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披星辰而來的你

01

唐湘湘跟著許信洋開到市郊臨界路段,為防被他發現,她將車停在拐角處的立石路牌碑後,車身隱沒在瘋長的雜草裏。

許信洋下車倚在引擎蓋上,點燃了一根煙,似在等人。

不遠處,一輛車緩緩駛來,停下,許信洋隨即踩滅了煙蒂。

唐湘湘看著他打開那輛車後車座的門,抱出來一個女人。

夏未!

唐湘湘雙手緊握著方向盤,他究竟要幹什麽?

她撥打電話的手在顫抖,左仕宏的手機卻關機了……

接到唐湘湘的電話,許至央很意外,她們並無過多交集。

電話裏,唐湘湘聲音顫抖卻語速極快:“我知道你是榮末,夏未被許信洋帶走了……”

許至央詫異極了,她想不到,一向溫和的暖陽竟會做出這樣的事。

開往育幼院的路上。

夏未醒來,腦袋一陣不適的疼痛,她想動動,卻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束縛住。她睜開眼睛,隻看見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

“醒了?”

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夏未驚得一個激靈,身上的外套被抖落在腳旁。

許信洋偏頭看了看她,車速放緩。

夏未警覺地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許信洋食指輕敲在方向盤上:“去我們最初相遇的地方。”

回到最初的地方,他就能和她重新開始,他堅信。

“我要下車。”夏未緊盯著他的側臉,手不動聲色地下移解開了安全帶。

這樣的暖陽,讓她從心底害怕。

“我不會讓你走的。”許信洋語調平穩,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卻倏地一緊。

夏未眉心緊皺,她的手機不在身上,車門也明顯落了鎖。

“許信洋,停車。”夏未開始慌了,她不想跟著他走。

許信洋不為所動,有些煩躁地伸手扯鬆了領口,視線緊盯前方,重重地摁下喇叭,似在發泄。

見他根本沒有停車的意思,夏未情急之下撲過去奪他手中的方向盤。

“你瘋了,這樣很危險!”許信洋單手掌控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抵擋夏未。

年久失修的道路有細碎尖銳的石子,許信洋猛地一踩刹車,夏未便因慣性摔坐回座位上,後腦勺磕在了車窗上發出一聲鈍響,她痛呼一聲,讓許信洋的心都被揪了起來。

許信洋將車停下,解開安全扣,傾身關切地問:“落落,疼嗎?”

夏未推開他伸來的手,別過頭:“不用你管。”

“落落。”見她這麽抗拒,他又急又氣,聲音喑啞。

夏未又試圖拉開車門,無果。情急之下,她攥緊拳頭,一拳一拳地、狠狠地砸擊車窗。

“落落!”許信洋緊緊扼住夏未的手腕,生怕她傷到自己。無論她怎麽掙紮,他都不放手。

“落落,如果再讓我做一次選擇,我想一輩子都做你的暖陽。”

夏未拚命掙紮,卻敵不過他的力氣。她大喊:“讓我下車!”

一道刺耳的鳴笛聲響起,前方一輛吉普車猛地刹停,左仕宏從車上一躍而下,帶著一臉怒氣疾步朝他們的車奔過來。

許信洋眸子裏閃著瘋狂的光,他動作利索地掛擋,方向盤一打,猛地倒車。

輪胎與凹凸不平的石子摩擦發出“嘎吱”的聲音,然後,許信洋換擋,腳踩下油門,車直直地衝左仕宏而去。

左仕宏雖及時反應避開了車頭撞擊,可仍是被車身狠蹭了一下,摔倒在地。

夏未心如刀絞,失聲尖叫:“左仕宏!”

許信洋嘴唇抿成一條線,麵無表情地打著方向盤,準備再來一猛擊。

“不!”夏未發狂般再次撲上去搶方向盤,她不能讓左仕宏陷入危險。

夏未發了狠,許信洋又舍不得傷她,於是兩人就這麽在車裏搶著方向盤。

左仕宏忍痛站起身,膝蓋受了傷,走路不穩,眼睜睜地看著許信洋的車擦過吉普車朝前衝,不時地撞上山坡搖搖欲墜的護欄,他來不及思考,立刻拔足奔過去。

車子失控般歪歪斜斜地朝前衝,許信洋趕緊去踩刹車,卻發現刹車竟然失靈了。

接到唐湘湘電話的許至央和向阮東的車從反方向駛來,一發現前方不受控的車直直衝來,許至央大喊:“小心!”

可是,已經遲了。

兩輛車猛然撞在一起,擋風玻璃被巨大的衝擊力震碎,向阮東下意識地側身撲向許至央,為她擋下被震碎飛來的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紮入他的後背,他努力控製自己不痛呼出聲,緊緊地將許至央保護在懷裏。

兩輛車撞擊太猛烈,許信洋的車被撞得翻轉了過來,車子底朝天地在地麵上摩擦著往山坡護欄處衝去。

地上被刮蹭出一道深深的痕跡,車身與粗糙的地麵不斷摩擦,不斷有火花閃現。

左仕宏一邊狂奔一邊撕心裂肺地喊:“落落!”

他眼睜睜地看著夏未乘坐的那輛車撞翻護欄,滾落山坡,發出巨大的聲響。

“夏未!”左仕宏不顧一切地跨過被撞散的護欄,幾乎是連翻帶滾地跟著滾下山坡。

車子終於停止了翻滾,塵囂伴隨著青煙冒出。

許信洋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知道夏未怎麽樣了。

他艱難地側過身,伸手努力想去觸碰夏未,可是無論他怎麽呼喚,她都一動不動。

他慌了神,有鐵腥味慢慢在口腔裏彌漫,他拚命地喘息著,喊道:“落落,醒醒,你別嚇我。”

許信洋呼吸急促,他用盡全力想坐起來去查看夏未,卻發現怎麽努力都無法動彈,他的右腳被死死卡住了。

車子翻倒,油箱破裂,汽油味濃烈。

他從後視鏡裏看到盡力奔來的左仕宏,下意識地摸到門鎖控。

左仕宏麵色慘白地跪在車前,雙手撐著車子,濃烈的汽油味撲鼻而來,他拚命地伸手去拉車門,門卻紋絲不動。

車子碰撞太狠,以至於門鎖打開,從車外也打不開門。

紅了眼的左仕宏發狠地用手肘一下下地撞擊玻璃。

一下一下,有隱約的血跡沾上玻璃,他猙獰著表情拚盡全力撞擊著,玻璃終於被撞碎一個缺口,他再攥緊拳頭用力一擊,玻璃碎成了片。顧不上其他,他直接用手將玻璃成片扯下,手被玻璃碎片割傷,鮮血淋漓。

夏未躺在副駕駛座上如失去生命的娃娃般一動不動,左仕宏呼吸急促,哆嗦著一邊檢查她受傷的部位一邊喊:“落落,落落。”

“帶她走。”許信洋咬咬牙,動了動已經麻木的右腿,粗著脖子喊,“快帶她走!”

左仕宏看了許信洋一眼,伸手將夏未抱起,咬著牙站起身,離去。

向阮東和許至央的車側傾在撞擊現場,車子轉了幾個圈以後又撞上山崖壁,終於不動了。

有濃煙從車底部徐徐飄上半空,向阮東是被刺鼻的氣味熏醒的,背上的疼痛讓他整張臉都緊皺著,他微抬起胳膊,才發現胳膊上不知何時被劃開一道長口子,鮮血淋漓。

他顧不上這些,努力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傾過身子看著昏迷不醒的許至央,他的心都亂了,爬過來替她解開安全帶都解了許久。

“至央,至央……”他嗓子因緊張而變得沙啞。

向阮東想要將她抱出去,卻發現她的左手被卡在了車座下麵,他不敢使勁硬拽,隻能努力去推開壓住她的車座。

疼痛讓許至央清醒過來,她緩緩睜開眼,就看見向阮東彎腰在她的麵前,她隻能看見他的發旋。

“向阮東。”

她虛弱的聲音讓向阮東動作一滯。

“至央,至央。”向阮東直起腰,雙手撫上她的臉,額頭緊貼著她的額頭,他臉上的血和灰模糊一片。

她的手環著他的背,她根本不知道摸起來汗涔涔的背早已被鮮血染成一片紅。

車子的汽油咕咕地往外漏,順著草叢的溝壑,四處流散。

許信洋仍在奮力掙紮,雙手使力想要拔出右腳,奈何卡得太死。

他從後視鏡裏看著左仕宏抱著夏未踉蹌著拚命往前奔跑,忽然就停止了掙紮,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背影。

唐湘湘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觸目驚心的場麵——倒翻的車輛以及衝破天際的青煙。

高跟鞋陷在草地不能行走,她就脫掉鞋子赤腳奔跑,尖銳的石子割破了腳,她全然不在意。

透過破碎不堪的車窗和被推開半扇的車門,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胸膛還在起伏,他還有氣息,這一瞬間,唐湘湘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眼淚簌簌滑落。

許信洋喘著氣扭頭,就看見了全身顫抖的唐湘湘。

看著他半張臉都被鮮血浸染,唐湘湘情緒崩潰。她伸出手拚盡全力想將他拉出來,卻被他一把推開,他緊繃著臉厲聲道:“你走!”

唐湘湘拚命搖頭,號啕大哭:“不,我不走,你一輩子都別想把我推開!”

汽油味夾雜著火星苗子的味道鑽入鼻間,許信洋臉色大變,唐湘湘的臉上卻揚起一抹笑容,猶如躲在烏雲後的彩虹:“許信洋,你趕不走我了。”

許信洋努力控製住鼻間的酸澀,噙著淚,語調前所未有的溫柔:“湘湘聽話,快走。”

唐湘湘拉不出車裏的他,忽然做出驚人之舉,她一聲不吭地坐入車裏,趴在許信洋的腿上,臉上是熱戀中的少女才有的迷醉甜美的笑容。

“你走,走啊!”許信洋近乎瘋狂地咆哮著,他用力去推開趴在他腿上的唐湘湘。

車尾處發出的一聲巨響,像一道催命符。

眼淚滑過臉頰,唐湘湘揚起明朗的笑容:“我們永遠在一起。”

生,我纏著你;死,我隨著你。

第一次遇到你,哪怕知道你是我的劫,我也甘願承受。

唐湘湘輕喃:“我要你一輩子都欠我的。”

來不及推開她,許信洋睜大的眸子裏忽然映入一片衝天大火……

“砰!”

“砰!”

一聲連著一聲的巨響,紅色火焰猛地躥入雲層裏……

02

環城北郊路段,兩輛車相撞引發爆炸,三死三傷,引起廣泛關注,網上掀起很大的風波——

車禍引發爆炸的新聞在熱搜榜上居高不下,傳出許多猜測,卻始終得不到證實。

淡淡的百合香充斥著整個房間,屋外的銀杏葉鋪滿了一地。

那天的景象一直在許至央的腦海裏倒帶播放,恍如昨日。

發生爆炸的前一秒,他問她:“你愛我嗎?”

她的聲音被扼在喉嚨裏,耳畔傳來巨大的衝擊聲,她被他緊擁入懷,眼前一片漆黑,隻知一聲巨響,她睡了很沉的一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她與他攜手幸福,夢外,她卻永遠地失去了他。

心痛到窒息,喉嚨裏像憋了一口氣釋放不出來,猶如置身黑暗的牢籠。

一枚帶著焚燒痕跡的素淨戒圈,是向阮東那天身上的唯一遺物,被交給了她。

他們終究錯過了最好的歲月。

她戴著他的戒指出席他的葬禮。

向家獨子遇難,許至央出席葬禮,各路媒體守在葬禮禮堂門口爭奪報道。

向阮東的黑白照片擺在花圈正中央,明明她在哭,他卻望著她溫柔地笑。

許至央覺得腳下似踩著雲,輕飄飄的。她努力控製內心的悲痛和眼眶時刻要決堤的淚,鼻頭憋得通紅,全身止不住地顫抖。

好冷,可是再也不會有人強勢地脫下自己的衣服將她溫暖地裹住。

向父一夜白頭,商圈大佬的派頭全無,一副老態龍鍾的頹喪樣子。他沉浸在無限悲痛裏,已無力去回應任何人的安慰。一見到許至央,心裏抑製不住怒火,他踉蹌著奔過去將她手裏的白色玫瑰劈手奪去,狠狠摔在地上。

“賤人!”向父揚手就給了許至央一耳光。

承受了一耳光的許至央耳朵嗡嗡作響,半邊臉都腫了。

“他遇到你就是個錯誤!你這個禍害!”向父老淚縱橫,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姚紫心疼地扶住許至央,許至央垂手而立,沒有反駁。

是啊,他若沒遇上她,他的人生不該如此。

若有來生,向阮東,我祈願,你不要再遇上我,我也不會去找你。

同城同天辦了兩場葬禮。

這一天,陰雨綿綿,如內心悲悸。

唐父因喪子又喪女,過度悲痛,葬禮辦得簡單,如一場普通的送別會,好像他們隻是道個別,下個季節,還會再相見。

唐湘湘的母親得知消息,連夜趕了回來,卻隻能抱著唐湘湘冰冷的照片哭到昏厥被送至醫院。

白發人送黑發人,最叫人悲傷。

有人說,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夜晚中你看到的最亮的那顆星,便是你心中最思念的人。

他們,都變成夜空裏明亮的星星了吧。

03

風卷起地上的落葉,轟走了一個季節,又邀來另一個季節。

寒風瑟瑟,冬天來了。

一來到這裏,夏未自以為整理好了的心依舊慌了。

左仕宏半攬著她的肩,溫柔地道:“我在。”

她手中抱著一個星星罐,站在翻新的護欄前,望著那處有燒焦痕跡的空地,思緒翻滾。

耳畔忽而響起那日的爆炸聲,聲音巨大,似能震碎耳膜——

那時她以為,她會死。

可當她睜開眼,就看見了左仕宏鮮血混著灰土的臉。

她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響,就被他緊緊揉進懷裏。他渾身顫抖,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後怕。

他額頭與她相抵,喃喃道:“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夏未手覆在他的胳膊上,眉心一皺:“許信洋呢?”

左仕宏像是想起什麽,驀地站起來,低頭叮囑她:“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幫他。等我。”

可他剛往前走了幾步,夏未就看見遠遠地有火焰猛地躥起,大火頃刻間包裹了整輛車。

夏未心中一緊,本能地想撲過去拉住左仕宏,卻踉蹌著摔倒。

“砰”的一聲巨響,掀起一股巨大的熱浪。

左仕宏倏地轉身,一個猛撲,將夏未撲倒在地,將她嚴密地護在懷裏。爆炸帶來的零星火苗四處炸落,落在他的背上,幾乎要將他燙穿。

他緊咬牙關,更牢更嚴密地將夏未護在自己身下。

如今,這裏已經被收拾幹淨,撞壞的護欄重新裝好,地上被燃盡的野草也漸漸萌出新芽,隻有石壁上那重重的刮痕,記錄著曾經發生的驚心動魄的瞬間,記錄著曾經有人為了愛情奮不顧身……

愛情那麽美好,可是扭曲了的愛情啊,帶來的卻是永遠的悲劇。

夏未低頭看著手中碩大的星星罐,她為他們每個人都折了一千顆星星,願這些星星能給他們在黑夜裏帶去光亮。

願來生,披著星辰而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