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入夜了,四下裏萬籟俱寂,冷空氣卻總不住地往被子裏鑽,這是南方特有的兩層棉被都蓋不住的“透心涼”,他將自己緊緊縮成一團,翻來覆去,睡意有些淺薄。

他看著枕邊放著的好東西,煩悶的心情稍稍緩和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撫摸過它光滑溫潤的表麵。

他靠著枕頭半坐起來,將被子也往上扯了扯,拿起手機打開了聊天軟件,望著置頂對話框裏那個灰色的頭像發呆。

“有空一起吃個飯嗎?”

“嗬嗬。”

最後的記錄停留在這一句紮心的“嗬嗬”上,這句話可比冬天冷多了。

“這玩意兒應該值不少錢,”他自言自語,“等老子把它賣了,這個‘碧池’還不是手到擒來?哼!”

這樣想著,他情緒有些激動,趁著性子玩了三局《王者榮耀》,都輸了。他歎一口氣,順理成章地把失敗的原因歸結為“冬天手冷”。他打了個哈欠,終於有點兒困了。

突然“吱——”的一聲,傳來窗戶被打開的聲音。

在萬籟俱寂的黑房間裏,這個聲音顯得如此刺耳。

幾乎是在聽到聲音的同一時間,一陣刺骨的涼意來勢洶洶地侵襲而來,他慌慌張張地轉過頭,窗戶大開,淺綠色的窗簾在風中拚命地搖擺。

窗外黑漆漆的,連星星都看不見。

他拿起手機,往外麵照了一下,就在窗簾被吹起來的一瞬間,一張怒目圓睜的臉正朝屋裏張望著!

那張臉泛著幽幽的亮光,一雙眼睛像是寒冷的深淵,目光如刀刃般在房間裏遊離,突然轉到跟他對視的角度,定住了,直勾勾地盯著他。他渾身一哆嗦,打了個冷戰,手機脫手而出,掉在**。

房間突然變得一片漆黑,隻剩下兩個頻率不同的呼吸聲,猛地又被風卷了去。

“靠!”他不自覺地喊了一聲。

他哆哆嗦嗦地撿起手機,再一照,發現窗外什麽都沒有了。他長舒一口氣,放下了手機,揉了揉太陽穴,漸漸恢複了平穩的呼吸。

“奇怪,我剛明明鎖上窗戶了呀。”

自己住的房間在二樓,北麵的牆上也沒有水管和其他構築物可供攀爬,怎麽可能會有人出現在那個地方呢?

絕不可能!

他搖搖頭,轉過身確認,一口氣吸到底猛然定住了,不敢喘一下,他渾身涼透,脊椎仿佛僵硬了一般,整個人動彈不得。

隻見淡淡的月光下,一個巨大的黑影將他瘦弱的身體完全籠罩著,眼睛正泛著幽幽的光。

未容他再次發出聲音,一陣濃重的睡意洪水般襲來,他的眼皮不自覺地就耷拉下來,身子一軟,沉沉地睡了過去,恍恍惚惚中,手機掉落地上,左手的東西也滾落到床的內側。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莫名的不適感讓他猛地驚醒過來了。衣服上還有些殘留的汗水,將皮膚和衣服粘在一起,相當難受。

剛剛,那是個夢吧?

他勉強睜開眼睛,當他看真切之後,不禁頭皮發麻,全身每一寸皮膚都刺痛著——他看到了自己正被懸掛在房間中央,一個麻繩纏成的繩結正死死地勒住自己的脖子,還有一雙冷冰冰的眼睛正凝望著自己。

他拚命想要發出聲音,卻隻發得出一聲低吟,他用腳探了探,幸好還有個密實的東西可以借力,踩在上麵,繩子也不會扯得太厲害,勉強還是可以呼吸。

可是,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慶幸,因為腳下的東西好像在漸漸消散!

未過多久,他的雙腳便徹底地懸空了。他忍不住撲騰,憋得大腿都酸痛無比,卻仍使不上勁,雙手也抬不起來,他的腦袋紮紮實實地落在繩圈裏,脖子被繩結死死地卡住。

絕望像潮水一樣蔓延全身。

越掙紮,脖子處的皮膚就被扯得越疼,他感到氣管被堵住了一般,用盡全身力氣都沒法再把空氣吸進去一分一毫,窒息感和疼痛感在這一瞬間達到巔峰。

他的眼角滑過一滴眼淚,眼睛維持著渾圓的狀態,瞳孔開始放大,眼球因為疼痛而向上翻動——

遠遠地傳來一道怪異的笑聲,隻聽見“吧嗒”一聲,然後一切又重歸死寂。

天未亮,趙鳳琴已經喝過稀飯,像往常一樣挎著籃子去田裏拔花生了。

吳祖義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翻個身又睡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院子裏響起了公雞打鳴的聲音,他一摸枕邊,發現妻子李秀芬已經起來了,於是也起了床。

他出了臥室,便來到廳堂,看見李秀芬正在廳堂外的院子裏搓洗著衣服,不禁有些疑惑,因為她昨晚已經把他倆的衣服洗過了。待他再定睛一看,心裏登時升上一陣憤怒,腳步匆匆地朝妻子走過去。

“起來啦?”李秀芬聽到腳步聲,抬起頭對他笑了笑。

“你又替那個小畜生洗衣服?他不洗,就讓他折一片芭蕉葉圍著算了!”

“祖義,孩子讀書辛苦,衣服咱能洗就洗洗吧,不打緊。”

“就是你這麽個寵法,這小畜生才越來越放肆了,我去把他喊起來,叫他自己洗!”

“吳祖義,你去吵醒他幹什麽,放寒假了就讓他好好睡睡吧!”李秀芬把手裏的衣服一甩,在後麵喊著。

吳祖義頭也沒回,陰著臉徑直往二樓走去。

上到二樓,轉身,停在拐角的第一間房門前,他伸手轉動著門把手,發現門被反鎖了。

“咚咚咚——”

吳祖義鐵青著臉,重重地敲著門。

“吳益聰,起來!”

房間裏麵沒有動靜。

“兔崽子,開門!”

他右肩用力撞了一下門,停下來聽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動靜,不禁火冒三丈,抬起腿來,猛地朝門把手的位置踢去。

“砰!”

因為門鎖已經老化,這一腳就將鏽蝕的鎖給踢壞了,房門猛地被踢開,裏麵的景象也完全暴露在吳祖義的視野裏。

房間裏的慘狀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他頓時雙眼瞪得巨大,一臉難以置信,眉頭緊鎖著,目光飛速地掃視了一圈,低頭望著地麵出神,露出滿是複雜的神情。

“啊——”

直到身後響起妻子的尖叫聲,吳祖義才猛地回頭,看見妻子雙手緊緊捂著臉,整個人像斷了線的木偶般,頹然跌坐在地上。

房間中央的那具身體,猶如一根巨大的指針,溘然定格,他的雙眼瞪得巨大,隻看得見蒼白的眼珠子,嘴巴張開像是要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