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尾聲

孟思嘉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天之後了。

所幸的是,她、沈遠以及其他幾個警員都在鬆尾河的下遊被人發現,報警之後,他們被趕來的民警送去了鳴竹鎮人民醫院。

幾個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其他警員隻是受了點輕傷,沈遠的腳打了石膏,並無大礙,孟思嘉也隻是因為身體太疲憊而暈倒,打過點滴之後漸漸恢複了意識。

早些時候,她的父母已經來看過她了,知道她並無大礙之後,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之後趙梅梅和拄著拐杖的沈遠也來過一次,他們倆居然走到了一起。其實在很早以前,他倆在縣公安局就已經暗生情愫,但是趙梅梅看到孟思嘉還是孤獨一人,於是想了一個辦法,讓沈遠多照顧孟思嘉。她知道孟思嘉已經對刑警的男友產生了一定的恐懼,此舉一是幫她克服內心的恐懼,二是促進她跟莊天舜之間的交流。

中午的時候,她正坐在病**喝粥,忽然門打開,張為民走了進來。

“嘉嘉,感覺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

“給你帶了些水果。”說著,張為民揚了揚手裏的果籃,裏麵有好多她喜歡吃的水果,其中就包括她最喜歡吃的紅心獼猴桃。

“聽我爸說,劉易手被抓住了?”孟思嘉放下碗,輕輕打了一個飽嗝。這麽算下來,她已經有很久沒有吃這麽飽過了,原來喝粥喝到飽,是這麽幸福的一件事情。

她奉命前來虎潭村協助辦案,其實還有上麵交代的一個更大的隱藏任務,就是揪出劉易手這個大毒梟。

“嗯,現在警方正在挖掘被毀壞的古墓,因為裏麵畢竟還有劉易手的製毒窩點,多虧了小莊。”說到這裏,張為民自覺失言,突然就打住了。

警方之所以能找到證據將劉易手抓捕歸案,還真是多虧了莊天舜。

因為自毀機關被打開,古墓裏的罪證都被摧毀了,莊天舜以自己作為交換,得到了李燁和劉芳華手上關於劉易手私自改建古墓以及在墓穴底下製毒的證據,並且作為幫凶的劉芳華也去公安局自首伏法。

交換條件就是,莊天舜要隨李燁一塊去到國外生活,機票還是張為民幫他們買的。

他保證她兒子的太平,他們還他一個公平。

看起來似乎是一個等價的交換。

而以堂妹和侄子的性命逼死李援朝、雇凶害死莊天舜的父親,以及下令殺掉臥底刑警秦嘯的幕後推手劉易手,多年後終於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劉芳華雖然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但是她卻選擇了變成幫凶。

一開始,利用和村子裏的開鎖匠的親密關係,得到可以打開吳益聰和黃海房門的鑰匙;然後根據劉易手的指導,教唆吳祖仁利用幹冰和虛假不在場證明,製造吳益聰密室自殺的假象;緊接著,趁黃海的哥哥和父親午休期間,利用細碎的棉絮製造密室縱火案,意欲燒死黃海未遂,但是由於黃海在醫院昏迷,於是也不再繼續;最後的陳偉釗,隻因他行夜路時不小心看見劉易手上山,劉易手生怕自己的行蹤暴露,便痛下殺手。

一直以來,劉芳華都沒有找到對付陳偉釗的方法,新年拜社公的時候,她一直尾隨著他,看到他不知為何當天渾身無力甚至總是掉隊,忽然心生一計。在姑獲山上,她特意站在他的左邊,趁他不注意換到了他的右邊站著,陳偉釗站起來的時候她斥責他故意揩油撞自己身上,陳偉釗恍惚間錯以為自己轉錯了方向,便下意識地往懸崖那一頭走去,下過雨的山路濕滑,等他發覺走反方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腳一滑便從山崖摔了下去。

劉芳華交代,她本已經對生活感到絕望,從一開始受人敬仰風風光光的神婆,到破除四舊隻能接一些為人送葬的禮儀活,為得溫飽尚要下地耕種,勞累而寂寞。終於有一天遇到了溫文爾雅的學者李援朝,兩人的愛火沒有燃燒多久,就因為堂兄販毒之事被迫分隔兩地,並且為了堂兄那不斷膨脹的野心,被迫成為他的幫凶,成為殘害同鄉的人,手上沾滿洗不去的罪惡鮮血。從走出的第一步開始,她就已經遭受了懲罰,這懲罰永恒地警醒著她,這懲罰來自她內心僅存的良知。

她在警察局流下了眼淚,孟思嘉相信那眼淚的本質是清澈的,像是那條源遠流長的鬆尾河,因為她最後還是選擇了把真相公之於眾,而不是深埋在地下。

劉芳華唯一的請求,便是希望莊天舜能好好保護她那個命途多舛的孩子,讓他遠離世俗的紛擾和傷害。

真相大白之後,吳祖仁屬於被教唆殺人,刑罰減輕了一些。但是對他來說,內心的刑罰才是得到了最大的疏解,因為他知道了趙鳳琴這些年來的生活,知道了母親一直仍以自己為驕傲,知道了自己從來不是孤獨無依的人,有家和親人在,走到哪裏都不算漂泊。

經過黃坤從的不懈努力,黃海也終於得到了高額的保險金,現在已經脫離危險,很有可能不久後便會醒來。

陳偉釗的舅舅和舅媽得到市裏的關注,一家醫院為他們免費進行試管嬰兒,夫妻倆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孩子,苦難的臉上終於展開了許久未見的笑臉。

孟思嘉打心底為村子裏的這些人感到高興。

可是,在這個故事裏,莊天舜的犧牲最大。

他知道了真相,告慰了他父親在天的亡靈,他的心得到解脫了嗎?

這麽多年的仇恨和孤獨,都放下了嗎?

莊天舜現在應該已經在飛往美國的航班上了吧。

一想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想起那張略帶冷漠的臉龐,孟思嘉露出一絲落寞的神情。

“你也別太難過,我說過,讓他幫你結完案子就休息一陣子的,就當他是去美國旅遊了吧,嗬嗬。”張為民連忙安慰她,將手裏的果籃放在病床邊的櫃子上。

“嗯。”孟思嘉笑了笑,伸手拿過一個紅心獼猴桃。

“對了,你什麽時候回市裏?”

孟思嘉緩緩道:“就這兩天吧。”說著,她拿起水果刀,像往常一樣,將獼猴桃從中間劈成兩半,再拿起一個勺子沿著皮一挖,輕輕鬆鬆地就把那半個獼猴桃從果皮分離出來。

又是黃得發亮的果肉,如火灼燒般的內心。多像莊天舜那個家夥啊!孟思嘉心想著,外表青澀,傻傻愣愣的,其實一剝開,內心還是蠻火熱溫暖的。

張為民看她吃得這麽開心,心裏別樣的情緒也消散了一些。

“這麽急啊,也不留下來再玩幾天。”

“不了。”孟思嘉擺擺手,擦了擦眼角的淚光,“市裏還有很多案子需要處理呢。”

“對了,有個東西你可能會感興趣。”張為民從上衣口袋裏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部諾基亞手機,遞到了她的手裏。

“這是,莊天舜的手機?”

“嗯。”張為民並沒有多說,隻是叮囑她,“你吃完水果,中午還是要休息一下,畢竟現在身子還是有些虛弱。”

“我知道啦。”孟思嘉凝望著手裏的手機,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張為民離開了病房,病房裏隻有孟思嘉一個人。

她打開手機,傳來一陣熟悉但是過時的開機音樂,她輕笑一聲,等待手機打開。

兩分鍾後,終於開了機,她翻了一下,發現電話本裏麵隻有張為民的手機號,短信箱是空的,也沒有別的什麽軟件,她打開了“錄音”。

裏麵有一個35KB大小的音頻文件。

點開,莊天舜沉穩得近乎有點冰冷的聲音,如水一般在空曠的病房裏流淌開來:

要我說,手機可以錄音就夠了,這絕對是手機裏最好的發明之一,當然,如果偶爾還能打個電話,那也是極好的。

嘿,孟警官,此時你要是讓我背圓周率小數點的後一百位,當場證明哥德巴赫猜想……我都不會感到如此為難。

可是現在的情景,好像是需要一些煽情的話來作為結束?

頭疼啊,我去翻了好些酸不溜丟,跟沒熟的獼猴桃一樣的詩歌集,想著要不就念首詩算了。

詩歌名(突然嚴肅的聲調):謀殺自己。

朗誦者(竊笑聲):我自己。

我是個殺手。

我沒有家,

我是困在天地間的一個囚徒。

我殺了許多人,

多得我都數不清啦。

我殺了許多個自己。

快樂的,憤怒的,幸福的,哭泣的,

隻剩下麵無表情的那一個。

我殺了這麽多人,

我必須離開。

我背上沉重的軀殼,

以至於無法仰望天空。

直到我遇見了你,

一個警察。

在我即將殺掉最後一個自己的時候,

你微笑著,

漫不經心地拯救了我。

可是,

我們最終還是要分開,

他們說死人才留在原地,

離去才是人間常態,

更何況我是一個殺手呢?

我以為可以走得很瀟灑,

可是,

當我漂泊之後,

才發現你已經變成了我的鄉愁。

PS:記得,你還欠我一頓夜宵,總有一天我會找你要回來的。

孟思嘉放下手機時,已經是滿臉淚光,但是臉上仍掛著微笑,望著窗外飛過的候鳥,春天來了,它們也回來了,一切似乎都會好起來。

現在的她,已經不害怕對她做出承諾的人會再度消失不見了,因為她忽然明白,承諾的意義不僅僅限於兌現之後的喜悅,而是在於懷揣著這一份憧憬去勇敢麵對所有的變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