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拜壽

鎮南王府坐落於揚州東郊,毗鄰海港,來往賓客眾多。

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恰逢鎮南王趙澤六十大壽,這位年過半百的江南藩王,早早地穿上了禦賜的紫色蟒袍,在一眾仆人和隨從的簇擁下,親自開了府門。

作為江南六州的唯一藩王,這位甚至有些功高蓋主的年邁藩王,自然迎來了一眾前來登門祝壽的高官顯貴。那些原本高高在上,桀驁不馴的達官顯貴們見到這位年邁藩王之後,都換上了一副有些見不得人的諂媚笑臉,但卻未曾有人主動上前,與這位年邁藩王交談。

畢竟,此時,這位年邁藩王臉上布滿了愁容,不知到底是在這達官顯貴的人群裏瞅見了什麽不想見到的人。作為南齊早些年間應對南蠻的最高統帥,這位年邁藩王的臉上雖說已然滿是皺紋,就連那漆黑濃密的頭發也早已有些斑白,但誰都不能說這年邁藩王身上少了那股子血性。

也許是久經沙場的緣故,這位年邁藩王略帶滄桑的眼神中仍舊遺留著一絲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勇猛,那種勇猛令人望而生畏。

是以,即便是背負著錯失與這位年邁藩王結交的大好機遇的風險,那些達官顯貴們仍舊不願意去招惹這個隨時會被引燃的火藥桶。

噠,噠,噠...

伴隨著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一位穿著緋袍,麵容肅穆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緩緩走出,他左腰掛著一個銀魚帶,右腰則別著一個小紅木牌,上麵刻著一個大大的“李”字。

自從這位中年男子邁出步子,周遭那些達官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都想看上一看,究竟是哪路神仙,敢在這位年邁藩王露出滿麵愁容之時,挺身而出,做出此等驚世駭俗之事。

但隻過了片刻,便有不少眼光犀利者,認出了這位看似神秘,實則廣為人知的“無畏之士”。

“若是我沒有記錯,這位便是京城那位身旁的大紅人吧?”

一位七品芝麻官輕輕拉了拉他身旁同僚的衣袖,一字一頓道。

此言一出,眾位達官貴人轉念一想,這位中年男子的形象倒真與那位宮內太監總管有些相似。

想到這裏,眾人也就釋然了。畢竟,眼前這位,可是當今權力最高者麵前的紅人,他們這幫偏居於江南一隅的所謂達官顯貴,也不過是相對於平民百姓而言的,而對於這等位高權重,甚至能在南齊權力最高者麵前說得上話的貴人,他們便成了如同螻蟻一般的平平之輩。

也許是由於那位中年男子身上為人所加持的光輝太過明亮,以至於直到中年男子幾乎已經完全從人群裏走出的時候,這幫達官顯貴們才發現跟在這位中年男子身後的兩位衣著黑袍的貼身隨從。

他們微微低著頭,畢恭畢敬地跟在那位中年男子身後。

就在這時,那兩位隨從腰間的暗黑色令牌再次吸引了諸位“看官”的目光,那令牌凡是南齊境內的子民,下至流浪街頭的乞丐,上至權勢滔天的達官顯貴,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令牌源自南齊錦衣衛。作為南齊的最高情報部門,它直接隸屬於南齊皇帝統轄,其他一概人等皆無權幹涉錦衣衛行事,哪怕是貴為皇親國戚,也不敢妄想觸動錦衣衛的利益。

聽聞五年前,一位自稱權勢通天的二品大員,在和同僚飲酒後,一時興起,竟公然侵犯錦衣衛的利益,並且因此造成了較為嚴重的後果,那位大員仗著自己在朝中有些枝節,便有恃無恐,殊不知南齊皇帝根本不吃這一套,不日便將這位大員連同他的一幹枝節連根拔起,處斬的處斬,發配的發配,好不淒慘。

自此,南齊朝堂上下皆對錦衣衛有了忌諱,別說再做出幹涉錦衣衛的勾當,哪怕是平日裏遇到錦衣衛的屬官,也得畢恭畢敬地說上一句,“大人好!”

可當鎮南王趙澤看到中年男子一行人從人群中緩緩走出之後,眾位賓客卻發現,這位年邁藩王臉上的愁容更甚,甚至連眉毛都蹙成了一團。

也許是捕捉到了這位年邁藩王的表情變化,那位中年男子收起一如尋常的肅穆神情,旋而也如同這眾位前來拜壽的賓客一般,換上了一副笑臉,但是,與其餘賓客不同的是,他的笑容中少了一絲諂媚,卻多了一種隱秘的柔和。

那中年男子微微俯身,對那位年邁藩王行了個禮,隨即給身後右側的隨從使了個隱晦的眼色。

那隨從心領神會,從黑袍內取出一張規整的信封,並將它遞給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接過信封,微微一笑,開口道:“陛下龍體抱恙,不能親自前來為鎮南王祝壽,特遣咱家攜家信一封,前來給鎮南王祝壽,恭祝鎮南王福如東海,壽與天齊!”

聽到這話,年邁藩王臉上的愁容才褪去了些,這位年邁藩王到底是上了年紀,他的嗓音有些沙啞,輕聲道:“多謝陛下掛念,想來,我來這江南也已有十年有餘,不知陛下如今到底是到了哪一步?”

別看這年邁藩王嗓音沙啞低沉,但話裏話外都透露著一種若隱若現的威壓。

是以,就算是這位中年男子長年伴南齊皇帝左右,什麽權勢滔天的貴人他沒見過?可就說這話中所帶的威壓,卻讓這位平常鎮定萬分的宦官心中有了些許的畏懼。

片刻後,那中年男子才回過神來,回道:“陛下近日偶感風寒,經太醫醫治過後已無大礙,鎮南王無需太過掛念。”

年邁藩王微微點頭,這才從那中年男子的手中接過信封,將它遞給身後的侍衛隨從。

這時,年邁藩王臉上的愁容才盡數褪去,而後換上一副春風得意的笑臉,高聲道:“請諸位賓客進府!”

此言一出,原本提心吊膽,甚至已然有些怯意的一眾江南達官顯貴們這才放下心來,互相說笑著跟在年邁藩王身後進了王府。

作為江南的唯一藩王,這鎮南王府自然也是氣派萬分,就連這揚州知州的府邸,恐也不及這鎮南王府的十分之一。

在鎮南王府的府門與中庭之間,有一座偌大的人工湖,湖上木橋縱橫交錯。在湖的正中間,有一座小亭子,亭子內擺放著一副棋具,兩個小石墩。

當年邁藩王行至此處,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突然生了棋癮,便隻好回過身來,看了眼身後的中年男子,而後微微一笑,問道:“李總管,距上次我們二人對弈已有多少時日了?你可還記得?”

被稱為李總管的中年男子眉頭微皺,細細回想片刻,這才回道:“已有十三載。”

年邁藩王眼神微動,輕聲歎了口氣,道:“不曾想,竟已過去這麽久了,這光陰當真不等人啊!不知,李總管是否願意再與老夫殺上一盤?”

那中年男子思慮片刻,抬頭望了眼烏雲密布的天空,擺了擺手,道:“既然鎮南王有心對弈,咱家也不便推辭,鎮南王,您請!”

年邁藩王審視一眼那中年男子,隨後微微一笑,率先邁步走進亭子內,坐在了棋盤的左側。

中年男子也緊隨其後,在棋盤的右側落座。但,那衣著黑袍的兩位錦衣衛卻並未如同年邁藩王的侍衛們一般,留在亭外等候,而是跟著中年男子走進亭內,分立在中年男子左右。

年邁藩王掃視那兩位錦衣衛一眼,心中有些疑慮,但還是麵色如常道:“李總管,請落子!”

中年男子提起一子,思慮片刻之後,將它落在了天元的位置。

年邁藩王淡然一笑,似乎看穿了眼前這位中年宦官的心思,思忖片刻後,也落下一子。

......

在湖東側,有一位穿著白袍的稚嫩少年坐在一張木椅上,他的手中端著一根銀魚竿,雙眼微眯,注視著湖中心亭子中的二人。

在他的身後,有一位衣著破爛,蓬頭垢麵的老者,老者的右手握著一把油紙傘,左臂的位置空無一物,左袖隨風微動。

片刻後,那少年放下手中的魚竿,轉過身來,看了眼仍舊立侍在身後獨臂老者,輕聲問道:“老鄧,你覺得這棋局的結果如何?”

聽到少年的問話,獨臂老者微微俯身,貼在那少年的耳邊,輕聲道:“自當是王爺勝出。”

那少年似乎像是被這獨臂老者的回答激起了興致,他的臉上多了一絲笑意,接著問道:“為何如此篤定?”

畢竟,在此之前,這位少年可聽府內的丫鬟講過,十三年前那一局,這年邁藩王可是輸的一敗塗地。

見少年再次發問,獨臂老者隻是微微一笑,淡然道:“十三年前,他們二人比的是棋藝,而今日,這棋局恐怕不單是棋藝的比拚了。”

那少年的目光回到亭內二人的身上,輕聲嘟囔了一句:“難不成,這棋局當真如此複雜?”

其實,這棋局還是先前的棋局,隻不過,此時對弈的二人,卻早已不是彼時的二人了。

獨臂老者輕聲慨歎,語氣中帶著些許無奈,回道:“小王爺,你年紀尚小,這些東西可是從那古籍中學不到的。等到日後,你經曆過江湖與廟堂的磨礪,便會真正理解這些東西。”

那少年再次回頭,望向這位滿臉皺紋,飽經滄桑的獨臂老者,不禁發問道:“老鄧,你究竟是什麽人?”

獨臂老者故作深沉,閉口不言。此事,本就不應說與這位少年聽,畢竟,這些瑣事可是有些年頭了,獨臂老者不願這位意氣奮發的少年也與此事有所牽連。

那少年見獨臂老者不答話,也隻能自顧自地搖了搖頭,畢竟,在他的心裏,做一個自由自在的紈絝子弟,不是挺好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