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船家

白袍少年手中握著魚竿,坐在湖邊,注視著仍舊處在湖中亭內的年邁藩王。

獨臂老者舉著油紙傘,站在白袍少年身後,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知不覺間,原本連綿的細雨突然變大了些,雨珠肆無忌憚地拍打在白袍少年的身上,那把看似偌大的油紙傘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中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

獨臂老者抬頭望向烏雲密布的天空,微微歎了口氣,輕輕拍了白袍少年一下,道:“小王爺,這雨勢浩大,我們不如先回書房去吧?”

白袍少年放下手中的魚竿,轉頭看了眼身後的獨臂老者,微微一笑道:“老鄧,你可有多餘的衣裳?”

獨臂老者愣了片刻,隨即問道:“不知小王爺意欲何為?”

白袍少年站起身來,歎了口氣,回道:“老鄧,我還從未體會過乞丐的滋味,今日倒是真想試上一試。”

獨臂老者皺了皺眉頭,思忖片刻後,道:“隨我來。”

白袍少年微微點頭,而後便跟著獨臂老者向王府的廂房走去。

......

年邁藩王站在原地,心中思緒萬千,無論是為南齊征討北周的過往戰功,又或是身處皇宮之內的百般糾葛,那一幕又一幕的景象漸漸在這位年邁藩王的腦海中閃過。

其實,想來此事也不能全怪那位。畢竟,對於統領遼北鐵騎二十萬的年邁藩王,別說是南齊境內的官僚,就算是北周朝堂之上的一眾高官們,也無一不對這位戰功赫赫的年邁藩王有些畏懼之意。

說到底,還是因為年邁藩王權利太大,早些年間,針對此事,南齊朝堂還特地指定了一種隻適用於遼北鐵騎的律條:凡南齊重軍,皆以分治為章,不可為一人獨治也。原本,宮內那位認為這條律條一旦實施,雖說會讓遼北鐵騎有些不滿,但是對於削弱這位年邁藩王的勢力,卻是十分有利的。

但不曾想,雖說在明麵上,遼北鐵騎實行了這種所謂分治,但其實一眾遼北鐵騎分軍將領們皆以年邁藩王的號令為重。如今,遼北鐵騎隻不過是麵不齊心齊罷了。

到了這一步,宮內那位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畢竟,若是年邁藩王身死,這遼北鐵騎就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像是一支群龍無首的軍隊,自然掀不起什麽大浪。

而這位年邁藩王對外人明言這位扮作錦衣衛的刺客乃是北周的細作,一者自是為了洗脫宮中那位的嫌疑,二者則是為第二次征討北周凝聚軍心。

若真是再次發兵征討北周,這支遼北鐵騎雖說不一定能起到什麽關鍵性的作用,但是卻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嘩啦啦...”

亭外的雨越來越大,這位已至六十高齡的年邁藩王終究還是深深歎了口氣,慨歎命運的不公,即便是尋常百姓家,他們這對兄弟也斷不會如此。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如是而已。

......

白袍少年跟隨獨臂老者來到王府的一間廂房外,獨臂老者率先上前,推開房門,請白袍少年進去,而後自己也收起油紙傘,進了廂房。

廂房內的陳設簡單,看起來不像是王府的房間,卻像是尋常百姓的房間。獨臂老者將油紙傘倚在牆邊,隨後便從臥床之下取出一個紅木箱子,並將它放在了桌子上。

白袍少年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眼這個紅木箱子,輕聲問道:“老鄧,你的私房錢是不是也在這木箱內?”

獨臂老者眉頭微皺,搖了搖頭,回道:“小王爺真能說笑,我尚未婚配,何來私房錢一說?”

聽到“尚未婚配”四字,白袍少年明顯吃了一驚,畢竟,這獨臂老者想來已有六十歲高齡,到他這個年紀,還未婚配,確實有些奇怪。

察覺到白袍少年臉上的神情變換,獨臂老者露出意味深長的一笑,道:“此事,要真要說起來,倒與你的父親,鎮南王趙澤有關。”

白袍少年看了眼獨臂老者,心中的疑惑更甚,問道:“老鄧,細細說來,我也真想聽聽你們那代人的恩愛情仇。

見白袍少年興起,獨臂老者卻賣起了官司,裝作一副深沉的模樣,嘴裏嘟囔了一句:“天機不可泄露,若是小王爺你真想知曉此事,那也得等你到達六品以上的境界才行。”

白袍少年撇了撇嘴,回道:“老鄧,你真是好手法。先不說我是否願意習武,即便是我願意,到達六品的境界少說也要十年,到那時,你說不定就變成一堆白骨了,我又該找誰問去?”

雖說白袍少年並未涉足武道,但是憑借著這十八年來,對各類古籍的涉獵,也讓這位少年大致了解了關於武道的一些基本信息。

天下武者共分九品,九品最強,一品最弱。當然,有些古籍中也提到了一些極其難見的武者境界——大宗師,宗師之下,皆為凡人。宗師之境,天下無雙。

獨臂老者淡然一笑,心想;“我們這代人的這些瑣事又怎會讓你這等年輕人知道,哼,這可是帶到棺材裏的秘密。”

這般想著,獨臂老者從紅木箱子內取出一件多年前的粗布短衣,上麵的補丁數不勝數,看起來破爛不堪,而後將它遞給白袍少年。

白袍少年接過這間破爛的粗布短衣,臉上多了些許嫌棄的神色,但還是強忍著不適,褪去了身上的白袍,穿上了這件破爛不堪的粗布短衣。

這位享盡榮華富貴的少年,自然是第一次穿上這般簡陋的衣物,先不說那模樣如何,就說這破衫帶給身體上的不適,便不是一般所能忍受的。

獨臂老者審視一眼穿上粗布短衣的小王爺,竟然驚奇地發現,這位紈絝子弟竟然格外適合這件破衫,“難不成,這小王爺上輩子是個乞丐不成?”

似乎是察覺到了獨臂老者臉上神情的微妙變化,那小王爺也換上了一副笑臉,裝作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道:“這位老者,行行好吧,我三天沒吃飯了。”

不得不說,這件衣服配上小王爺臉上的可憐神情,竟然沒有一絲違和感。在外人,看來,這位紈絝子弟不像是身居高位的小王爺,而像是一位飽經風霜的小小乞丐。

獨臂老者點了點頭,滿意地說道:“小王爺,跟我沿街乞討吧?您這番模樣,實在是太過逼真了。”

小王爺微微一笑,從紅木箱子內取出一頂草帽,扣在自己頭上,輕聲回道:“好啊,老鄧,隻不過,你可不能稱呼我為小王爺了,叫我小文就行。”

獨臂老者臉上帶著笑意,應和道:“小文,我們今日去哪裏乞討?”

小王爺大手一揮,高聲道:“揚州!”

一番交談過後,二人都披上了蓑衣,帶好草帽,頂著大雨出了廂房。

一路上,王府內的下人都向獨臂老者行禮,但卻未有一人向裝作乞丐模樣的小王爺行禮,畢竟,他們可不認為,身為鎮南王之子的小王爺趙文會打扮成這般模樣,最多隻會將這位小王爺當做獨臂老者的徒弟罷了。

待二人行至府門處,一位衣著華麗的雍容男子在兩位下人的擁護下進了王府。

看到來人,獨臂老者低頭不言。

那人隻不過是瞟了獨臂老者一眼,眼神中盡是不屑之意。

可當那人從小王爺身旁經過時,他卻驚奇地發現這位小乞丐的身姿格外的熟悉,細細看上幾眼,又覺得自己所想之事不可能發生,便邁步進了王府。

這人正是王府的管家,平日裏桀驁不訓,雖說獨臂老者在鎮南王眼中的分量很重,但這位管家並不覺得這一位老乞丐能給王府帶來什麽實質性的好處,是以,他才對這位獨臂老者如此無理。

獨臂老者可不會在乎這些,畢竟,在他這等高手眼中,這樣的人他見得太多了。

二人並肩而行,路上時不時地會議論一些有關年邁藩王的趣事。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二人便已行至一條湍急的河流旁。這條河名作綏嶽河,是鎮南王府和揚州城之間的界限。當然,在這條湍急的河流之上,有一座前朝修建的大橋,但它的位置過於偏僻,若非有別的腳力,所耗費的時間可比乘船過河長得多。

就在這時,一葉扁舟從遠處緩緩駛向獨臂老者和小王爺二人。

不多時,那船家的模樣便出現在了二人的視線之中。那是一位年邁的老者,他麵容枯瘦,瘦骨嶙峋,穿著一件破舊的布衣,帶著一頂有缺口的草帽,看他的模樣,恐怕年紀要比獨臂老者還要大上許多。

獨臂老者上前一步,高聲問道:“船家,載人麽?價錢如何?”

那船家一邊劃著船槳,一邊高聲回道:“過河十文。”

獨臂老者麵色一喜,隨即回道:“好!我們要過河!”

待到那一葉扁舟靠近岸邊時,獨臂老者便帶著小王爺上了船,二人進了船艙,一同坐下。

那船家微微一笑,道:“客官坐穩了!”

獨臂老者審視一眼船家,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突然發問道:“船家,你難道就不怕我們沒錢給你?”

那船家聞言,臉上多了些笑意,回道:“不過十文而已,若是客官這次沒帶錢,下次補上便是。難不成老翁真會為這區區十文動怒?”

獨臂老者微微點頭,隨即稱讚道:“老兄真是豁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