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飯碗休走!

離軒在學室裏,似有心靈感應,情緒驟然間低落下來,莫名其妙覺得悲傷。同學和他說話,他也沒聽進去。而當天的論律時間,他也破天荒地沒有提問,也沒有回答史提出的任何問題。

當日講課的正是令史成,他感覺奇怪,專門點了離軒的名,叫了離軒兩次,離軒卻像失了魂,都沒有聽見,還是同桌叫他,他才反應過來。

“離軒,今日之律,你有什麽問題嗎?”成問道。

“啊……哦……沒……沒有問題了。”離軒答道,心中有些亂。

沒過多久,學室下發了新的教材,並且作為學室弟子必學必考內容。

第一堂課,離軒就懵了,這不是師傅所傳自己文章的一部分嗎?隨即又高興起來,看來朝廷是重用師傅了,既然如此,師傅自然不會再有危險。與韓非一別,從韓非神色之間,離軒總感覺韓非此行恐怕會相當麻煩,是以一直擔心此事。如今既然韓非受到重用,按理來說,自當是沒有什麽問題了。

這些教材,正是李斯親自將韓非文章中適於教學的部分進行摘編後下發的。法家思想為帝王術,並不適合全部由基層掌握,特別是韓非關於君王“術”的部分,基本不能大肆宣傳,是由君王使用的東西。因此,李斯經過了精心挑選,把最體現法治精神的內容進行了重新編纂,使之類於今日之根本大法,經秦王政閱後進行廷議,隨後發往郡縣,除各級官吏必讀外,又成為學室必學內容。

韓非之以法治國思想,於其死後成為秦國的體製基礎,當世最強大腦的研究成果,被當世最強大國的最強君主和最強能吏所用,可謂最佳結合!

時隔多日,在學室見到師傅的文字,離軒在欣喜之餘,更感親切。而隨著看完隻有萬餘言的“摘編本”,離軒卻漸漸驚於編纂者的才學。“摘編本”不是簡單的摘錄,而是在表述上有一些不大的改動,這樣才能將《韓非子》各篇的相應內容連貫起來。同時,“摘編本”緊緊圍繞法治主題,對於理解當今律法有非常好的作用。

離軒原以為“摘編本”是師傅手筆,因為其中思想明確無誤是韓非的,但是,裏麵新增部分的文風又有細微差別。

“大概這是師傅與人合作的成果吧!”離軒猜想。而能與師傅在法治一途上合作的人,大秦恐怕也隻有才華橫溢的李斯廷尉了吧!說起來,李廷尉可還是自己的師叔。

想到這裏,離軒對李斯也悠然神往,這位與師傅並世之大才,到底長什麽樣呢?在學室裏,也偶有同學悄悄討論李斯,他幾乎是弟子們的共同偶像。

弟子葵說道:“我聽說,廷尉身高八尺,目如銅鈴,聲似洪鍾,冷冽肅殺,那雙眼睛一掃過來,都能把膽小的活活嚇死!”

眾弟子驚歎:“哦?!”作為掌握天下司法的廷尉,這個形象似乎比較符合其身份。

“哈哈哈哈……你們要笑死我啊!”一陣笑聲傳來,卻是弟子無由。

大家轉頭看他,無由右手竹片輕拍左手,說道:“我父曾於鹹陽見過廷尉,說廷尉溫文儒雅,言語和氣,如青衫磊磊一書生。”

“不會吧!廷尉看上去這麽沒威嚴嗎?”眾弟子不信。

“切,你們懂什麽。我父說了,廷尉雖溫文儒雅,言語和氣,但顧盼生姿,不怒自威,令人一見而生敬仰之意,不由自主地想要下拜!”無由之父,即縣令周,見過李斯也是正常之事。

“哦!”眾弟子心想,這才對嘛。心中複生向往。

學到師傅的文字,離軒心神大定,又恢複了那個學霸本色。而於法治思想上,本就是他的天賦與強項,自然也都以甲等成績過關。

正當其時,在肥被李牧大敗的桓齮,再次領兵伐趙,取宜安、平陽、武城。秦王大喜,從哪裏摔倒,就從哪裏站起來,這是說的我桓大將軍啊!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又到了年底。在經過期末大考之後,學室弟子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年底秋高氣爽,關中夏季酷熱,到此時則進入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放弟子們回家,既是因為放大家過年,也是因為此時是一年最忙的時節,各級官吏組織人力收割莊稼,還得組織賦稅和官糧入庫。

從寧秦縣城到函穀,一般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向東直行,穿過華山餘脈鳳凰嶺,直插函穀鄉;另一條是由西北邊抵達渭水南岸,再沿官道而去渭水黃河交匯處之函穀。山路難行,且偶有盜賊剪徑,不過要節約一些路程。如果有馬車牛車,則當然是沿官道最佳,“停車渭陽暮,望望入秦京”,渭水之景,自是極美的。

離軒劍法極高,自不會將一般盜賊放在眼裏,經過與樊軍侯等人的劍法交流,更是在實戰上填補了空白。見過了樊軍侯的殺人之劍,也見到了學室教官風格各樣的武技,對自己更是很有信心。

由於年後還將回學室學習,離軒隻是簡單收拾了一下,隨即從小路往家中趕去。三十餘裏山路,以他如今的腳力,如果快速趕路,大約一個半時辰可到。辰時出發,不到午時便可以到家。

走出約十餘裏,便到了鳳凰嶺,此處其實是兩嶺相接,小路從相接處通過,由於處於相接處時,周圍的空氣向此處流動,秦嶺過來的風在此匯聚,令人難以立足,故名為緊風口。

緊風口兩側樹林不密,多為草地,但東西兩麵路旁卻樹密林深,不見天日,路旁險峻,無他處可去,而偏偏在距緊風口不遠處,卻有一平台,五六丈長,兩三丈寬,既便於路人歇息,也便於盜賊群毆,自古就是山匪出沒之所。

而此時此地,旁邊灌木之後,人影綽綽,一個聲音輕道:“兄弟們注意,那小子應該快到了,他再厲害,兄弟們一擁而上,他還能翻得了天?殺了他扔到山穀,野獸撕了他,不過是一個意外事故而已。”

另一個聲音咬牙切齒:“媽的,這小子陰魂不散,這次定讓他交待在這裏!”

離軒進入山嶺,就一直非常小心。他對自己的本事雖然自信,但沉穩謹慎的習慣,讓他對危險保持著足夠的警惕。一路行來,雖並未遇到山賊或野獸的危險,但他並未放鬆。

行致離緊風口不遠處的這個小小平台時,離軒嗅到了危險,馬上拔劍在手。

十餘支箭矢飛來,支支力道強勁,封鎖了他全身和周邊。離軒精神一振,輕喝一聲,劍走遊龍,或格或劈或掛或挑,十餘支箭皆被他擋開。

突然,一聲尖銳的破空之聲響起,一支箭銳利無匹直奔離軒咽喉而來。此時離軒剛剛擋開十餘支箭矢,精神正處於略微的放鬆期,這支箭卻突然殺到。可見,這支箭的主人捕捉戰機的能力之強,絕不似普通山賊。

危急時刻,離軒一聲爆喝,不讓不躲,一劍向前劈出,頗有當日樊軍侯最後一劈之氣勢。隻見劍刃與箭尖撞在一起,離軒這一劈之下,竟然連青銅箭尖和箭杆一起劈為兩半,從離軒兩側飛開!

與此同時,十餘個身影從灌木林中躍出,麵覆黑巾,也不搭話,向離軒攻來。離軒打起精神,刷刷刷連環三劍,已有三人手臂中劍,武器掉落。

平台不大,這十餘人躍出,已將平台幾乎擠滿。那三個中劍者背靠山壁,臉上驚疑不定,顯然沒想到離軒劍法如此厲害,他們並非庸手,卻一個照麵就被傷了。

此時,離軒運劍如風,更加得心運手,閃身避過一人的直刺,順勢加旋,已在另一人身側一抹,那人脖頸鮮血噴出。

一個交叉步,回身刺入另一人胸膛。拔劍輕輕格住一柄來劍,順著劍身借力上刺,輕巧地從對方腋下刺入心髒位置。

為首之人見不是路,吼一聲“走!”剩餘數人身上竟然帶著繩鉤,向山壁跑幾步,拋出繩鉤,鉤住遠處大樹,非常迅速地騰空而起,便欲逃遁。

離軒躍起,將一位行動稍慢的山賊的繩鉤斬斷,此人跌落地上,離軒劍指其喉。片刻間,其他人已經消失無蹤。

“說,你們是何人?為何在此伏擊於我?不用撒謊,你們根本不可能是普通山賊。”離軒非常鬱悶也非常納悶,自己根本沒有仇家,怎麽回個家也會被截殺。這群人訓練有素,戰術得當,不會是普通呼嘯山林的烏合之眾,為什麽要刺殺自己?

突然,林中嗖嗖嗖響起,連珠三箭,直襲離軒。離軒擋開兩箭,向箭來處躍去,遠方灌木微搖,其人已去得遠了。

離軒歎了口氣。這三箭的目標,並不是離軒,那個離軒拿下的活口,已被真正殺人的第三箭給牢牢釘在了地上。

離軒搜索了一翻,在四具屍身上也未得任何要領,於是將首級割下,將屍身拋下山崖。轉身便走。

“飯碗……休走!”身後一個聲音傳來,離軒隻覺得被一隻猛獸盯上,自己全身似乎都在對方的攻擊範圍。

回身一劍,將對手的劍隔開,吃了一驚:“怎麽還有如此高手?”此人隨手一劍,卻包含了力度、精度,且留有餘力,攻守合一,相當不俗。

對麵來人年齡與離軒仿佛,短衫長褲,和離軒一樣背著個包裹,手中一把利劍,與通常的劍客不同,劍身長達四尺,寬約三寸,說明此劍煉製者技術頂級。發髻上一根木簪隨意插上,一字劍眉,眼睛頗有神彩。原本此人相貌英武逼人,但眼珠卻左右亂轉,身形亂晃,一下子顯得吊兒郎當,開口更是沒個正形:

“哈哈哈,拿下你,今後的口糧就有著落了,飯碗,你把劍扔下,我給你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