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禍起長安1
第一章 禍起長安（1）
隋開皇三年，節令剛入初冬，長安城就有些寒氣逼人了。
凜冽的西北風先是悄悄地襲來，然後一陣緊似一陣。空中塵土飛揚，街邊的樹木在瑟瑟發抖。
這個冬天，長安城確乎不同尋常，除了冷得比往年早，還籠罩著一種驚恐不安的氣氛。這種驚恐源於流傳的謠言，還有一首不翼而飛的歌謠。
“李子結實而得天下，楊主虛花而沒根基。”謠言在大街小巷中悄悄地傳播。
在一個胡同盡頭的一片空地上，一群兒童在做著遊戲。大概是遊戲玩得累了，他們三三兩兩分散開來，有的坐在街邊的石頭上，有的靠牆站著，忽然同聲唱著一首歌謠：
日月照龍舟，淮黃水逆流。
掃盡楊花落，天子季無頭……
這是一首新近流行的歌謠。
這也是一首不吉利的歌謠。
尤其是最後一句，分明是一首反詩。“天子……無頭”，這不是罵皇帝要掉腦袋嗎？於是，家人們囑咐自己的孩子，切莫要當著外人唱這首歌謠，以免惹出禍端。但兒童們哪能顧得那麽多。也不知為什麽，他們反複地唱，不知疲倦地唱，唱得津津有味。
胡同口忽然闖進來幾個手持棍棒的漢子，他們是聽到歌謠闖進來的，不由分說，舉起棍棒便打。這群孩子立時作鳥???散。有兩個跑得慢的小孩，被當場打倒在地。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嚇得哭都不敢哭。
那幾個漢子是巡城的官員。隻要聽到有人在傳謠言，就將人抓進牢房，如有小孩唱歌謠，也不問青紅皂白地追打，好多孩童被打得皮開肉綻。
謠言和歌謠先是在鄉間流傳，後來在街市傳遞，成群的兒童甚至邊做遊戲邊大聲地歌唱。巡城的官員屢禁不止，而且越是禁約，越是流傳迅速。謠言和歌謠終於傳入禁宮，傳到了隋文帝的耳中。李子結實，楊主虛花，是說姓李的得天下，姓楊的開的是虛花——失天下？
大千世界，無獨有偶。隋文帝楊堅知曉這些謠言與歌謠時，甚是煩惱。隋文帝本來多疑，歌謠使他想起不久前做的噩夢。數次夢見都城被洪水衝垮，眼看自己被洪水淹沒時，便忽然間驚醒。隋文帝一夜無眠，心中悶悶不樂。憑什麽做如此之夢，百思不得其解。當謠言與歌謠傳入禁宮後，正與自己的噩夢偶合。越是琢磨越是不對勁，楊堅驚出了一身冷汗。
朝廷肯定出了叛逆之臣。有人竟然妄圖謀取寡人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這樣的夢，還有謠言和歌謠，分明是上天對自己的昭示。那麽，這個叛逆到底是誰呢？
隋文帝卻不知道，這是他的兒子楊廣為報私仇陷害李淵的陷阱。晉王楊廣陰謀奪取他的哥哥楊勇的太子之位，一直對曾經阻止過他的大臣李淵懷恨在心。謠言和歌謠，都是他的心腹謀士張衡所編，故意散布於民間，又讓它傳入禁宮，以迷惑隋文帝，從而達到陷害李淵的目的。
當時朝中有兩位大臣，名字都帶水的，而且都姓李，一名是成公李渾，一名是唐公李淵。楊廣意在陷害李淵，但楊堅卻心疑李渾的兒子李洪。水逆流，正是應了洪水衝垮都城的噩夢。楊花落，是說楊家將要衰敗之意。天子季無頭，季字去掉頭上一筆，不正是李字嗎？
這時楊廣奏道：“父皇，裏巷妖言，甚是不祥，乞行禁止！”
中郎將裴仁基也上表道：“李渾之子李洪，暗合妖言之意，圖謀不軌。”
於是一道聖旨下達，世代忠良臣子李渾家五十三口人被綁赴市曹，盡皆斬首。
楊廣密謀誅殺李淵，卻讓李渾全家當了替罪羔羊。
隋文帝原想讓李洪自縊，全家自行了斷，但為了禁止謠言流行，最終還是采用了當街殺頭的懲處方式。
無辜的鮮血，染紅了長安街市。五十多顆人頭落地，使天空黯然，大地顫抖。
無端地殺了李渾一家後，文帝的心腹，方士安伽佗奏勸道：“妖言中既有李氏當為天子之句，可見李氏乃不祥之姓。陛下可盡殺天下李姓之人！”安伽佗曾經受過成公李渾的當眾嗬斥，說方士是邪惡之人，不得議論朝政。李渾還曾經上奏文帝，要求陛下取締方士在朝惑眾，將所有方士驅逐出朝綱。為此他一直懷恨在心。
“皇帝要盡殺天下李姓之人！”一時間，京城內外，傳言四起。從大臣到百姓，人人自危。
一場彌天大禍即將降臨到所有李姓人的頭上。
李氏家族麵臨滅頂之災。
李渾曾經跟隨楊堅南征北戰，為打下隋朝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楊堅即位後，李渾被封為成公，足見地位之顯赫。李渾次子李洪，頗有文才，在翰林院任職。長子李邇昌，在邊關軍營任參讚。
真可謂伴君如伴虎，天子的一舉一動，甚至愛好喜惡，都關乎到臣子們的生死存亡。僅僅憑著幾個夢，一些謠言和歌謠，便大開殺戒，使無辜臣民莫名其妙地遭受滅門之禍！
當李渾聽到謠言和歌謠時，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他感到自己好像是砧板上的魚，惶惶不可終日。但李渾做夢都沒有想到，皇上要將他全家人處斬。這是要斬草除根啊，難道就因為姓李，因為名字裏帶水，就得遭受這樣的厄運嗎？
聖旨下達的這一天，李渾府第前後門和院子立即被禁衛團團把守。
為了表示皇上對臣下的憐憫之心，傳皇上口諭，讓李渾全家一起吃最後一頓團圓飯。而且，詔書破例隻是在飯後再行宣讀。
一種恐怖氣氛籠罩著李府。因為大家都認定，聖旨肯定是要讓李洪自縊，這是早就從朝廷傳出來的消息。
丫環使女們使出渾身解數，含著淚水做好最後一頓飯，並將陳年老酒開封。
孩子們安排在另一間屋子裏吃飯，他們津津有味地吃著，屋子裏傳出嘻嘻哈哈的笑聲。他們並不知道，死神正在向他們悄悄地走來……
別的屋子裏，死一般地寂靜。能聽到女人輕聲的啜泣。但女人們也並不知曉一場彌天大禍即將降臨，或許，她們也預感到了什麽？……
來傳旨的康公公平日與李渾交好，李渾從康公公的黯然神色裏已經感到了情況的嚴峻。康公公悄悄說；“李大人，準備一頓豐盛的午餐吧。全家老少好好吃一頓飯。飯後再傳旨，這也是聖上的一片愛心。讓你們全家人吃一頓團圓飯。”
李渾站在院子裏，仰望灰茫茫的天空，淚流滿麵。“蒼天哪，憑什麽無端滅我李渾一家啊！”仿佛有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切割著他的心髒。
李洪默默地站在父親的身後。
李渾轉過身來。
父子倆對視著。
李洪顯得異常地平靜，忽然跪倒在李渾麵前，拜了三拜，“父親，進屋去吧，外麵風寒……”
李渾心中明白，這是兒子作著最後的告別。洪兒這時可能隻意識到自己去赴死，他不可能知曉皇上將要斬草除根吧？
“父親，是我連累了全家！是我命帶厄運，給全家人帶來災禍，我對不起李氏的列祖列宗啊！”李洪忽然間熱淚盈眶，“兒死不足惜，但不能讓李家斷了根……”
李渾驚愕地望著兒子，他有些不明白洪兒的話意。
“您常常教導我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但李家這次厄運，全是天大的冤枉，皇上要殺可以殺我李洪，憑什麽要趕盡殺絕呢？”
李渾道：“洪兒，聖旨還沒有宣讀，你怎麽這樣想呢？也許隻是革了我父子的職，或者查封家產，不至於真的會殺你吧？更不至於誅殺全家吧？”李渾其實隻是安慰兒子，讓兒子在死前多幾分希望而已。他說到這裏，也已禁不住淚流滿麵了。心中忽然有一股怨恨湧上來。他曾為隋文帝南征北戰，嘔心瀝血，以至封官晉爵，誰知不僅沒有給兒孫們帶來福祉，反而讓他們受到連累，最後連小命都不保。更可憐那些無辜的孩子……楊堅，你也太狠毒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如今一切都悔之晚矣！
李洪說：“父親，我們喝酒去，平日洪兒不喝酒，今天父子倆要喝個一醉方休！”
李渾父子都預感到情況的嚴酷性，但他們隻是心照不宣，都不願將話挑明。
父子倆走進屋去，李渾對張管家說：“多開好酒，傳我的話，一家無論老少，也無論男女，都開戒喝酒，喝個一醉方休！”
管家立即各屋裏傳話：“老爺有令，大家都喝酒，女人也喝，兒童也喝，喝個痛快！……”
李渾領著李洪，各間屋子察看一番。也許是在作著最後的告別。
李渾忽然間發現，全家男女老少幾十口，孫子輩中怎麽少了一個人！
真的，長孫盛兒呢？他這會兒怎麽沒有和家人一起吃飯呢？
他回過身來悄聲對李洪說：“盛兒呢？盛兒呢？”
李洪的眼裏閃出一種犀利的光，他沒有回答父親，隻是抬頭望著窗外的天空。
李渾也朝窗外望去，有一隻鳥正從灰茫茫的高空中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