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審訊

審訊室昏暗的燈光下,中年男人眉頭緊鎖,用小而銳利的眼睛打量著麵前的年輕人,身邊是一位明顯更加年輕且焦躁的青年。

年輕人身形瘦削,微卷黑發下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五官立體如古典雕塑,黑色眸子微微眯起,鏡片後的雙眸還帶著笑意。

看著他這悠然自得的模樣,一時間,中年男人竟是分不清哪邊是審訊方。

“在等待屍檢的空隙,我們來談談吧,路源。”中年人一邊說著,一邊和那位青年掏出了調查員證件。

中年人名為陳宏,治安署三級調查員。

怒氣衝衝的青年名為何相,治安署一級調查員。

“人是你殺的,藏品館外的屍體是你的手筆,對吧?”陳宏收回證件,沉聲問道。。

“是啊,是我殺的,可它是怪物。”路源攤了攤手。

“陳隊!你還和他廢什麽話!”何相麵露鄙夷,“這家夥就是一瘋子!”

陳宏伸出手掌示意何相閉嘴,盡量讓自己嚴肅凶惡的臉頰溫柔起來,“路源,口說無憑,也許它不是怪物,隻是個長相醜陋的可憐人呢?”

路源嗤笑一聲,“你如果見過那家夥,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陳宏眼前一亮,立刻說道:“那你可以把他畫出來嗎?”

治安署經常出現類似的情況,未知形態的怪物與人發生衝突,但最終結果多數是人死怪逃。

“可以。”意外的是,路源點了點頭,並看向麵色陰沉的何相,“小馬仔,拿紙筆。”

何相麵沉如水,蓬勃的怒氣險些從鼻孔裏噴發,他冷哼一聲,將紙筆重重地摔到路源麵前。

路源憋著笑接過紙筆,認真地畫了起來,看不出他竟是繪畫的高手,普通的中性筆在他手中閃轉騰挪,一道身影在紙上逐漸浮現。

“你對治安署不信任......為什麽?”陳宏突然說道。

“別會錯意,我隻相信我自己,不管你是流浪漢還是國王,對我來說都沒有區別。”路源手中沒有絲毫停頓,“對了,你知道我的藏品館嗎?”

“當然,路館長,那可是父母給你留下的最後遺產。”陳宏對自己轄區內的情況了如指掌。

“其實我一直在搜尋藏品,這頭魚男或許是個契機。”路源歎了口氣,“順利的話,藏品館會在近期開放,不順利的話,就永遠關閉。”

陳宏沉默地點點頭,眼中滿是惋惜。

這個平行世界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暗潮洶湧,各種神秘、詭異事件頻發,人們甚至都見怪不怪,這裏說是治安署,實際上常年都在處理類似事件,正兒八經的犯罪很少見。

因此,陷入瘋狂等異常狀態的受害者也極多,顯然陳宏認為路源也是其中一員。

“好了。”路源下了筆,背過信紙推向兩人。

見陳宏點頭,何相輕蔑地翻過信紙,然而,他麵帶譏諷的神色卻陡然凝固,他的瞳孔收縮,驚恐在麵部蔓延。

那是一隻渾身被海水打濕,長著魚臉的人形怪物。

隔著紙張,何相甚至感覺到了濃厚的魚腥味。

“這個、這個......這個是......我......”

他咬緊了牙關,仿佛一個即將嘔吐的醉漢,雙眼卻始終沒有離開那張紙,迷惘、惶恐、癡迷、憎恨等等複雜的情緒在臉上不停更換著,呼吸逐漸急促而粗重,手指也在不斷顫抖著。

“何相?何相!”陳宏注意到了他的異狀,便用力地拍了拍後者的肩膀,大聲呼喚著。

何相如夢中驚醒,他的身軀猛抖了一下,轉過了臉。

陳宏倒吸了一口涼氣,何相那張蒼白且流淌著汗珠的臉因恐懼而扭曲,這位原本嫉惡如仇、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此時仿佛被抽掉了靈魂,隻剩下一具幹巴巴的軀幹。

“你畫了什麽!”陳宏怒吼一聲,一把抓過了信紙。

陳宏拿過信紙,雙眸也在瞬間瞪大,上麵所描繪的怪物過於畸形和瘋狂,而且栩栩如生,讓人不得不懷疑這種生物是否真的存在......但是,這張圖能做到的僅此而已。

接著將目光轉向何相,這位年輕的一級調查員剛剛緩過來,正在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見陳宏將懷疑的目光投向自己,何相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陳隊,我、我有點不舒服......”何相眼中有著驚慌一閃而過,“我可以先走嗎?”

“先走?”陳宏麵色一沉,“這是工作!你身為治安署的一員,自然要擔負起保護市民的職責,‘有點’不舒服不應該是你逃避的理由!”

“對不起陳隊。”何相立刻低下頭。

“我會在季度檢查時將你的狀況如實匯報。”陳宏淡淡地道,“現在,閉上嘴巴,好好看,好好學。”

“是。”何相麵龐依舊蒼白,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原地。

陳宏深深地看了何相一眼,正要轉頭繼續詢問路源之時,卻看到這位懶洋洋的年輕人舉起了手。

路源微笑著指了指何相,“我可以向您的馬仔提問嗎?”

“注意你的措辭,他是一位優秀的治安署調查員,請保持尊重!”陳宏警告道,隨後擺了擺手,“問吧。”

“我想知道,作為一位‘優秀’的治安署調查員,隻不過看到了一張手繪的怪物,就會如此失態?”路源特意在優秀二字上加了重音,隨後故作惋惜地歎了口氣,“這讓我對貴署的工作能力表示擔憂,希望你能給出些解釋。”

陳宏皺起眉頭,雖然路源所說的話語針對性極強,甚至可以說是在故意找茬,但這件事確實蹊蹺,何相的表現根本不像是裝出來的,他是真的很害怕。

何相不複方才的囂張,而是縮起了身子,眼神飄忽。

“看來,你好像知道點什麽,但是某個人......或者某個事物阻止了你,不讓你吐露真相。”路源扶了扶眼鏡,狡黠的雙眸愈發明亮,仿佛有繁星綻放,語氣也越發溫柔。

何相變得溫順起來,他的雙眼癡迷,怔怔地聽著,仿佛即將回頭的浪子。

路源繼續說著,“沒有什麽是不可言說的,我們人類,理應是站在最高峰的生物,其他生命不過是——”

“不!”何相情緒激動,猛地站了起來,“你在胡說......你在胡說!你是個無知者!你分明什麽都不懂,你怎麽敢......你怎麽,這樣褻瀆,偉大的......”

他停了下來,開始在上衣兜裏翻找。

“我要給你看看!看看真正的恐怖!”

一件又一件的東西被甩了出來,口香糖、香煙、打火機、調查員證件、筆、小刀......

直到,一隻金屬掛墜掉了出來,在桌麵上傳出清脆的碰撞聲。

灰色堅韌的鎖鏈下連接著一塊黑色的圓形金屬,上麵刻畫著浩瀚而璀璨的群星。

沒等路源說話,冷眼旁觀的陳宏臉色大變,他動作飛快,幾個呼吸間,冰冷的銀色槍口便貼在了何相的太陽穴處,冰冷的聲音也一同響起:

“舉起手,深呼吸,慢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