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索爾單調乏味的答複令兩人之間的對話產生了負麵效果,並引發了一段不算太令人難以容忍的真空期。

米絲崔絲盯著水池中央洶湧的水勢怔怔出神。

而經過數番努力卻無濟於事的索爾終選擇放棄。

“我記得第二次和他相遇時,他正是從這裏被水流衝進來的。他向我完整敘述了被水流推搡著,在狹長的管道裏翻滾,打轉的可怕場麵。但在此之前,我一次也沒來過這裏。”米絲崔絲輕輕開口,也不顧一旁的索爾是否在聽。但她知道,他會聆聽。

匯報的工人說,他和他的兩個同夥像下鍋的雲吞,接連二三從裏麵冒出來,打頭的被撈上來時已是死人,這沒什麽奇怪,自地表城市被建立起來並投入正式運行後,每年都有醉漢,被謀殺的倒黴鬼,無家可歸人的遺體從上麵被水流送下來。

不幸死去的人被處理掩埋,隨行的另外兩人除了身受重傷外,竟然還活著。隨匯報詞一並被送來的,還有從昏迷中蘇醒的他和他的同伴。

真令人意外,我從來沒料想到數年後再度相見時,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拉開帷幕。那尚還活著的人竟然是他!當他滿身是傷的被執法隊押送到我麵前時,我差一點就當眾失態叫出他的名字。

當然啦!我到底是忍住了。我親自對兩人進行了審判,罪行是非法闖入地下避難所。非法闖入地下避難所的罪行並不算嚴重,鑒於兩人實屬無意之舉,收繳必要數額的罰款後,我宣布赦免兩人的罪行,並嚴明兩人必須在傷勢好轉後立刻離開。我命執法隊帶他和他的朋友去接受治療,並給予兩人必要的人道援助。

第二天,我在醫療所找到兩人,分別給了他倆一張P區臨時居住證明,這證明本是分管居民身份的管理人私下高價賣給想入住地下避難所,卻因個人履曆不全的自由民富商想出的賺私錢的把戲。臨時居住證明的時效是三個月。如今被我當人情債免費送給了他倆。我這麽做的理由很簡單,我既不想讓兩人出事,也不想讓自己牽扯進來。於是便說服兩人稍安毋躁,待我想辦法安全送兩人出去。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有了臨時居住證明的兩人卻並沒有聽從意見,選擇老實待在醫療所的病房內消磨時光,而是第二天就從醫療所逃走了。

待我再遇到他倆時,已是三周後。

原來兩人待身上的傷勢稍稍痊愈,就立刻折返回意外送他們進來的汙水處理廠,想從那找到離開的路。這兩人為了找尋出路,和汙水處理廠的工人們套近乎,說我安排他們來這裏接受懲罰以還清罪行。這件事我當然不知道!

兩人成功用臨時居住證明騙過了汙水處理廠的負責人。很快,他倆就與汙水處理廠的工人們混熟,並做了朋友。但汙水處理廠的工人卻不能給予他們真正需要的信息。沒有誰能從地下十千米的地殼向上以人力挖穿一條通道,想要離開,就隻能搭乘地表電梯一條路。

何人能有資格搭乘這部電梯呢?能付得起昂貴行票的人方可做到。

可惜這倆人既無餘錢,也非地下避難所正式居民。臨時居住證明也並非萬能鑰匙。於是他倆又冒險找到我,低聲下氣地請求我,希望我能予以幫助。

搞定行票自然不成問題,但想連同兩人的正式地下避難所居民身份一同搞定,卻絕非易事。我讓兩人暫住在汙水處理廠的工人家裏以掩人耳目,待我搞定兩人的正式身份後再作聯係。那時候我還不是這座地下避難所的實際掌權者,我的情夫還大權在握,要想一次搞定兩件事必須萬分小心,否則我也將萬劫不複。我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搞定這一切。而躲在工人小屋內的兩人卻早已按捺不住焦躁和好奇的心,屢屢跑到P區招惹是非。

兩次打架,三次盜竊,這就是兩人短短十餘天惹出來的好事。

後來,為了平息事端,我不得不親自拜會兩人,好言相勸,威逼利誘,使這兩個壞到骨子裏的混蛋能稍稍安分些。但這並沒有起到任何實質作用。兩人依舊如故。胡鬧的範圍也從P區轉移到了F區。終於我還是在事態嚴重前親手送走了他倆。但兩人惹下的事端卻沒有因此而結束。

就在離開的前一晚,他倆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從F區的一戶安保齊備的私人住宅裏盜走了幾件價值不菲的首飾。這事是我後來才知曉的。

你以為這就完了?不,遠不止於此!

膽大妄為的他在陰險狡猾的同伴的說服下,成功破解了我的私人通訊網絡。在兩人所謂善意的脅迫下,我和他又陸續見過數次麵。見麵的地點是在地表,每次他都會利用行動便利,找機會聯絡上我,同我見麵。

恐怕唯一幸運的是,他的的確確是因為愛我,才一時中了同伴的蠱惑,他為了彌補過錯,絕口不提有損彼此之間感情的非分之言。我倆的關係秘而不宣,一直保持著情人的關係,直到現在。

米絲崔絲的這番自白令索爾驀地恍然,可她為什麽偏偏要對自己說這些?

“在我麵前,他總喜歡炫耀說——他是世上最幸運的人。”米絲崔絲輕笑出聲,續道:

“他總說一個人假如能從死神手中逃過一次,就能逃過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因為幸運女神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他說,我正是他命中注定的幸運女神。我總對此一笑置之,我相信運氣會一再攔住死亡,但我不相信神靈會保佑他不受死亡的侵襲。他一度喜歡收集各式象征神祇的飾品,用它們來拴住自己的脖子,好交上好運,或抵禦死亡的威脅。你相信神靈嗎?”米絲崔絲冷不丁地詢問起一旁正在聆聽故事的索爾。

“我不知道,米絲崔絲女士。我對這方麵的事情了解得並不多。神秘學在組織裏是明令禁止的。”索爾搖頭道。或許梅麗會樂意和她聊天,梅麗對神秘事物和人類情感故事總是興致盎然。

“是啊,是啊!原諒我一時忘了你是——特別的。他說你們自小就要接受一些殘酷的訓練,斷絕情感之類,噯,抱歉,暫且不說這些吧!”米絲崔絲用飽含歉意的語言說道。

但她的聲調裏卻絲毫聽不出致歉的韻味,或許她不屑與他虛與委蛇,“那些飾品大多是從自由民集市上花高價購來的,在自由民中,各式神祇被廣為流傳,他們信仰並供奉,製作代表這些神祇的護身符以貼身佩戴,借此充當自己的保護神。

自由民的神祇多種多樣,我孩童時的記憶裏大約就裝著千百種不同職責的神祇,他們的數量就像信奉者們口中伴生物一樣多。神祇行善,保護眾生。但多數時候,神祇並不能替任何人消災減禍。若想要活下去,還是隻能靠運氣和實力,缺一不可。你覺得人能靠運氣活下去嗎?”她斜睨了索爾一眼,冷不丁地繼續發問,似乎是想讓對方順著她的意願把話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