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猩紅月夜
猩紅如血的月亮高懸天空。
光靄朦朧，如墨在水中暈染開來一般，將夜色也染成了渾濁的暗紅。
巨獸的骸骨橫臥在曠野上，根根肋骨如劍一般直指蒼穹，起伏的山巒在陰影中若隱若現，狂風吹過，嗚嗚的氣流聲，如百鬼夜哭，如杜鵑啼血，將滾滾濃煙迫開吹散。
鄢人狂站在土丘上，望著數裏外的開拓團營地，微眯雙目，眼神睥睨。
營地之中，燃燒的熔爐漸漸沉寂，砍伐的灌木隨意堆放，粘稠的濕泥堆成座座小山。
勞作一天的開拓團成員們，此時如螞蟻般排成一排，在守備的喝罵聲中走入各自的木舍，今夜從此刻開始，他們將不被允許隨意踏出木舍一步。
遠遠望去，方圓百裏，隻有開拓團營地中才有篝火，才有人氣，但給人的感覺，卻更如牢獄一般讓人窒息。
“早晚有一天，我要憑自己的力量，擺脫這樣的苦日子。”
鄢人狂輕哼一聲，拽起一根地上的草莖，將頭發梳紮成一束。
身上的粗麻短衫雖然略顯寬大，並不合身，但是他卻似乎並不在意，用一根布帶緊緊係在腰間。
暗紅的月光之下，十六歲少年雙目炯炯，輪廓分明的臉上，有著這個年齡本該沒有的沉穩，但又不失少年的張揚和桀驁。
等看到開拓團成員都消失在視野之中，鄢人狂腳尖一挑，地上的號角頓時飛了起來，落到他的手中。
這是一支牛角製成的號角，有幾處已經破損，但是鼓足了勁吹起來，示警的聲音也足夠響亮。
和剛剛被趕入木舍的成員一樣，鄢人狂也是這支第七開拓團的一員。
不過比起其他的成員，他每日還多出了一項任務，就是巡夜。
今晚也是如此。
將破舊的號角掛在脖子上，鄢人狂腰間插著一根結實的木棒，敲擊火石，點燃了火把。
一股鬆脂燃燒的味道傳來，火光頓時照亮了周圍。
手持火把，鄢人狂從土丘上躍下，圍繞著營地開始巡查起來。
火把能夠照亮的範圍，僅僅是周圍數尺，夜風一吹，火焰獵獵，更是忽明忽暗，照得鄢人狂的影子都扭曲起來，周圍鬼影綽綽，仿佛藏著什麽恐怖的東西，隨時都要衝出來擇人而噬。
要是普通人，獨自一人行走在這曠野中，恐怕早就被嚇得頭皮發麻，腿肚子發軟，但是鄢人狂的臉上卻毫無懼色，穿著草鞋的雙腳走在路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隨著時間流逝，夜色漸深，猩紅的月亮緩緩壓迫下來，仿佛是要擠破天幕，從裏麵墜出來一般。
鄢人狂的巡查路線，此時也已經走完了大半。
抬頭看看月亮的位置，心中默算一下時間，鄢人狂呼出一口氣：“應該快了吧。”
他話音剛落，鐺的一聲脆響，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
“來了！”
鄢人狂目光微凝，目視聲音傳出的方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開幾步。
鐺——
又是一聲敲擊，聲音清脆悅耳，甚至還帶著某種律動。
下一刻，一行人仿佛是憑空出現一般，從黑暗中跳躍地走了出來。
這些人分不清是男是女，因為他們全身都包裹在紅色的布裏，旁若無人地跳著祭祀的舞蹈，一邊往前邁進。
很快，隨著第三聲敲擊傳來，一張蓋著紅布的高台被抬了出來。
高台上，九隻青銅編鍾按照大小排成一排，微微搖曳著。
而在青銅編鍾的後方，一道人影手持木槌，一邊舞蹈一邊按照韻律，敲擊編鍾。
這道人影和高台下方的那群人不同，她的身上裹著的是紅色的薄紗，頭上戴著金縷細紋冠，腰間的黃金扣帶上，也紋著複雜的雁魚圖案。
握著木槌的雙手，**在外，手指細長，但皮膚卻慘白得嚇人。
隨著他們的靠近，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香味，也飄入了鄢人狂的鼻孔。
鐺鐺——鐺鐺鐺——
與此同時，青銅編鍾的音律也變得急促起來，而這群人的舞蹈，也變得越來越快，身體也開始扭出種種匪夷所思的動作。
鄢人狂屏息凝神。
今夜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了。
甚至他看得比其他人還要多一些。
因為他凝神注目的話，還可以看到，這群人無論是高台下跳舞的，還是高台上敲鍾的，每個人的頭頂和四肢，都被一條細細的線連著。
這條線的末端，都延伸向黑暗之中，仿佛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操控著他們的動作。
這群人很快來到了鄢人狂的麵前。
但是他們好像並沒有看到鄢人狂，又好像即便看到了，也沒有在意對方一樣，依舊伴隨著青銅編鍾的韻律，跳著越來越誇張的動作往前而去。
魔音邪舞，充斥著一股勾魂奪魄的味道。
空氣之中，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要將人的靈魂和身體一同拉走。
鄢人狂低著頭，眼神不動，好像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等到這群人全部從自己麵前經過，徹底融入到下一片黑暗中後，他才抬起頭，看著對方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今晚的聲音，好像有一點變了。”
“嗯？哪裏變了？”一個靈動的少女聲音傳來。
與此同時，一隻灰白色的小貓，憑空出現，落在了鄢人狂的肩膀上。
讓人感覺不寒而栗的是，這隻小貓臉上的大部分區域，都被一隻碩大的眼球占據。
而在這滴溜溜轉動的眼球下麵，則有一張小嘴。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剛剛的少女聲音，就是從這張小嘴裏傳出來的。
“小七，我有沒有說過，不要隨隨便便出現在我麵前。”鄢人狂沉吟片刻，開口說道。
小貓蹲在鄢人狂的肩膀上，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似乎在不滿鄢人狂的態度：“反正別人又看不到我，再說了，這個樣子我也沒有辦法。”
知道這件事若是追究下去，到最後又是說不清了，鄢人狂索性不再搭理對方，舉著火把打算繼續巡夜，早點完成今晚的任務，還可以多休息一會兒。
至於剛剛那番景象，從二十天前開始出現，不過到現在為止，都沒有造成什麽壞的影響。
鄢人狂不想多聊，但小七卻不依不饒。
舔完爪子，它往前一跳，落在鄢人狂的麵前，被眼球占據的那張臉，直直地麵對鄢人狂：“你還沒告訴我哪裏變了呢，還有，那個東西你注意到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