聲音從後麵傳來:“不如我們不走了。”

沒等我完全回過神,她又繼續補充說:“你想看的東西也看到了,還是這個樣子。我們不進城區,一樣可以活很久。我是說,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去了,活人我覺得是看不到了,再這樣走下去,隻會見到更多的屍體,聞到更多的臭味,城區裏的人口數量你是知道的。”

我睜開眼,轉過頭去看著她,心說這丫頭跟著我走了這麽久,難道現在要反水了?段可也不躲開我的目光,坐直了身體,又對我說:“再往更壞的方麵去想,要是你回去看不到你想要的結果,你又怎麽辦?”一副反問的表情掛在她臉上,問得我還真不知道說什麽好。我將目光從她雙眼移開,看向副駕駛座沒有關嚴的窗戶,雨水正順著車窗往下滴。

“那你覺得我們該去哪兒?”我問她。

“我不知道。”段可回答說,她肯定也沒想過這個問題,隻是不想再走路罷了。

“反正我覺得,去城區是白費力氣。”她補充道。

“我還沒有看到我想要的東西。”我說,我抬頭望向車窗外的一輛大客車,能看到客車裏靠窗死去的乘客們正和我一樣望向窗外。

“如果你想留在這裏,我絕對不會拖你走。你看,旁邊就有一個大客車,如果把裏麵的東西清理幹淨的話,一定是個能住的好地方,說不定你在這裏能遇到其他的好人。你跟我走了這麽多天,也看到了,無非是心中有一個信念我才會這樣做,哪怕我明白自己會體驗到這股信念破碎的感覺,也比呆在這裏什麽也不做好。”我補充道,“我想看的東西不是這座城,我是想回家看看。”

說完我又轉頭看向段可,想看她是如何被我這段精彩的話語所打動並加之讚賞的。遺憾的是她竟然笑了出來,對我說:“我不過是隨口提一提罷了,瞧你那股認真的勁兒。不過看你這麽堅定,本小姐決定看看你信念破碎後是個什麽樣子。”

吹牛逼吧,我心說,剛才臉上的表情明明就是不想趕路了,一個人留在這裏又害怕,現在被我強硬的拒絕後又裝得更強硬。

當然,我不可能去揭穿她,這樣想想的話這女孩還挺會說話,畢竟才認識不久,要走要留是她的事,沒有什麽感情羈絆可言,要是她真要留在這裏,我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繼續走下去。

打開車門,我伸出手去探了下外麵的雨勢,比之前小了許多。取過擋風玻璃下的背包,我對段可做了一個立即出發的姿勢,按進來的方式從車裏擠了出去。

長話短說,從躲雨的車裏出去後,沒走多遠街道旁就出現了人行道,比之前在車堆裏跨步輕鬆了很多。盡管出現了人行道,但等到路旁有高樓林立,堵塞的汽車開始稀疏,我們進入了城區,已經是三小時後的事情。

雨停了,空氣中更加濃重的腐臭味蓋過了雨後帶來的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