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先生帶著眾人跑了許久,直到危機暫解才放緩腳步。

中槍昏死的槍手也漸漸蘇醒,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前胸被重型穿甲彈擊中,子彈在輕型納米作戰服上留下了一片高溫炙烤的痕跡。較之火種,他幸運得多,子彈擊中的部位是作戰服防禦最強的部位之一,除了短暫的昏迷外,他隻是受了些許不算嚴重的內傷。

同樣中槍的火種就沒那麽幸運了,被子彈擊中的左肩經穿甲彈高溫炙烤,表皮和內部組織大麵積燒傷壞死;左肩胛骨也完全粉碎,若不及時接受手術治療,恐怕將會落得截肢保命的下場。可眼下到哪去尋找動手術的工具呢?

危險暫過,眾人如驚弓之鳥,在及膝深的汙水裏或靠或站。先生替火種簡單處理了傷勢。火種受傷頗重,碎骨和灼燒引來的劇痛令他在昏死的邊緣徘徊。在檢查了隨身醫療包後,先生提議重新製定撤退計劃。

隨身醫療包內沒有可供手術使用的器具,療傷藥物更無法治愈如此嚴重的外傷。先生讓索爾留下照顧火種,他領著隊長和專家來到不遠處商議撤退計劃。

另一頭,從昏迷中蘇醒的火種麵露慘笑,與在他的每個人套近乎。

“我死了沒?”他煞有介事地問道。

“快了——”槍手靠坐下來,向他伸出一隻手指,用力比畫了一下。

火種發出嘶啞的笑聲,見先生不在近旁,他便向眾人透露了一個秘密。

原來,在距離此前眾人落腳點不遠處,有一條通向地下民用避難所的下水管道。這條管道作為地表排汙管道的諸多集中排汙入口之一,直達地下民用避難所的其中一座汙水處理廠。排汙工程設計之初,其目的本就是為收集地表雨水,經過地表管道二次沉澱過濾後,集中送入地下汙水處理廠;後經淨水裝置過反複消輻,除毒後作為供給地底居民的生活用水使用。

當地表逐漸恢複生機後,地表雨水收集係統又被軍方的工程師們稍加修改,成為既可充當雨水收集處理,又可輔助地表城市排汙的雙供係統。因此,隻消折返回先前的落腳點附近,就能順著汙水集中管道進入地下世界。

這套計劃沒有被最先實施,是考慮到進入地下的方式頗具危險,被優先排除了。

火種剛說一半,就遭到去而複返的先生的反對,作為同樣熟諳整個城市排汙係統運作模式的他,自然深諳‘頗具危險’究竟意味著什麽。

“這條計劃不成!”先生矢口否決。

“眼下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法子嗎?好歹一試吧,笨蛋——”火種虛弱地反駁道,他的身體被注射大劑量鎮痛藥劑,手臂的劇痛暫時得到了緩解,這使得他重新恢複了辯駁的精力。眼瞅先生不同意,他伸出右手輕拍對方的肩膀,似是在規勸,又似是在宣誓死亡,“我愈發感到體力不支,除非你們把我的屍體丟棄,否則按原計劃,我們會繞更遠的路,我恐怕堅持不了這麽遠。”

“佬塊和我分別背著你走,會有法子的!”索爾緊抿著嘴唇說。

“唉,笨蛋。”火種搖頭拒絕,無力地閉上眼睛,“近路離這兒不遠,何必舍近求遠?”

“因為真要從那鬼地方下去,你絕無生還可能!”先生厲聲喝道。

“小聲些,笨蛋,”火種抬起頭,朝對方哂然一笑,“富貴險中求,生死命由天。功虧毀於旦,何顏見父老。你這又是何必?”

嘭!先生的拳頭狠狠砸在濕黏的牆麵上。

“帶路吧,好兄弟。”火種溫言說。

先生咬牙,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隨著隊伍愈發向前,前方激流聲便愈發清晰刺耳,腳下的水位也逐漸抬升,逐漸漫過眾人的大腿,腰腹;再後來,僅剩佬塊能雙腳站在水中前行,其餘人卻隻能半浮在水麵泅水向前了。火種被佬塊用雙手高舉著,他的情況不容樂觀,途中昏迷了兩次,眾人不得不暫時停下來給他處理傷口以緩解疼痛。

正前方,水花激**,一口巨大的旋渦正在眾人百米開外吞吐張合,洶湧澎湃的激流不斷將四麵八方匯聚而來的汙物噬入其中,幾縷微光從上方穹頂的地表排水孔上投下,隱約照亮了旋渦和周圍的洶湧激流。

“我們到了,就是那——”先生指著前方大聲喊道,他的呼喊聲在激流的浪潮聲中顯得尤為渺小。“現在想回頭還有機會,隊長!再向前遊十幾米,旋渦的巨大吸力就會拽住你,任你如何掙紮,都會將你無情吞噬!”

“你們怎麽發現這地方能通向地下的?”隊長遠遠眺望那黑色的巨大旋渦,遲疑道。

“嗐!有一次,我,火種,還有4-73——就是那個說話直來直去,不討人喜歡的自大狂——”先生耐心解釋道,有意拖延時間,“我們被臨時安排去與一夥雇傭兵組織購買機密,千算萬算,買賣終還是出了意外。4-73在我和火種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私吞一部分購置機密的資金,私吞的金額不大,還是露了馬腳。

於是我們三人就像三隻過街老鼠般,被雇傭兵步步逼入臨近的地下排汙管道。他們許是想在就地處決前戲耍我們一陣,誰知讓我們給逃了。追兵窮追不舍,而我們三個就像今天這樣狼狽不堪!4-73也算是地底老手,可慌亂中他帶錯了路,水越淌越深,那晚上天偏偏黑得像無光的地道,什麽也看不見。追兵的叫罵聲和子彈的呼嘯聲紛至遝來,待我們發現那旋渦時早為時已晚。遂我們三人就被旋渦扯了進去。

待我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身上的衣物也不知什麽時候被換成了幹淨的粗布短褂和長褲。我慌張起身,還以為自己做了俘虜,卻正巧看見火種那洋溢著喜悅的愚蠢的臉,他正對著我咯咯直笑哩!

他早就醒了,弄明白了我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被吸入旋渦後,我們三個在蜿蜒曲折的管道裏一路向下,漂流了十三點三公裏,喝了滿肚子髒水,被沿途的管壁撞得昏死過去,但最終還是順著水流被衝進了地下汙水處理廠。看管汙水處理池的工人們相繼發現了昏迷的我和火種,以及不幸身亡的4-73。

據工人說,經常有屍體被從上方衝下來,他們本以為我們全死了,但你瞧,除了4-73,我們誰也沒死。

“所以,這次也會是一樣,溫暖的床鋪正在向我們招手,而我們誰也不會有事,笨蛋。”火種有氣無力地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