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貓舔地板

陵賜縣並不算大,所以,當李默和和張靈秋趕到來福酒樓時,正是中午吃飯時間。令李默沒想到的是,雖然此前飯店裏發生了凶殺案,但這居然對飯店生意並沒多少影響。眼下,飯店裏坐滿了食客,景美包間自然也不例外。

得知張靈秋和李默此次前來並不是吃飯,而是要對景美包間進行檢查,飯店林老板心裏可是極大不樂意。

本來嘛,客人在包間裏吃得好好的,忽然要被警察局裏的人趕出去,這像什麽話。林老板當即就發急了。可他雖然蹙著眉頭,但是嘴角上依然含著笑意,圓鼓鼓的眼睛微微眯起,本就有點佝僂的身子向前微傾,用商量的口吻說:“老爺啊,咱能不能不要挑這個時間啊,這樣做的話,我可怎麽向客人交代。”

張靈秋將臉一板,手中文明棍輕輕敲著地麵,不耐煩地說:“老林,這是公事,汪旅長交代下來的,你怎麽這麽不識相。”

“但我包間裏有客人啊。”林老板點頭哈腰不住作揖,“局長大人,您高抬貴手,再過一個時辰來檢查?好歹也等我客人走了啊。”

“這我可管不著。”張靈秋鼻子朝上,蠟黃的瘦臉上,幾根胡須不住顫抖,這是代表他不耐煩了——林老板當然知道張靈秋的招牌動作,他也知道,自己如果讓張靈秋不開心了,接下來,自己會更不開心。因為自古貧不與富鬥,富不與勢爭,林老板深諳這一點。於是,穿著黑布長衫的來福酒樓林老板,腰更彎了,他苦笑著連連點頭,嘴裏說著“自然是老爺的公事最大,老爺的公事最大”,慢吞吞轉身走向了景美包間。

李默冷眼看這一幕,臉上不帶任何表情。這些年他和羅伯茨在上海灘查案,見識過太多不同身份,不同背景的人。他們就像變色龍,根據周圍環境不斷改變自己的行為。之前,他對林老板做過一番背景調查。發現這個年逾六十的老林,表麵看起來老實巴交,嘴唇厚厚的,一雙圓鼓鼓的眼睛就像是金魚眼,嘴角總是帶著笑意,從不得罪任何人,行為舉止極其謙遜低調——但是,眼下他所擁有的這一切,可是赤手空拳在陵賜縣打下的江山。

能在陵賜縣,如此不顯山不顯水的創下來福酒樓三樓三底家當,以及即使發生殺人案都不能影響飯店的上座率,這等手腕,饒是在一個江南小鎮,也讓人不容小覷。

果然,十分鍾後,景美包間的門打開了。七八個客人魚貫而出,他們臉上表情明顯不高興,但卻沒有說什麽,而林老板不住用衣袖抹著額頭上的汗,亦步亦趨地躬身跟在穿著藏青色細條格子衣服的中年男子身後,臉上陪著笑,不住道歉,還一疊聲地催著飯店女服務員趕緊給整治一桌一模一樣的酒宴。

“都算我的,都算我的。”明明是秋天,林老板居然出了一身汗。他張羅著給客人們安排了一間更大,更豪華的包間,萬般安撫後才關上門。

這張靈秋也真是自己命裏克星。早不來晚不來,偏生挑這個上客時間來。幸好景美包間裏坐的是老客人,他們雖然沒有太過於為難自己,但是,這開門做生意的,那有讓客人走的道理!可林老板心裏念頭還沒有轉完,一瞥眼間又看到張靈秋手下人阿坤和老劉,抱著一個鐵籠子快步走上樓梯。

鐵籠子裏裝了三隻花貓,正“喵喵喵”地叫喚。

原來,張隊長囑咐阿坤,在送關元回客棧後,去弄三隻貓來。

這下飯店裏可是熱鬧了。食客們的交談、叫嚷聲,籠子裏的貓叫聲,以及上菜聲、服務員迎來送往聲,好端端的來福酒樓,眼下簡直就是個菜市場。

林老板的頭都大了,眼角耷拉下來,但是嘴角依然含著笑,小步走到張靈秋麵前,彎腰指引著張靈秋說:“景美包間空出來了,您請,請。”

張靈秋舉起文明棍,對著景美包間門口指了指,沒等他再多說一個字,阿坤和老李立刻撞開了門。

眾人一陣風似的擁進包間內,“砰”地一聲就將門關上。林老板看著包間緊閉的門,皺著眉頭歎了一口氣,扭過頭,囑咐夥計在隔壁包間準備一桌上好的菜——招待張靈秋一群人。

這些祖宗一個都不能得罪。雖然他們總是這樣,想到一出是一出。

而眼下景美包間裏,氣氛卻很是嚴肅。

張靈秋右手撫摸著文明棍上的象牙頭,示意阿坤可以打開籠子了。不過是剛打開鐵籠門,這三隻貓就立刻爭先恐後地跑出來,而且居然毫不遲疑,一溜煙地跑到範富貴、崔久死時的位置上轉了幾圈,選準了位置,趴在地板上不住舔舐起來。

看到這一幕,眾人雖然沒吭聲,但是老劉臉上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而另外幾個人,表情各異,但是心裏估計想的也一樣。

其實他們本來就覺得這李默是沒事找事做。陵賜縣出現的這些事情,除了是鬼怪幹的,還能有誰?

其實這案子根本沒必要查,也沒法子查。

人人都知道凶手是誰。

但又有誰,有本事將這凶手捉拿歸案?

如果這案子真這麽好破,張靈秋這隻老狐狸,又何必抓著李默這個愣頭青做墊背不放?

眾人都不做聲,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而李默,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但這一幕真發生了,心裏還是有點失落。他靠在牆壁上,看著三隻貓兒貪婪地舔著地麵。腦袋裏的各種想法如同走馬燈一樣不斷旋轉。

原本他還抱著一絲希望,畢竟根據張靈秋所描繪的汪少屍體上的傷口,和範富貴、崔久身上的致命傷並不相同。從這方麵推測,是不是可以認為這兩起凶殺案,並不是最初自己所以為的案件是同一個凶手所為?在他看來,隻要貓兒不舔舐屍體現場曾經血濺過地方,自己這一推論就在很大範圍內是能成立的。

抱著這樣的希望,李默要求張靈秋抓貓來做實驗,如果這些貓並不能覺察到死亡的位置,那麽不排除有凶手殺人後,故意將現場布置成陵賜縣有名的開膛破肚殺人懸案。

可惜的是……李默抿著嘴唇,不甘心地看著貓兒趴在地上貪婪地舔舐著地板,那麽,自己的推測被推翻了。

但是,從連環殺人案死者身上留下的傷口並不一致,難道說,這連環殺人案,雖然不是同一個殺手所為,但是他們彼此之間卻是有關聯?例如,都是同一個團夥?

想到這裏,李默不寒而栗。因為這開膛破肚的凶殺案,已經延續數百年了。如果真如自己所推理,那麽這是否意味著黑暗團體的存在已經有數百年時間那麽長?而這團體的存在是為了什麽?要密謀什麽?

李默沉沉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隻覺眼下所接觸到的案子,就像是萬花筒。看著熱鬧,但不論裏麵的玻璃片怎麽變換,怎麽花式,最後,萬變不離其宗——不過是這些人換個姿勢殺人。而自己眼下,隻是還找不出他們這樣做的目的。

李默後背一陣冰涼。

所以,隻要不抓出真凶,就還會有繼續的殺害,不是嗎?

而目前自己所能做的,恐怕隻能根據死者本身所能“透露”的信息,來不斷豐滿凶手的形象。

李默呆呆地站著,不發一言,腦海中似乎有無數個碎片,但卻沒法拚湊在一起。包間外麵,飯店裏的嘈雜聲不絕於耳,而李默卻仿若未聞,陷入沉思。而張靈秋卻是極有耐心地坐在椅子裏,高深莫測地看著眼前這一切。如果自己所料不錯,不用到晚上,隻要是下午時分,“張靈秋為了查案,大鬧來福酒樓,將客人趕出包間”的事情就會傳到汪旅長的耳朵裏。雖然他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如果李默查不出真相,那麽最後還是隻能以鬼神來解釋這一切。不過,這是不得已的辦法了。如果真走到這一步——事實上張靈秋覺得肯定是會走到這一步,那麽所做的這些明麵上的努力,起碼可以為自己樹立起“努力破案,但終究人不能勝鬼神”這樣的形象吧。

不然,他怎麽肯如此配合李默,滿足他的各種要求。說到底,還不是為了給自己以後做鋪墊!

景美包間裏一片安靜。

張靈秋帶著的一群人,老老實實靠邊站著,沒人敢說話。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三隻貓兒身上。

隻是,李默看出的是凶手,張靈秋看出的是交差,而其餘人,看出的是鬼神。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這樁案子的結局,其實早就鐵板釘釘。

說到底,陵賜縣的秘密,並不是一個李默就能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