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熄滅的星

景妤和長恒,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見了。

景妤出差回國,恰逢長恒也來到她的城市看演出,便約她見麵。

見麵的頭天晚上,景妤整晚都在折騰行李箱,琢磨明天見麵要穿什麽。

A大衣複古有範,卻太過於隆重;B大衣顏色豔麗,似乎又有點俗氣;C大衣文藝氣質,似乎有些平常了。好容易決定就C吧,不要太多雕琢好了。

第二天起床一看,竟然變天了,北風呼嘯著拍打著窗戶。南方城市的冬天一下起雨來,就濕冷入骨。

她咬咬牙,還是穿了大衣。

到餐廳的時候還早,她特別給自己叫了一杯飲料,也給他叫了一杯熱飲。天氣太冷了。

餐廳沒什麽人,她坐在大廳裏對著大門的位置—這樣,他一進來她就可以看見他了,至少是可以有一個得體的起身。如果背著門口坐,他突然走上前來,她難免手忙腳亂的。

這麽多年,她還是那麽在乎他對她的看法。

等了將近半個小時,迷路的他才終於到了。她抬起頭,就看見他走了過來,還是那麽好看的臉龐、高挑的個子,穿著大衣戴著圍巾,白皙的皮膚凍得有點紅。

但奇怪的是,她竟然沒有一點心動,就像與一個多年老友的平常敘舊。

他們說了一些舊事以及近況,他提到在單位本來有升職機會,又被小人攪局之類。又說到新炒的股票沒看準,套牢了一部分雲雲。還有打算換車,看一個什麽價位的好呢,三十萬的和五十萬的在反複比較……

她溫柔地看著他皺起漂亮的眉毛,心想這就是她整夜整夜思念、大半個青春深愛的人啊。

她問他,最近還有沒有在彈琴?

他說早就不彈了,工作比較忙,不過前段時間撿起來了,錄了一點問她要不要聽。

還沒等她回答,他又說算了,免得她打擊他退步如此明顯。

她就說那不聽算了。他在大學做一個文職,又有什麽好忙的呢?

他看她沒有接話題,又說,還是給你聽聽吧。

琴聲錚錚淙淙從手機裏麵流了出來,那麽好聽。

他低著頭彈琴的畫麵,分別後的這麽多年在她的腦子裏過了無數遍,每一遍都是心口的一道傷痕。

那個時候,她追他,窮凶極惡的。

他的每一節課,她都跟去聽,一度他們班的很多老師,都以為她是自己班的學生。他的衣服夥食都由她一手包辦,讀書筆記考前重點她從來給他整理得絲毫不差。

甚至是畢業論文都是她開夜車寫了兩份,一份自己的,一份他的。

暑假的時候,她常常去他老家找肯德基或者麥當勞臨時工,休息了便約他出來見麵,兩個人逛馬路,能來來回回逛好久。

他說我要回去了啊,她就說不準,你要回去,我現在就叫有色狼哈哈哈哈把你抓起來。他罵她笨蛋,又笑著揉她的頭。

很長一段時間,她對幸福的定義,就是那個時候的他們。

室友都問她這麽辛苦圖什麽。她其實什麽都不圖,他就那麽站在她身邊就好了,如果能對她笑一笑就更好了。

大學畢業,他聽從家裏安排去了澳大利亞留學。她放棄了去美國留學的機會,也跑去了澳大利亞。

她打工賺錢,他則有家裏接濟,兩人相安無事。

分歧出在畢業那年,他決定回去,在國外生活還是壓力太大了,回到家自然有父母包辦好的一切,房子工作以及不用操心的未來,她則建議留下來。

兩人反複吵架爭執,後來有一天,吵架終於停止了。

那天,她從朋友家回來的時候,發現房間裏竟然沒有一件他的行李,幹淨到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她雙手哆嗦,打他的手機,已經關機。

一個人要消失,真的可以消失得如此徹底。

他早就預謀好了,她實在不回去那就扔下她,扔下她一個人在這裏,他已經懶得給她一個解釋一份說辭了。

她坐在房間裏,不吃不喝足足坐了一天一夜,流光了所有的眼淚。

她沒有辦法去找他了,他策劃的這場不告而別切斷了她所有的自尊與驕傲。

或者是他從來就沒有愛過她,他愛的是一種舒適無憂純粹被愛的環境。如果那個人不是她,是別人或許也可以。

可她還是喜歡他啊,澳洲無數個閃爍的星夜,晴朗的白天,她隻要看向天空,就會想起他的臉龐,看到有飛機飛過,心就會鈍痛。

但是那張閃閃發光的臉龐,她實在沒有辦法把它和對麵這個人重合在一起。

她聽到心裏有一聲輕微的歎息。

吃完飯,她在餐廳提前訂好了車,送他回住的地方。他說以後常回來啊。她說要看公司的安排。他說不回來也好,中國天天霧霾。她已經拿到了澳洲的綠卡。

他下車了,對她揮手。

她也是。

她看著他就這樣走進黑夜,走出她的生命。

年輕時候的很多愛,都像施華洛世奇一般,那麽閃爍璀璨,要淌過流年抵過歲月,我們才能知道這其實都不是鑽。

我們卻錯如對待鑽石一般珍而重之。

我知道啊,親愛的愛人,有一天我們都會老去,但我不接受,曾經那麽美麗高高在上的你,有一天歸於平凡。

那樣子,我的世界會又暗淡一點,因為我的頭頂上,又滅了一顆星。

你知道嗎?你對我來說,那麽那麽重要,一如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