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孤兒院的太陽(六)

午後的烈陽街處在溫煦的橘色日光下,梅難得從繁忙的勞碌中脫身出來,在月屋的大書庫內寫著最近值得注意的事情,最主要的便是至高信徒開始在世界如瘟疫一般擴散的事情。

企業的飛艇飛往不停,經常是前腳剛處理完一夥癲狂的信徒,後腳遠方就傳來更多關於信徒們的消息。

這是噩夢般的八年,她甚至有些時候都來不及想念弗朗西斯,路易斯前些時間再度回到了賜福孤兒院內,艾莎出走墮入非凡之路,仿佛人的一生中總有一個階段,周遭的一切都在把你向崩潰邊緣推去。

有時候睡眠隻是那些夢魘回憶不斷侵入腦海的代名詞,曾經戰爭期間,兄弟會方麵六次親手殺死彌賽亞家的五個子嗣。

抱著垂死孩童在血泊中哭泣,是她最不願意想起的一幕。

梅的筆觸在紙張上不停勾畫。

“弗朗西斯,你真該死,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焦頭爛額地照看一切整整八年,我好像還搞砸了。

多希望一覺醒來你在我的枕邊,但我不敢過多想念你,因為總會聯想到你終日麵對著死亡輪回,被阿德裏安一次又一次殺死。

好像一切都在朝著預言發展,艾莎果真那麽走了,但所幸亞伯長大,一切仍舊抱有希望。”

寫到這裏的時候,梅帶著難過苦笑起來:“請快點回來吧,親愛的,全世界都在等著呢。”

門忽然被輕輕打開,是亞伯從學院回來了,他的表情並不輕鬆。

梅馬上把難過壓回心底,換上溫柔的語氣問道:“遇到什麽事情了,你看起來愁的跟什麽似的。”

亞伯試圖找到一個讓梅可以接受的方式讓她聽自己說下去,輕輕道:“母親,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與路易斯是同一個門第呢...”

梅的笑容霎時間凝固住,手中筆尖一下子被自己按斷了。

她一下就明白,有人背棄了於自己的約定,是雅各賓麽?

梅帶著已經凝固的笑容,做出了最後抵抗:“你在說什麽呢,孩子,路易斯是誰?”

亞伯表情帶著無奈,沒有任何質問與惱怒,畢竟他明白梅為一家付出了多少,表示隻是不解。

“你可以一早就告訴我的,隻是門第汙點而已,沒人會有什麽特別意見。”

梅摘下隻在處理文字時戴著的眼鏡,扭頭看向窗外,想著如果一切隻是瓦倫迪門第的汙點,那該多好。

那些她所逃避的,所恐懼的,仍舊沒有爛在塵土裏。

它真實存在,並追蹤了自己的一生。

亞伯此次推門而入,揭示著坦白時間到,或許到時候了,畢竟彌賽亞一家全是背負原罪之人,現在是她闡述自己罪行的時刻。

梅眼中開始泛起若隱若現的淚光,那是在人類被極度沉重的過往所擠壓時的表現,她含著嘴唇很慢很慢地說道:“我原來打算晚一些把這些告訴弗朗西斯,但意外搶我一步,他被困在古斯塔夫號內了。”

“路易斯是很好的一個人,準確來說曾經是。”

梅再度露出令人看著就憐憫的淡淡笑容,開始向自己的長子交待了自己曾經的過往。

她是誰,她來自哪裏,她為什麽在這裏。

梅·瓦倫蒂娜,瓦倫迪家族第十七代靈子,意味著她將是同代眾多血源中唯一將以正常人類度過一生的孩子。

路易斯是她同代血源中的遠親分支,二人小時候雙方父母關係很近。

因為終末預言的緣故,梅在家族中是最受矚目的那個,對藥劑學知識有很高的天賦,怪物對抗方麵也顯現出不俗的表現。在路易斯眼中看來她是與瓦倫迪公爵一樣擁有崇高地位的人,而他有幸在小時候照看梅的安全,所以無比地盡職盡責。

在這裏梅發自內心的感慨道:“他很有責任心,我一直以為路易斯是我哥哥呢,經常偷公爵爺爺不讓我看的煉金調和書給我看,就像從前你照顧艾莎一樣。”

但這個陽光的哥哥,在第一次不受控製的露出類狼獠牙之後,就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旁人隻告訴她,路易斯去了一個很美好的地方。

後來梅在瓦倫迪家族的私有禮拜堂前,聆聽了終末預言那關於自己的一部分:“我將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嫁給一位被蒸汽與非凡之力雙重汙染的褻瀆者為妻,推動他成為王,推動他用轟鳴的蒸汽把人類碾為粉末。”

當時十餘歲的梅對這個指引極度抵觸,經過日日夜夜的反抗與自殘後,瓦倫迪公爵或許是預感到了家族來到了延續的盡頭,終於在一夜白頭中妥協。

畢竟梅首先拒絕遵循預言的指引,其次不服從與其他貴族的入門婚約,那唯一的靈子這般表現,自然再也沒有下一代瓦倫迪了。

他給了梅自由,隻要求她可以現在就拿起一把銀劍,殺死隱藏在賜福孤兒院內的怪物。

“證明你離開顯赫的門第一樣可以活下去,親愛的孫女,希望你在長大之後不要後悔現在的決定。”

於是在眾多兒時玩伴的注視下,梅提起一把銀劍進入了孤兒院,恰好撞見了正陷入巨大恐懼中的雅各賓。

她完全沒有意料到的是,在眾人口中去往美好地方的路易斯,就是此刻畸變的類狼。

“他吃了那麽孩子是滔天的罪行,但我怎麽忍心親手殺死路易斯呢。我最後關頭還是心軟,將他放逐去很遠的希倫,禁止接近人類,同時讓雅各賓與我一起把這秘密深埋在肚子裏。。”

在長久的慢慢講述後,亞伯向梅表示了歉意:“對不起,母親,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梅擺擺手,神情平靜下來,她忽然釋然道:“我應該早點說的。後來我離開門第獨居在王城,因為路易斯這個事情,我選擇考上帝國學院準備去當獵人,希望可以淨化世間與我的罪行,同時遠離預言。”

“但老天爺仿佛在開玩笑,我發瘋一般逃離預言,結果還是在彌賽遇見了弗朗西斯。”

“再後來就沒有辦法了,我遇見你父親後還是愛上了他,跟終末預言說的一摸一樣。”

梅想著弗朗西斯的臉,恍惚間說道:“我啊,最後小惡與大惡一個也沒落下,那不可饒恕的罪行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小惡是放走了路易斯,如今又再度心軟,在路易斯回到孤兒院後奪取了那裏,想把類狼還活著的秘密繼續掩蓋下去。

大惡就是與弗朗西斯同流合汙。在彌賽的那個夜晚成為了彌賽亞夫人,成為預言中的不可饒恕之人。

而那個曾經的小女孩,把這些過往改編成床邊故事,講給下一個小女孩艾莎聽。

亞伯在一旁靜靜地等著梅說完,情不自禁地被梅的過往所感染,他長長的出一口氣,勸慰道:“母親早已經救贖了自己,這就是我們褻瀆者一家的命運,但你的付出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梅聽著這個懂事兒孩子的話差點兒再次淚如雨下,自己真的做的足夠好了麽?

她摸摸亞伯的頭發,呢喃道:“我或許沒說過,但現在想讓你明白,你一直是我和弗朗西斯的驕傲。”

“可是我很笨拙。”

“那也一樣是我們的驕傲。”

亞伯緩緩站起身來,探問著梅對孤兒院一事的意見道:“那我還有必要去淨化路易斯麽?”

梅似乎放下了過往,路易斯曾經是一個很好的人,但不意味著在畸變後的罪行可以抹掉不提。

另外,路易斯就是那個害死大衛妻子的獵人,至於他被放逐到希倫後怎麽成為獵人的,那誰也不知道了。

自己不忍心下手,大衛遲早會找到路易斯,那不如讓亞伯去做吧:“當然,太陽,善惡天平並非平衡的,做你要做的事情吧!”

亞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就以仁慈的方式來沒有痛楚地淨化路易斯吧。

在後麵梅交代了現在路易斯的具體情況,四階段畸變,餓了半個月一直沒有進食到類狼渴求的血肉,尤其這是滿月剛剛過去的情況下。

它在孤兒院內徘徊,一直不停地徘徊,日夜嚎叫個不停。

而命運總是恰到好處,大衛鎮長在八年間的複仇流浪中,終於尋覓到了路易斯的蹤跡,他已經於幾日前抵達了王城。

在聽聞孤兒院的事跡後,現在是公爵衍生階段四後半程的大衛,已經在那條街道的某個旅店內謀劃已久。

教會似乎派出了獵人準備淨化路易斯,不不不,絕對不行,結果那個該死類狼的人,必須是他自己!

至於為什麽沒在烈陽街1號去下榻,是因為大衛已經隱約猜測到了梅和路易斯的聯係,他不想讓她太過難辦,畢竟雙方交情在先,梅又是弗朗西斯的妻子。

因此先斬後奏是一個更為明智的選擇。

複仇之後的計劃,大衛打算重新回到秋田鎮,那個被麥田包圍的地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到那裏了,不知道奧菲利亞照看小鎮做的怎麽樣。

八年日夜彈指而過,此刻大衛在孤兒院靠在街燈上外聽著狼嚎,思緒萬千中大口抽雪茄。

“血債血償。”

他丟掉雪茄後,如此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