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笑嗬嗬地將一份盒飯和胖大海遞過去,“一起吃點吧,剛買還熱著。”

大爺接過去,略有懷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並不意外,發生這樣的凶案,周邊人多少會提高警惕心。

我掏出律師證給他看,“大爺您放心,我是他們家的辯護律師,就是打官司的。”

老大爺臉色緩和,“哦,打官司的。”

我們一邊幹飯,一邊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著。

“老王他們家為人怎麽樣?”

“他們啊,就是吃不得半點虧,聽不得半句壞話,具體的我就不多說了,死者為大嘛。”

“那天真的沒什麽可疑的人進出?”

“沒有,就是有戶人家新搬進來,他們也真是晦氣,剛來這出了這種事,聽說又想搬走了。”

“什麽時候搬進來的?”

“就昨天傍晚,5點吧。”

“那戶人家住哪?”

“這我哪曉得,曉得也不能和你說。”

“那戶人家搬進來的時候,王阿姨在家嗎?”

“那肯定在,這幾天就沒見她出來過,一直躲在屋裏。”

“昨天下午還有人來過嗎?”

“還有很多啊,小區這麽多業主不都是人?”

“那有沒有以前不怎麽來的突然來了?”

“沒印象。”

我問了些簡單的問題,從大爺這幾乎沒得到什麽要用的信息。

大爺吃完飯,似乎還沒飽,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個不鏽鋼飯盒。

打開後,裏麵是三個桂花糕,看模樣是手工的。

大爺拿出個遞給我,“嚐個吧,這是老楊親手做的,純手工不加防腐劑的。”

“老楊?”我有些疑惑,不知道是不是我以為的那個老楊。

“誒對,就是老王的親家,老王的女兒就是嫁給了老楊的兒子。”

“他來過嗎?”

“就是昨天,哎我怎麽把老楊給忘了。”大爺一拍大腿,“他以前老年癡呆沒那麽嚴重的時候,就是住這兒的。後來送養老院了,我們見的就少了。”

“他多久來一次?”

“這個難說,有時候一月回來趟見見老熟人,有時候連續兩三個月都不回來。昨天他是難得來了趟,還帶了幾盒桂花糕。”

“早幾年的時候,老楊經常做各種糕點,給全小區分著吃,以後怕是難吃到嘍。”

“老楊還會做這個?”

我有些訝然,老楊在我心中的形象不斷轉變,一開始隻是個癡呆老人,後來變成一個繪畫熱愛者,現在又成了糕點師。

“那當然,聽說他年輕時就是走街串巷賣糕點的。”大爺像是想起什麽來,“對了,據說老楊還會做糖葫蘆,不過從不肯做。一次經不住軟磨硬泡才把手藝教給了老王,讓老王做給我們吃。”

糖葫蘆……

一聽到這個詞,我就有些不好的預感。

老王的糖葫蘆手藝竟是老楊教的?

“老楊這個人怎麽樣?”我繼續打聽。

“老楊是個好人呐,見誰都是笑嗬嗬的,有次小區裏一個孩子丟了,他幫忙找了一天一夜終於找到了,還一分都要人家的謝禮。”大爺有些感慨。

笑嗬嗬,孩子……

這些關鍵詞,讓我感到愈發不安。

我想起當時,嚴敬聽我說老王就是當年的人販子時那奇怪的反應。

難道老王其實不是人販子,真正的人販子其實是……

老楊?

那似乎就可以解釋,為什麽最先死的是楊明了。

嚴敬其實是在報複老楊。

我突然想起來,在哪裏見到過有一條狗和一高一矮兩人的畫。

就在養老院。

老楊畫的!

王怡母親是老楊殺的?

想到老楊那迷糊樣,我又覺得有些不對。

一個老年癡呆患者,真的有這本事,能悄無聲息作案還完美清理現場?

“老楊昨天幾點來的?”

“就比那戶人家早來了會。傍晚4點46,他來的時候還問了我幾點,我記得很清楚。”

“他當時有進小區嗎?”

“有的,他就是來找親家的,結果門鎖著,叫了幾聲也沒人開門。”

王怡母親的死亡時間是下午2點至3點,而老楊是4點多來的,這時候她早已遇害。

從時間上看,老楊似乎是無辜的。

我想到密室殺人的常用手段就是調錯證人的鍾表,讓證人誤以為案發時間凶手不可能在現場。

“您當時是看那口鍾的時間?”我指了指牆上的掛鍾。

“不是,是看手機時間。”大爺搖頭。

“您的手機一般放在哪,有其他人接觸過嗎?”我又問。

“我就放在褲袋裏,沒借過其他人。”大爺矢口否認。

“老楊進去後多久出來?”

“有半個鍾頭吧,年紀大了腿腳不好,走慢點也正常。”

真的隻是走慢點……我有些懷疑。

法醫的鑒定結果是做不了假的,就算有誤差也不會差一個多鍾頭。

那老楊是怎麽做到隔空作案的?

還是說,凶手不是老楊?

次日上午,帶著越來越多的疑問,我前往養老院拜訪老楊。

老楊今日精神狀態不錯,我到的時候,他正在院子裏打太極。

大熱天的,依然套著那件長袖。

“老楊倒是多才多藝,又會繪畫,又會做糕點,還會打太極。”

我笑著和護工打趣。

護工甚是讚同,“整個養老院,就老楊最有本事,樣樣都會。”

“他剛來的時候,老年癡呆還沒那麽嚴重,這兒的電燈泡壞了都是他換的,水管壞了也是他修的,甚至連這條凳子都是他做的。

“他一個能頂三個,既當水電工又當木工。”

我故作好奇地問道:“老楊以前是幹啥的,怎麽會這麽多?”

一提起老楊,護工就有些唏噓,“老楊也是個苦命人呐,我知道些他的事,都是他以前講給我們聽的。他是50後,小時候家裏條件還蠻好的。”

老楊出生在一個世代經商之家,他出生時,家裏雖然因不再做買賣了,但多少還有些積蓄,是全村條件最好的幾戶之一。

老楊從小性格老實,父母尚在時,有父母照顧的他也沒受多少欺負。

一直到15那年,他父母相繼去世,家裏也沒有兄弟姐妹,隻剩下他一人。

外人就開始盯上他繼承的豐厚家產。

16歲的一天,多年未見的大伯找上門來。

這位大伯曾經是做倒賣生意的,但先是碰上戰亂丟了貨,又因形勢原因做不得生意,混得窮困潦倒。

雖從小就見過大伯兩三次,但想著血濃於水的楊國華,還是客客氣氣地招待大伯,弄了好幾個葷菜。

大伯自長輩自居,先是誇了他幾句,隨後直入正題:“阿華啊,你堂兄都二十幾了,媒人給談了個親事,就是彩禮還差了點,你也知道大伯我近來手頭緊,就先從你這兒挪點用用,等你討媳婦了保證還你。”

楊國華想著,畢竟是自己親大伯,遇著難事能幫就幫下吧。

於是爽快地借了錢,大伯還假惺惺地想留個借條,被他拒絕了。

過了十來天,素未謀麵的二伯也找上門。

這個二伯是個敗家子,從下不學無術,成年被趕出家門自生自滅。

楊國華有些懷疑這個二伯的真實身份,但二伯是拿著大伯的信來的,他想著應該做不得假,於是殺了隻雞盛情招待二伯。

酒飽飯足,二伯拉起楊國華的手,敘說著這些年在外流浪的傷心事。

二伯又說,他已經悔改了,打算娶個媳婦好好過下半輩子,但手頭上沒錢拿不出彩禮,就想問楊國華借點。

二伯信誓旦旦,保證過幾年就還。

楊國華有些納悶,怎麽要娶媳婦的都問他來要彩禮,但想著終究是自己長輩,能幫就幫下吧。

於是,楊國華借了二伯一大筆錢,又沒立字據。

再之後,他一個遠房親戚找上門來,這個親戚他隻是聽父母提起過,在他爺爺那輩就跑去外地斷了聯係,沒想到隔了幾十年又冒出來了。

性格老實的楊國華,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多弄了幾個肉菜招待這位遠親。

飯後,那位遠親抱著他的大腿,嚎啕大哭。

楊國華嚇了一跳,忙拉他起來,問他怎麽了。

那位遠親哭哭啼啼地說,他的老父親生病了,家裏沒錢看不起病,他又不忍心拋下老父親不顧。

年紀尚輕的楊國華,聽得心腸一軟,安慰他:“沒事沒事,別慌,醫藥費我來出。”

那位遠親感激涕零地拿了一大筆錢離去,再也沒出現。

再之後,越來越多的親戚跑來借錢,有些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什麽大伯的二姨的三姑的妹夫的誰誰誰。

理由更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門,什麽家裏狗摔斷腿了借錢動手術,什麽沒錢打牌問他要點……

每個都信誓旦旦很快就還錢,卻從沒人還過一分錢,要他們寫借條時個個推脫不識字。

楊國華隻是老實,不是真傻,他很快就意識到不對勁了,就沒再借他們錢。

就因為楊國華不借給他們錢,他們就開始不滿,在背地裏逢人就說這個人吝嗇薄情,見錢眼開。

三人成虎,楊國華在周邊一帶的名氣很快就臭了,將他氣得不行。

但生性懦弱的他,又不敢上門跟人理論,隻好躲在家裏不見人。

成年後,他找媒婆想討個媳婦,結果每個媒婆都獅子大開口,他無奈之下花了幾筆錢,卻始終找不到願意跟他過的姑娘。

原來,因那些借不到錢的“親戚”們在周邊散播他吝嗇薄情的傳聞,當地姑娘都不願嫁給他。

父母留下的財產在一次次的外借中所剩無多,老實的楊國華終於熬不下去了,帶上值錢的東西偷偷跑去了外地。

在外地的楊國華,由於沒有社會經驗,很快就被人騙光了財物。

好在他勤快肯幹活,總算能混口飯吃。

他在那裏碰到了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姑娘,兩個情投意合,很快決定成婚。

當時的楊國華,觀念比較傳統,認為結婚時要有長輩在場。

於是,楊國華帶著準媳婦回了老家。

他想著自己已經沒錢了,親戚們總不會再死皮賴臉來要錢。

事實證明,他想錯了。

他親自挨家挨戶拜訪,想請親戚們來參加他的大婚。

不料走到哪都吃閉門羹,親戚們唯恐他是上門來要錢的,都不肯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