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驕傲的事
雲深和雲裏，年齡相差一歲。
雲裏從小禮貌懂事，一直叫她姐。
雲姓本來就少見，兩家的父親幼時就相識，成年後又是一個單位，所以這麽多年，總是很親近。
小時候，雲深和雲裏兩人倒是緊密，長大了卻生疏了起來。
近幾年，幾乎就是不大聯係了。
所以收到雲深的短信的時候，雲裏還挺驚訝的。
那天是大年夜，父母吃完年夜飯早早出去打麻將，隻剩下他一個人在家裏無聊地換著體育台，順便刷刷乏味的群發短信。
他點開她的短信一看，卻是，她說她就要結婚了，問他能不能來。
這麽近當然是能的，他卻忍不住開玩笑說，我才不去，去了還要給你包紅包。
她回短信說小氣鬼，手機便安靜了。
他靜靜地在客廳坐著，一刹那天地都靜了。
那些沉重的瑣碎的複雜的都窸窣墜落，那些清淨的美好的明亮的卻緩緩地升了起來。
世界就像一個澄澈的水杯。
他想起了好多好多小時候的事情。
他突然發短信問她，姐，你還記得那年我寄給你的包裹嗎？
她收到短信愣了一下，包裹？她是有印象的，好久了吧。
四年前，她剛離開上海在北京落腳，還很年輕，有著無限的新奇和精力。
有天傍晚，她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打來的電話，沒想到是雲裏。
說實話，他們真的很久沒有聯係了，久到聽到他的名字第一反應會有點陌生。
他一向能說，在電話裏有的沒的說了很久，她卻心裏著急，剛化了妝準備抹甲油，盼了好久的派對快要來不及了。
她知道他剛去軍隊，離家萬裏，人生地疏，估計很孤單，但她還是狠心掛了電話。
有點不忍吧，但是也隻能如此了。
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了。
記得掛斷前他急急地說，姐，你以後給我打這個電話吧！
她說好，卻因為工作生活種種原因，從來沒有打過。
他卻一直盼著。
剛去軍隊，紀律嚴明條件艱苦與世隔絕，時光像是倒退了三十年。
各種生活習慣都在艱難地調整著，一天最幸福的時刻，就是晚七點，部隊集合，大家坐在電視機前一起看他曾經鄙視的新聞聯播。
能和說得來的老友講一通暢快的電話真的很難。
後來，他又給她打過一次電話，說給她寄了包裹，讓她留意查收。她又應了聲好，卻一直沒有收到，她想著要去郵局查的，可久而久之也就忘了。
現在想來，包裹可能寄丟了吧。不知道是誰收到，又不知遺失在哪裏了。
他倆關係挺特別的，不像姐弟，更像朋友。
小學的時候別人知道他有個年紀相仿的姐姐，總是會忍不住取笑他，啊呀，雲裏，你和雲深真是青梅竹馬啊。
他總是認真地分辯，那時真的沒有想那麽多，她是他姐啊。
小時候他挺矮的，她比他高。
她的學習成績總是那麽好，問她什麽她都懂。
父母總是在拿她和他比較，後來上了高中，差距遠了，也就漸漸不提了，隻是偶爾會說，你看你姐，以前你倆一樣的起步，現在你呢。
他知道自己挺沒用的，高中沒怎麽好好念書，整天玩遊戲逃課打架。
但是看著學校櫥窗裏麵紅榜上的她，總還是很驕傲很自豪的，他也想像她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麽，彼此的人生道路卻越走越偏差。
所以，高中的時候，盡管他們倆在一個學校，知道他們的關係的人，卻少之又少。
兩人見麵，也僅僅是點頭之交。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遵守了這點默契。
他是為了麵子，他害怕她也是。
大學誌願，她去了上海，而他去了省城，去那麽遠幹什麽呢，還要轉車擠車真的好麻煩。
他看著她越走越遠，像是去了另一個，新的世界。
以前心裏會不是滋味，慢慢就不會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天你終於知道，原來櫥窗裏麵的東西你永遠買不起，所以，也就算了。
在櫥窗外麵，我們還是可以過好我們的生活。
大學畢業後，他東奔西跑終究一事無成，一年後，因為送表妹去進修，他也去了上海。
上海很大，她總是忙到很晚。
他試探著問，你就沒想過回去嗎？
她瞪著眼睛看著他說，為什麽要回去，你不懂，那裏根本就沒有我想要的生活。
他其實懂，那裏也沒有他想要的生活。
於是他說我支持你。
那天晚上，她睡著了，他坐在她床邊的書桌前，玩著電腦。
她睡熟了，他偶爾看看她的臉。
那一刹那，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他倆一起搶著玩萬花筒，她說好漂亮，他就說送你了，反正我不喜歡。
隻要你開心就好。
第二天，他要回去了，她太忙了沒有時間送他。
他獨自在小區門口等公交車，卻坐反了車。
不管正反左右，這座城都兀自忙忙碌碌，車水馬龍，他從來沒有這麽清晰地感覺到，什麽是客。
就是這座城市這麽大，卻沒有一丁點的位置是你的。
收了短信，點了過年的煙花，遠近的小孩子都在寒露中拍手尖叫，父母也回來了。
舊的一年終究是過去了。
有些事情，過去了，卻還是諸多不舍，留不得，留不住。
他躺在**又想起那個包裹，厚厚的一摞包裹，時至今日，他還能清晰地記得裏麵的東西—好多封他寫的信件、第一次射擊掉落的彈殼、被隊友挑釁打架留下的X光片、第一個獲獎證書、陪他打發掉無聊時光的那本書、在軍隊的所有照片……
他寄出這些，是想告訴她：這些悲喜榮辱如金歲月，你不曾參與，但統統與你有關。
可是，他寄時情意千金，誰收到籍籍無名。
他青春的種種痕跡，就這麽消失在時光的罅隙裏。
或許這就是老天最好的安排與回答。
你要結婚了，我除了恭喜還是恭喜。
我想把這世間一切俗氣的吉祥詞語都贈與你。
我希望你幸福。
這麽多年，我潦倒的人生裏，唯一值得驕傲的，就是曾這麽持之以恒地喜歡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