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秋風瑟瑟
第十九章 秋風瑟瑟
剛剛活蹦亂跳的大黃狗沒有被埋掉,在一口大鍋中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因為有一個挖掘的人說狗肉的味道很好。曹橫和吳氏走了以後,挖土的人都鬆懈下來,圍坐在莫桃家的廢墟上,隨手撿來從房子上拆下的木頭,生起一堆篝火,燉著香噴噴的狗肉。
瑟瑟的秋風刮過寂靜的桃園,即將幹枯卻畢竟還沒有幹枯的桃樹葉子卷起來,飄飄蕩蕩地飛上半空,像美麗的蝴蝶一樣飛舞著,下落著。原本枝葉茂盛的桃樹一下子就被秋風疏通了,露出天空中冷冰冰的藍色。幾片稀疏的雲彩又高又遠,無邊無際。穿著厚厚夾衣的莫桃頓時就覺出一股透骨的寒意,原先捂在嘴巴上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摳進嘴中,被他自己咬出深深的牙印,他卻沒有察覺絲毫疼痛。
剛剛才十歲的少年莫桃近兩個月來蒙朧的莊主美夢就這樣被摔得粉碎,不剩一點渣子,此刻隻知道幽煌山莊是一個不能回去的地方。可是除幽煌山莊外,他還能去什麽地方呢?他很懷疑,莫少疏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父親,怎麽可以將兒子陷落在這樣一個處境中?莫天悚身邊至少有一個柳氏盡心盡力地維護,可又有誰來維護他呢?他現在多麽希望莫少疏真的安排有一個托孤的人,或者如曹橫猜測的那樣給自己留下了武功秘籍,讓他可以練成一身本事。那他會第一個殺了曹橫,然後再殺了吳氏!
莫桃原本就沒有忘記的,翠菊吞金的場景變得越發鮮活起來。莫桃偷偷地從草叢中緩緩爬走,趁吃狗肉的人沒有注意,朝著後山飛快地跑去。莫少疏、財旺和翠菊的墳就在後山上。莫桃現在非常希望自己還是財旺和翠菊的兒子,正被父親嗬斥著在桃園中挖紅薯。
還沒有到達後山,莫桃就看見莫天悚背著莫素秋,提著他的寶貝食盒艱難地走過來。莫桃這才想起他出來的目的是找莫天悚和莫素秋的,急忙跑過去,伸手要接過莫天悚手裏的食盒,但莫天悚卻不肯給他,搖頭緩緩道:“小可憐已經沒有家了,有很多人要欺負她,我要保護她。”
這句不知道聽莫天悚說過多少次的話讓莫桃的眼淚差點流下來,就那樣愣在山路上。莫素秋從莫天悚的後背跳下來,拉著莫桃的手:“哥哥,你有沒有帶桂花糕出來?我都餓得走不動路了!”
莫桃一醒,問:“你們到什麽地方去了?山莊中的人都出來找你們,也沒有找著。”
莫天悚指指食盒:“小可憐今天早上突然不肯吃東西了,我帶她出來散心。”
莫素秋搖搖頭:“才不是呢,少爺又胡說。少爺說今天是爹的百日,我們是去祭奠爹和老莊主的,可惜忘記帶吃的。哥哥,我好餓,我們快點回去吧!”
莫桃一愣,才記起今天果然是莫少疏和財旺的百日,鼻子發酸,暗忖果然是人走茶涼,就連終日把“禮”字掛在嘴邊的蕭瑟也忘記此事,卻不料表麵癡呆的莫天悚竟還記得如此清楚。忍不住仔細地打量莫天悚,還是那樣唇紅齒白,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一個公子哥。不像他自己,雖然做了兩個月衣來伸手,飯來張嘴的莊主,被太陽曬黑的皮膚和粗手大腳也依然像是一個需要經常做粗活的山野少年。
莫桃的心裏莫名其妙又升起一股妒意,也許眼前的莫天悚真的是“聰明伶俐”,“裝瘋賣傻”,所以出去祭奠,任何人也不帶,卻記得帶著親生妹妹,可自己則是“胡吃海混”的“紈絝子弟”,一直到現在還稀裏糊塗的?
莫素秋看莫桃總不說話,也不肯朝回走,又拉拉莫桃的手,催促道:“哥哥,我真的餓了,我們快點回去吧!”
莫桃甩開莫素秋的手,惡聲惡氣大聲道:“不要拉著我,去拉你的親哥哥!”
莫素秋嚇一跳,怯怯地看看莫桃,又看看似乎什麽也沒有察覺的莫天悚,輕輕拉拉莫天悚的衣角。
莫天悚雖然非常疲累,還是半蹲下身子:“小姐,我背你回去。”
莫素秋又看莫桃一眼,爬上莫天悚一點也不寬厚的脊背。
莫桃更生氣,莫天悚一直不肯叫一聲妹妹,上墳卻要帶著她?攔住莫天悚,大聲吼道:“我們不能回幽煌山莊,那裏不是我們的家!”
莫天悚已經背著莫素秋在往回走,小聲喃喃道:“不回幽煌山莊,我們還可以去哪裏?出去討飯吃嗎?要做什麽,也等長大以後。”
莫桃聽莫天悚此話一點也不癡呆,不免又是一愣,衝過去抓住莫天悚的衣襟,氣呼呼問:“你一直在裝傻?你在外人麵前裝裝也就罷了,為什麽還要在我麵前也裝?”
莫天悚愕然看著莫桃:“裝傻?我沒有啊?我哪裏傻了?你為什麽要說我裝傻?八風先生昨天還說我很聰明呢!”推開莫桃,繼續步履艱難地朝前走去。
莫桃呆愣在原地。莫素秋回頭小聲問:“哥哥,你不和我們一塊兒回去?”莫桃長歎一聲,邁著沉重的腳步跟在莫天悚身邊朝幽煌山莊走去。
他們沒走多久,就遇見出來尋找他們的蕭瑟。
當夜,莫桃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身上被吳氏的彩綢纏得緊緊的,一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曹橫站在旁邊,獰笑著說,幹我們這一行的,不心狠不行。一個勁地逼他吞下一塊帶血的金子。莫桃大叫一聲驚醒,嚇出一身冷汗。
他感覺有點口渴,叫了兩聲蘭香也沒聽見答應,隻好自己披上衣服,摸黑下床點上蠟燭。看見旁邊的床上的蘭香睡得跟個死豬一樣,忽然間氣不打一處來。來到蘭香的床邊,用力掀開被子,大吼道:“死丫頭,從前你伺候莫天悚的時候,也是這麽沒耳朵不長眼嗎?”
蘭香終於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衣服也來不及穿,穿著小衣就跳下床跪下,惶恐地道:“莊主有什麽吩咐,奴婢這就去辦。”
莫桃感覺好受一些,氣哼哼道:“去給我到一杯水來。”返身回到床上去。
蘭香急忙去倒一杯水拿過來,等莫桃喝完以後又小聲問:“莊主還有什麽吩咐?”
莫桃看見蘭香誠惶誠恐的樣子,氣又全消了。不久之前,他過的生活可能連蘭香也不如。揮揮手,示意蘭香回去睡覺。
蘭香正要離開,忽然響亮地打了一個噴嚏。莫桃關切地道:“你也喝口熱茶,暖和一下。以後起來記得要披件衣服。天氣涼了,比不得夏天。”
蘭香越來越覺得莫桃的脾氣很不好捉摸,惶恐地福一福,才拿著杯子回去。
莫桃再也無法入眠,聽見蘭香又打兩個響亮的噴嚏,才沒有聲息了。他不斷地問自己,今後怎麽辦?尤其是莫素秋迫在眉睫的危險要如何化解?吳氏下山最多也就能耽擱個三五天的時間,她回來就要對莫素秋動手了。莫桃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出一個好辦法,隻是覺得曹橫和柳氏是因為他和莫天悚改善關係而要對莫素秋下毒手,那他今後要保住莫素秋,就不能讓莫素秋多和莫天悚接觸,也不能對莫天悚好。最好明天就去找莫天悚的麻煩,也許柳氏就不會對付莫素秋了?
莫桃知道這是一個一點也不好,也不一定有效果的方法,但除此之外,他還能有其他辦法嗎?忽然想起下午蕭瑟讓他背誦的《莊子》。他才剛剛啟蒙,《莊子》對他來說深了一些,其中的大部分意思都不是很明白,但蕭瑟要他背誦,裏麵的句子卻也記得相當熟。這時候《莊子》中的一句話自己跳出來,“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為什麽會這樣?不是因為“盜亦有道”,而是因為他們掌握的力量不同,“竊鉤者”根本就沒有本事,所以隻能去竊鉤,也難逃被誅殺的命運;而“竊國者”就不同了,他有力量竊國,別人即使不滿意,也莫能奈何。就像他現在,名義上是幽煌山莊的莊主,可對僅僅是管家夫人的吳氏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於是莫桃知道他現在的任務就是學習,以便將來長大以後,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學文好辦,他知道蕭瑟是真心在教導他,可他就算是學富五車,才高八鬥也不可能鬥得贏曹橫和吳氏,他還必須有高深的武藝才行。從吳氏哪裏顯然是學不到任何東西的,山莊中也沒有武功秘籍提供給他,出門去拜師顯然也不現實,那麽他隻能是偷偷地跟著莫天悚學。他知道莫天悚雖然沒有開始學習幽煌劍法,但其他的掌法和劍法卻會不少。以前他們兩人和山上的其他孩子打架,莫天悚一個人就能對付七八個年紀比他還大的孩子。
莫桃忘記他剛才要去找莫天悚的麻煩的決定,還是決定天亮的時候就去找莫天悚,趕在他去書房之前,讓他偷偷地教自己兩手武功。憑他們以前的交情,莫天悚今天在山上一點也不癡呆的話語,這應該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