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雕蟲小技

“李默,你真有信心三周內就查出凶手?”送走張靈秋後,關元擔心地問。同樣也是陵賜縣人,關元倒是沒多少人認得他。可能是因為他從小就過繼給姑媽做兒子的緣故。

關元的姑媽在上海做有錢人家的外室,雖然有錢,但是膝下一直無子。眼看著自己的歲數大了,索性一咬牙,將弟弟家的孩子,也就是關元抱了過來,當作自己兒子養了。

被送到姑媽家時,關元還隻有五歲。那天清早,天剛蒙蒙亮,關元就被大人叫起來。破天荒的,母親居然給自己吃了一碗蛋炒飯。

豬油、雞蛋還有白米飯,這香噴噴的味道,引得幾個孩子直流口水。不過關元隻將飯分了一半給妹妹關美。關家並不是隻有這倆孩子,還有另外兩個男孩。但關美唯獨和關元感情最好。

臨上船時,關元看著父母要把自己塞給一個來接自己的老媽子,頓時又哭又鬧,拚命鬧騰,但終究拗不過大人,被老媽子穩妥地接過去。而關美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嚷嚷著“要哥哥,要哥哥”。孩子們雖然不懂此次分別,就意味著此後人生會截然不同,但是大人們的神情和動作透著古怪,讓孩子們感到不安,甚至產生了一種生離死別的痛感。

於是,直到船開走了,關元和關美的哭聲,還在京杭大運河上飄**。

後來,關元的姑媽怕自己領養的孩子和自己不親,於是減少了和弟弟家的往來,甚至可以說是斷絕了來往。但畢竟血濃於水,等關元和關美長大了,每次見麵,這對兄妹都歡喜異常。

關元到了上海後,儼然成為有錢人家的小開。不但換上漂亮的小西服,穿上了硬邦邦的小皮鞋,每天的早飯還有牛乳和黃油三明治。而這黃油三明治,又有很大的名堂,麵包須得在德隆的彈跳式烤箱裏單麵烤好並塗上黃油,另外一麵抹上煉乳才能食用。

這種考究的飲食,這種自己從前簡直想象不出的生活,讓一個窮孩子處處感到新奇,一時之間竟忘記思念自己那個在小縣城的家了。不過當這一切新奇慢慢習以為常以後,關元又開始想念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們。

當然,他的這種情緒是不能當著姑媽,哦不對,現在已經是自己“姆媽”的女人流露出來。雖然他不知道,明明是姑媽,但卻為什麽要改口叫“姆媽”,但是關元很乖巧,他知道這樣喊,這個女人會高興,會讓照顧自己的方媽拿出奶油蛋糕來。所以,關元雖然鬧不清這許多事情,但是他卻知道,這“姑媽”是決計不能叫了,隻能叫“姆媽”。

後來,關元漸漸長大了。他一路念了不少書,最後還考上了新明藝術專科學校。畢業後,他和幾個朋友一起辦了個小報,就在那時,他遇上了李默。

當時的李默,是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開鎖絕技,以及逃生特技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時,歐洲正追捧一個叫胡迪尼的魔術師。雖然這個猶太人沒來上海表演過,但他倒是看了不少胡迪尼的演出,當然,看的不過是一些電影海報和雜誌,以及難得的幾部現場記錄片。但這些也已經足夠了,足夠讓一個剛從學校出來的,對外麵花花世界抱著濃烈興趣的少年人,產生強烈的好奇和探索心。

這天,關元的姑媽收到上海租界英國總領事館太太舉辦的慈善晚會邀請,邀請函上明確寫著要有男伴相配。原本這場活動是輪不到關元去的,但姑媽的男伴臨時有事不能參加,於是情急之下,關元被姑媽拉著參加這個晚會。

當天的慈善晚會一如既往的無聊。但是到了最後,總領事館的太太請出了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中國青年來表演魔術,還誇他是“中國胡迪尼”。

這個名頭瞬間吸引了關元的興趣。

此時,已經是夜晚。在總領事館太太家的草坪上,張燈結彩,各色燈泡閃閃發光。帶著白色手套,穿著製服的男傭們快速搭建起一個臨時舞台。而李默,就在這個舞台上當場表演了精彩度不亞於胡迪尼的逃生節目。

關元眼看著李默渾身綁滿鐵鏈,最後一個大鎖還是自己親手扣上的,但轉眼之間,不過是隔著一個小小屏風的障眼,他就已經擺脫了鐵鏈束縛,自由自在地跳下舞台。

眾人都歡呼起來。

而參加慈善晚會的人們驚呼聲還沒停下,李默就又表演了一個胡迪尼經典之作:水缸逃生。

很快,一個裝滿水的,足有兩米高的玻璃缸推到舞台。

花園裏所有人都興奮地尖叫起來。女人們搖著扇子,掩著嘴竊竊私語,她們因為激動,臉都漲紅了。而男人們則站在草地上,饒有興趣地注視著李默,這個中國男人,居然能表演歐洲最偉大的魔術師,也是逃生大師的絕技?

李默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他戴著腳銬和手銬,渾身綁滿了鎖鏈,毫不在意地鑽進了水缸。“嘩啦”一聲,水缸的邊緣冒出了水來。

這水從舞台上蔓延到草地上,涼颼颼的,但又帶著春風的暖意。

水缸前依舊被擋了一個小小的屏風。

關元知道,胡迪尼的表演也會有這麽一個障眼物。而表演家就在這個後麵,進行爭分奪秒地逃離。

一個穿著白色製服,有著一雙又細又直美腿的女傭,拿著一個顯示時間的架子走過來。每過一分鍾,她就會翻動架子上的數字。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架子上的數字已經到了8,這時,一個男傭小跑著上了舞台,一把拉開屏風。頓時,整個花園都沸騰了!

李默渾身濕漉漉的,笑嘻嘻地站在舞台上,所有的鐐銬都被留在了水缸裏。

此番情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欽佩。而關元,自然是人群中鼓掌聲音最響的那個。

他從來沒想到過,就在自己身邊,居然也有如此這般集智慧和勇氣為一身的出色人物。李默的表演將當天的晚會氣氛推向**。眾人都紛紛打聽,這個年輕的中國男子是什麽來曆。這時,盛裝打扮的總領事館太太驕傲地挽著李默,出現在人群中。此時,關元才知道李默是“日不落偵探所”羅伯茨的助手。

關於羅伯茨的名頭,他也是有所耳聞的。據說,這個英國冒險家深入過埃及金字塔,也出入過亞馬遜流域的叢林,還因此發現了不少神秘的東西,還有,那個差點讓英國人和俄羅斯人打起來的“火燒索菲大教堂”的案子,就是羅伯茨偵破的。一想到李默居然是和羅伯茨這種探險家在一起工作,那麽他的魔術和逃生絕技,似乎也就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畢竟沒有三分本事的人,羅伯茨怎麽可能看得入眼?

晚會結束後,關元特意去拜訪了李默。兩個年輕人一見如故,尤其是在得知,大家都是陵賜縣人時,更是欣喜異常。後來,他倆常常在一起廝混。

直到這一次,兩人回到了陵賜縣,為的是查李默養父之死的真正原因。而眼下,關元聽到李默居然一口承應三周內查出凶手,饒是李默能耐再大,也總有個萬一吧?萬一查不出來,怎麽辦?

“三周之內找到凶手。”李默笑了笑,眼神中卻透著一股深思,“不這樣說,一定不能這麽快打發走張靈秋。”

“為什麽?”關元奇怪地問。

“因為汪旅長給他的破案期限是一個月,而眼下已經過了一周了。所以,我隻有三周時間。”李默淡淡地說。

汪旅長要張靈秋破案的前後經曆,他是早就打聽清楚的,因而這個三周的時間,他也隻是按照要求所說。

“可是三周之內破不了案,你就要成為凶手了啊。”關元鼻翼兩側**了下,眼神中出現一股焦慮。他最看不透的就是李默這個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有時,他看起來非常聰明,永遠都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但有時,例如現在,卻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李默站在花園中,看著隨風搖擺的野草野花,伸了一個懶腰:“這個事情嘛,事在人為吧。”

聽著李默嘟囔著說了一句廢話,關元搖了搖頭,暗自想著,這個家夥!

第七章 怪魚初現

這天月色很好,花園裏蟲鳴聲不絕。李默想著自和關元一起抵達陵賜縣後,雖然立刻著手調查汪少之死,但是獲得的線索並不是很多。無非就是一些紈絝子弟素來愛幹的勾當,什麽始亂終棄,什麽賭錢喝酒。但說汪少到底結下什麽梁子,以至於明知他父親是鎮守陵賜縣的旅長,還要下狠手殺死他,自己還真沒查出個頭緒。

想著汪少死亡時,正值汪旅長大辦宴席之日,閑雜人等進入曹宅頻繁。雖說眾人都認為是曹宅鬼怪所致,但是他卻覺得裏麵大有古怪。

無論怎麽說,如果真是鬼怪所做,又何必挑在這麽一個時間下手。因而……李默抿緊了嘴唇,沉沉盯著眼前荒蕪的花園。

因而,隻怕殺死汪少的,是人不是鬼。

但是,自己的養父,當初他在清醒時曾經顫抖著要自己答應,這輩子都不要接近曹宅,那時他臉上的那一份恐懼是切切實實的。

所以,曹宅裏到底又有什麽勾當,會令養父驚愕到發狂?而曹宅一夜之間失蹤了十幾口人,又是因為何種原因?

這其中的緣故,恐怕曲折頗多。

此時亥時已過,雖然是初秋,但是夜風吹在身上還是感覺有點涼意。李默站著思考良久,身子也覺得有點冷。

關元從佛堂裏走出來,剛想說話,隻覺眼前一黑。瞬間,腦袋上被東西狠狠一砸。他條件反射般雙手一摸,還沒等自己反應過來,居然抓到了一條不過四五寸長的魚!

隨即,四周紛紛砸下魚來。大驚之下,李默和關元狼狽躲閃,趕緊跑回佛堂,但身子還是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魚砸中好幾處,痛的要命。

隻是轉眼之間,從天而降的魚兒數目之多,已經令人咂舌。李默的心砰砰直跳,眼見這魚活蹦亂跳,在草叢裏還不住掙紮,但奇異的是,這些魚卻隻掉落在花園的一側。李默心念一動,抬頭凝視,但見目力所及,曹宅所有的樓閣均門窗緊閉,完全沒有一絲人氣。

似乎整棟曹宅,也就自己和關元兩個活人而已。

所以,不存在是有人站在某個地理位置的高點,將魚傾瀉下來!正當他仔細觀察周遭地形時,關元一把抓著他的胳膊,指著十點鍾方向,急促地說:“你看,你看那邊!”

李默扭頭看去,不知何時,在花園草叢中出現一個閃爍著溫潤珠光色的圓球,而地上的魚兒如同潮水一般,向著圓球“呼啦啦”地湧去。

這銀白色的東西就像是有著強大吸附力,將魚兒一條不落地吸走了。

“跟我來!”李默立刻反應過來,低叫一聲,直接從窗戶中躍出,衝進花園裏。關元一呆,立刻翻身出去追趕李默。可是當兩人奔到花園中時……沒有魚,沒有銀球。

兩人都呆住了。

難道說,自己看到的是假象?

不可能。

總不見得兩人都看錯了。

關元揉了揉眼睛,而李默則彎下腰,撥弄著草木,仔細搜尋。可是,兩人在花園中好一通尋找,除了被壓壞的草木,就根本沒見到一條魚。

“怎麽會這樣?”關元喃喃自語,手上魚兒的腥味一陣陣傳來,提醒他這不是幻覺。

而李默,心中驚懼也是加深。如果不是自己親眼所見,他是絕對不會相信,會有這樣的奇異事情。

兩人空手走進佛堂,隻見黃色煤油燈光下,菩薩端坐在蓮花上,手持淨水瓶,低垂眼簾,微笑不語,洞徹人間世事。

李默輕喘一口氣,剛拉過一個蒲團想坐下,隨即他就看到,在供台下方,居然有一尾魚在掙紮。

“是誰幹的?”李默大吃一驚,和關元一起奔出佛堂,在四周長廊裏轉了一圈。雖然明知不太可能會找到下手幹的那個人,但還是忍不住要這樣看上一看。

過了一會,兩人驚疑不定地重新走進佛堂,李默拿過煤油燈,走近供桌下,蹲下身子仔細打量。

這是一條被洋釘穿過眼睛,直接釘在地上的魚。魚還沒死,正在擺尾掙紮,嘴巴還一張一合。

“這人臂力好厲害,居然能將魚釘在金磚上。”關元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用力將釘子拔出來。

所謂金磚,其實是大方磚的雅稱。因為這種磚質地密實,敲之作金石之聲,故稱“金磚”。

李默沉著臉,將這條奄奄一息的魚攤在掌心中,翻來覆去地看,越看心中越差異。這是什麽魚?

從來沒見過,魚身上還長翅膀的啊。

這條魚不過五六寸長,魚嘴微微突出,魚脊前端長了一雙暗紅色的肉“翅膀”,全部舒展開大約能兩三寸來長。

關元撥弄著魚翅膀,好奇地問:“通常鳥兒的翅膀要比身子長度大上好幾倍,才能飛翔的吧?這個魚的‘翅膀’這麽短,怎麽飛啊?”

李默看著魚眼珠裏滿是猩紅的血,過了一會,他才說:“魚怎麽可能脫離水,它的呼吸係統隻能在水中。所以,這是一條在水裏飛的魚,借助的是水流的助力吧。”

關元點了點頭。他注視著這條魚的慘狀,忽然嘴角一歪,抬頭看著李默,結巴地說:“這是對我們的警告?”

李默沒有說話。如果自己沒猜錯,今晚上的“魚雨”,和這條翻不了身的魚,就是對方在對自己發出警告。他抿緊了嘴唇,死死盯著剛剛死去的魚。

對方在暗處,而自己在明處。

下一天清晨,陵賜縣街頭賣魚的小販剛一出現,李默和關元就拿著這條死魚找他們辨認。可是沒一人認得。所有人都奇道,這世上怎麽還會有這樣稀奇的魚?他倆不死心,又拿著這魚找了當地的老人看。可老人們也並不知道這魚的來曆。眼見這魚已經開始發臭,不久就要腐爛,於是李默讓關元將這怪模怪樣的魚拍了下來,並且找了個照相館衝洗了出來。

時下,一些時髦的青年都喜歡玩相機,聽留聲機,看電影,關元也不例外。來陵賜縣的這趟查案,關元還將相機帶著,總覺得說不定還能拍點照片,供自己回去以後編輯小報用。

“現在,隻有將相片寄到上海,讓羅伯茨看看了。”李默一邊說,一邊給羅伯茨寫了一封信。關元看了看他寫的內容,居然還夾著不少英文。

所以,這些年,窮孩子出生的李默,一直都在努力。關元暗暗佩服。

後來,羅伯茨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收到了李默寄來的信,並要他靜等自己的調查。

第八章 女郎夢綺

要調查曹宅的過往,有一個最直接的目標,就是“神奇魔術團”。人人都還記得,當年曹家幻術功夫了得,尤其是那幾場“劊子手切活人”、“漂浮的少女”等表演,更是讓人津津樂道。

後來,曹家人一夜之間消失,雖然是讓人頗多費解,但更多的是讓人惋惜,這出神入化的魔術表演,從此,至少是在陵賜縣是滅絕了。

直到民國十一年,“神奇魔術團”橫空出世。

或許,是出於噱頭?還是別的某些原因,總之又能看到當年曹家的獨門魔術表演,眾人都驚喜萬分。尤其是這次的魔術表演,還多了很多特別的節目,例如“消失的女人”、“虎口拔牙”等。

而對於李默來說,魔術表演對他並沒什麽吸引力,不過就是一些玩得出神入化的障眼法而已;他真正感興趣的,是魔術團本身,和曹家是否真的有關係?

就在李默救了水晶棺材裏的女郎後,一天下午,這個漂亮的姑娘夢綺,上門拜訪了他。

這天下午,夢綺穿著一件月牙白滾金邊撒花綢緞旗袍,踩著一雙小羊皮做的半高跟鞋,拎著“稻香村”的糕點,敲開了李默居住的客棧房門。

打開房門時,李默萬料不到是她,一臉吃驚。在夢綺表明自己來意後,他連連搖手,說著:“這沒什麽,沒什麽。”

夢綺撲哧一笑,將手中的糕點塞給他,說:“你覺得沒什麽,我可覺得很有什麽。我就這一條命啊。”

這句話瞬間逗樂了李默。兩人笑了一會,夢綺俏皮地說:“怎麽?準備讓我一直站在門口?”

這時,李默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一直沒讓客人進門。坐定後,他又給夢綺倒了一杯茶,還拿了些點心出來。

一開始,兩人多少還是有點拘束,不過後來,話匣子慢慢打開了,倒也是還好。在說到表演時那具出了狀況的水晶棺材,夢綺皺著五官精致的小臉,疑慮萬分地說:“說起來,這棺材的鎖不應該有問題的。上場之前還都檢查過,可怎麽這一表演,就差點要了命呢。”

李默眉毛一挑,隨聲附和了幾句,趕緊將話題引向了“神奇魔術團”。

根據夢綺所說,這個“神奇魔術團”隻能算是和曹氏一脈沾點邊而已,並不是嫡係。早年,她舅舅莊克曾經在曹家魔術團裏很是學過點真功夫,不過後來,因為曹氏魔術團有些東西,實在是隻傳本族之人,並不傳外人,於是莊克也就和曹家好聚好散,學到四五成功夫後,一個人去了北平發展。

再後來,莊克又去了國外,仔細觀摩歐洲的魔術表演,回國後就扯上了“神奇魔術團”的旗子,自己開門立派了。

眼下,這個魔術團由莊克的大弟子打理。而夢綺自己,則成為這家魔術團的當家花旦。

夢綺雖然用了春秋筆法來形容自家所在的魔術團,和曹氏魔術團之間的關係,但是李默還是聽懂了,基本上現在出現的“神奇魔術團”就是“李鬼”。

可是,如此大張旗鼓地扯著曹氏魔術團的名號在陵賜縣演出,而曹氏家族就真沒人出來反對,難道說,曹氏家族果真沒後人了?

想到這裏,李默不由摸摸自己的鼻子,心下倒是疑團眾生。

那麽,殺害汪少的凶手,當真就隻是渾水摸魚,想著要嫁禍給曹家的鬼怪而已?李默眯起細長的黑色眼睛,低下頭尋思,冷不防地,夢綺笑盈盈地說:“李先生,不知您可否賞臉,讓我請您吃個晚飯呢。”

李默正在沉思,忽然聽到夢綺的話,一驚,抬起頭看著她側著臉,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嘴角還露出兩個小梨渦,模樣十分天真浪漫,不覺微微一笑,站起身來說:“怎麽能讓你破費呢?來來來,這晚飯,定是要我請才行。”

“那可不行。”夢綺一愣,回絕道,“得要讓我請恩人吃飯才行。”她一邊說,一邊學著昆曲中丫頭的模樣,盈盈行了個禮,再一次逗笑了李默。

當下,兩人撿了陵賜縣最大,口碑最好的來福酒樓去吃飯。

此時天色已黑,他倆坐著黃包車,叮叮玲玲地到了飯店後,一前一後走了進去。李默看著夢綺徑直帶自己去了飯店裏麵的雅座,熟門熟路地點了幾個菜,又關照特意做兩杯咖啡後,抬起頭笑著對李默說:“李先生,你嚐過我們陵賜縣的咖啡沒有?不比上海紅房子的差哦。”

李默笑著點點頭,口頭上說著“當然當然”,心裏卻是略有點吃驚。眼前這個女孩,歲數不大,但舉手投足之間,儼然一副很老練的樣子。所以,夢綺此次施展手腕和自己交好,是有什麽目的嗎?

然後,一頓飯後,李默漸漸打消了自己的想法。看來還是自己想多了。她隻是一個女孩,為了答謝自己的救命之恩。

吃飯間,夢綺說了很多自己在表演時遇到的窘迫事,李默也撿著和羅伯茨查案時的一些逗樂事情說與她聽。兩人有說有笑,很是愉快。

“聽說,你這次來陵賜縣,是為了查自己養父的那個事情?”此時,兩人的關係已經比較親密,互相之間的稱呼也是隨意起來。夢綺閑閑地問道,順便用夾子夾了三塊方糖,放入咖啡。

李默一怔,奇怪地說:“你怎麽知道?”

夢綺撲哧一聲笑了,說:“你不知道啊?整個陵賜縣都傳遍了。”

“哦?還能這樣啊。”李默摸了摸頭,自嘲地說,“我還以為是個秘密,沒想到早就人所皆知了。”

“人所皆知也不至於,就這幾個人知道而已。其中一個是我。”夢綺俏皮地看著他,笑著說,“你有查到什麽信息了嗎?”

李默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哪那麽容易呢,都是些陳年舊事了。”

夢綺點了點頭,這時她才說起,原來她也是被人領養的。一時之間,相同的遭遇,倒是讓李默產生頗多感慨,彼此之間似乎更加親近起來。

兩人聊聊說說,不覺已經是晚上八點,於是就此別分,說好下次再見。

在走出來福酒樓,李默看著夢綺坐上黃包車後,消失在街角的身影,不由輕輕點了點頭,眼前浮現出自己潛入“神奇魔術團”後台的一幕。

是的,差點讓夢綺喪命的水晶棺材的鎖,是他做的手腳。

第九章 雕蟲小技

那是一個下雨的午後,由於當天晚上七點才有表演,因而整個魔術團的成員都還沒有到劇院。

李默將帽子壓低,行色匆匆地走到劇院後門,從口袋裏摸出一根不過寸把長的,極細的小鐵線。他將身子靠在門上,擋住背後行人的目光,將鐵線塞進門鎖中。靠著自己對門鎖構造的熟悉,以及手感,隻聽得“哢擦”一聲,劇院的後門被自己打開了。

李默閃身進入。

此時,劇院裏空無一人。李默走進後台區的道具間,放眼看去,都是一個個表麵精致,內在其實設置了諸多關竅的箱子、刀子、圓球,甚至服裝也是如此。

這些東西,本也是李默看慣了的。事實上,在遇到羅伯茨之前,他也曾經在上海城隍廟附近表演過魔術。

也正因為自己的表演,引起了羅伯茨的注意,才有了後來自己的遭遇。他看著這些道具,心裏倒是思潮澎湃。

這時,一個水晶棺材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個大家夥,倒是在報上看到過呢,似乎是一個很有噱頭的表演。

李默走近棺材,敲了敲玻璃,頓時知道這玩意很是特別,或許用金剛鑽都不一定能劃破。不過這個鎖扣嘛,李默笑了笑。

事實上,睡在棺材裏麵的演員,雖然手腳都被綁住,但是隻要她用胳膊肘頂住棺材蓋子超過三秒,看起來堅不可摧的,掛在棺材外麵的那個大銅鎖立刻就會打開。

為什麽會能打開呢?這個秘密說出來其實不值一分錢。因為這把銅鎖是特質的。

普通銅鎖上的U型口是插入銅身後,“哢噠”一下,就能將大門鎖緊。而這把鎖,根本是用吸鐵石做的,隻是外型上做的像銅鎖,還打磨了喜鵲報喜的圖案,非常漂亮。而觀眾們往往會被鎖身上的精美圖案吸引,很難留意到這不是一把真正意義上的銅鎖。

所以,要打開這把鎖其實很簡單,隻要用力一掰,鎖身就會分成兩截。因而以觀眾們的視線看起來,這把大鎖能將任何東西都鎖得緊緊的。但實則呢?李默捏了捏鎖,嘻嘻一笑。

他掏出鐵絲線,塞進道具鎖裏,側耳傾聽,撥弄了好一會,自己又試了試……很好,一切都如自己所設置的。

不過,即使對自己的技術非常有信心,李默還是對這把動過手腳的鎖再三驗證,直到感覺已經萬無一失,這才放下心來,快步離開後台,悄然離去。

這天晚上六點半,李默將貝雷帽壓得低低的,在窗口買好票後走進劇院。不可不說,“神奇魔術團”的表演確實還不錯,有幾個節目,特別是“隔空取物”,看起來還真像那麽一回事。不過直到夢綺表演中的“棺中逃生”節目上場時,他才真正地打起精神。

好戲要上演了。

果然,在慣例的花式使完後,夢綺並沒有辦法鑽出棺材。看起來她確實是被困住了。不過李默很沉得住氣。他必須要看到,確定夢綺沒有辦法逃離棺材後,他才能佯裝偶然,出手相救。如果自己動手太早,隻怕會被人看穿。

畢竟這個世界上,真沒有傻瓜,不是嗎?

於是,直到舞台大亂後,李默才跑上去,假裝手忙腳亂找了好一陣,才找到適合的工具,並且於千鈞一發之際,打開了“神奇魔術團”的道具鎖。

這樁事情發生以後,一切都和他所預料的差不多,夢綺登門拜謝。隨後,他算是和“神奇魔術團”的人,搭上了關係。

隻是……李默低著頭,雙手插在口袋裏,慢吞吞地走回客棧,腦子卻是在思考,如果“神奇魔術團”真和曹家沒有太大關係,那麽,看起來自己試圖通過魔術團來了解曹氏家族這條線,似乎是斷了?

夜風吹來,隱約傳來留聲機裏的音樂聲。李默抬頭看去,見圍牆邊一棟小樓窗戶裏,隱隱綽綽地出現人們跳舞的身影。他有點失落,緊了緊衣服,快步走向客棧。

半個小時後,當他推門進屋時,關元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書桌前翻閱材料。

“你上哪裏去了,怎麽才回來?”關元扭過頭,看著李默,臉上一股掩飾不住的高興,“你知道嗎?我可能找到了一個大線索。”

“哦?”李默感興趣地問,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書桌前,見他正在翻閱一本書。

“這本是陵賜縣的地方誌,我費了很大力氣,才從檔案辦公室裏弄出來。”關元喜滋滋地說。其實他本想抄錄有用內容,但是想著李默一定是更想看到全本,於是塞了兩塊錢給管理檔案的人,又保證明天一定歸還,對方才答應借給他。

“你看,這本地方誌上提到了‘剖腹而死’,隻是寫的很是含糊。”關元神神秘秘地說,將書翻到其中一頁,指著內容說。

指甲在書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

李默拉過一張椅子,坐在關元身邊,順手拉開了綠色燈罩的台燈。

這本地方誌經過多次增補,封麵看起來很是破舊。在黃色燈光下,一股古舊的氣息迎麵撲來。按照地方誌所說,陵賜縣早在唐朝時就存在了。引起關元注意的,是這一段白話文記錄:

本縣向來風調雨順,人民安居樂業。雖曆經改朝換代之風雲,但民風樸實,鮮少有暴亂、怪異事件發生。然明朝末年,天垂異象,血月當空。陵賜縣一夜之內,數百人死亡,死狀可怖,均為剖腹而死。

惜亂世當道,官府不作為。民眾自發籌錢,又適逢法術高強道長到陵賜縣雲遊。因而請來雲遊道長予以破解。道長施以一法,查得為湖中水妖興風作浪,繼而開壇做法後,勉力鎮壓,並將治妖法門教於陵賜縣龍潭觀小道士。後道長離去,小道士治病救人並還俗。

看到這裏,李默倒是頓了頓。他雖然也是土生土長的陵賜縣人,但是十二歲就離開這裏,因而對這段曆史並不是很清楚。

“你看,地方誌上並沒有提到是什麽病。”李默一邊說,一邊趕走停在書頁上的小飛蟲,“隻是說百餘人開膛破肚而死,然後下麵的文,意思就是說還有人生病。”

關元點了點了頭,“確實,但是這個‘開膛破肚’,和汪少的死狀應該是一樣的。”至於下文所說的小道士治病,到底又是什麽病呢?

兩人琢磨了半天,也沒找出答案。

這時,地方誌裏又提到了曹家,並稱呼其為巨富,同時也提到曹家為陵賜縣做了不少好事。包括鋪路造橋,以及臘八節時,每每熬粥布施衣服賑濟窮人。

“但是,關於曹家的記錄,是在前清。”李默輕敲書桌,“在此之前,根本沒出現過。”

“所以,曹家是在清朝突然發跡。”關元補充道,“而且,地方誌上根本沒說曹家產業的來由。”

“隻是說曹家的幻術盛極一時。”李默一邊翻看後麵的內容,喃喃自語,“可曹家的魔術是晚清才出現的。那之前呢?曹家發跡又是靠的什麽?”

書中也是一樣沒有記錄。

這兩個含糊其辭的地方,卻又是李默他們追查案件中最關鍵的地方。

此時夜已經深了,客棧中的紛擾之聲漸漸停歇,眾人都沉沉睡去。而李默房中的燈倒是亮了一夜,他和關元一夜無眠,一邊研究地方誌,一邊摘抄其中的重要內容,直至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