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上之人
1.
“哎，你聽說了嗎？”吃早飯的時候，坐在百靈旁邊的下人興奮地說，“小少爺要來了！”
“小少爺不是一直在鄉下嗎？少爺同意把他接來了？”
“對啊，小少爺都六歲了，總不能一直待在鄉下吧……”第一個下人說道。
“也是啊，可惜了小少爺，生下來就沒有娘，以前那位太太……”
“噓！”第一個下人皺眉示意她噤聲，同時眼睛往周圍看了看。
百靈裝作沒聽見，繼續埋頭吃飯，心裏卻是異常震驚，白思明有孩子了？而且已經六歲了！
他的孩子，會不會是那個叫作武靈靈的女人的？
正尋思間，周圍突然響起一陣**，下人們爭先恐後地往門口跑去，邊跑邊喊道：“小少爺來了，快去門口迎接！”
百靈知道這公館的規矩，便也放下碗筷跟在一幹人後麵跑了出去。
大家到別墅前麵的空地上整齊地站好，過了一會兒就看到白思明的黑色轎車從大門口緩緩地開了進來。
車子在人前停下，車門一開，一個梳著小分頭的男孩走了下來，他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然後就挺直了脊背。
百靈雖然站在人後，卻將這個男孩的眼神都看在眼裏。
這是一個挺機靈的孩子，她第一眼見到就有點喜歡。
白思明走過來拉起了孩子的手，從人前走過的時候，百靈覺得他似乎看了她一眼，但當她抬起頭時，他已經轉開了目光。
小少爺的到來給沉寂的白公館帶來了一絲熱鬧的氣息，下人們都張羅著他需要的東西，而私下裏關於他生母的議論也越來越多。
百靈在公館裏走動的時候，偶爾會看到小少爺的身影。有一次，他在花園裏玩，百靈在不遠處看得出了神，不知不覺跟著他的腳步走了起來。
小少爺一邊走一邊用手隨意地玩著旁邊的花草，突然，他的褲子口袋裏有一件東西掉了出來。
“小少爺！”百靈不自覺地喊出了聲，“你掉東西了。”
小少爺驚訝地回過頭，看到百靈走上來，蹲下去撿起了他腳邊的一支口琴。
百靈低頭幫他擦口琴上麵的塵土時，手指停滯了一下，這把口琴上的花紋讓她感覺莫名熟悉。
“還給我！”小少爺伸手奪了過去，腮幫子鼓鼓的，“這是我的寶貝。”
“你會吹嗎？”百靈笑著抬頭看他。
“不會。”他有些失望，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爸爸說，我娘最喜歡聽這首曲子了，可我不會吹。”
他的表情讓百靈心裏一揪，她拿過那張紙來看了看，眉頭輕輕地蹙了起來。
這是一首《竹馬》，曲子很短，手抄的譜子有些看不清了。
“也許我能試試。”百靈說道，“不過，你能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慕寧。”小男孩認真地說。
“跟我來。”百靈拉起慕寧的手，往別墅裏走去。
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百靈突然想到了什麽，悄聲問道：“慕寧，你爸爸今天在家嗎？”
慕寧搖搖頭：“他一大早就出門了。”
“太好了！”百靈如同一個孩子般笑了起來，拉著慕寧到了二樓最東麵的房間，走進去後便輕輕掩上了門。
不一會兒，屋裏麵響起若有似無的叮咚聲，伴隨著這音樂，有一個帶著些許稚氣的童聲響起來，唱的正是《竹馬》裏的詞。
阿香沒看見小少爺，急得到處找尋，當她尋到二樓東麵時，腳步卻慢了下來。
是小少爺的聲音！
她鬆了一口氣，接著又聽到另一個女聲響起來，是……太太！不對，是新來的下人百靈。
阿香搖了搖頭，快步走到屋門前，剛要推門，突然感覺肩膀一沉，回頭一看，一張冷峻的麵孔出現在身後。
“大少爺……”阿香吃了一驚，卻見白思明眉目一冷，對她微微搖頭。
阿香立即會意，往後退開一步，躬身站在那裏。
白思明站在半掩的門前往裏看去，頓時被眼前的景象刺得一陣心疼。
熟悉的背影和記憶重合，雖然過去了六年，卻宛如昨日重現。
孩子的感覺是最敏銳的，白思明的身影在門口一閃，就被眼尖的慕寧看到了。
“爸爸！”慕寧大叫著朝他跑來。
白思明有些尷尬，百靈則一臉震驚地站了起來。
不是說他不在家嗎？
“在幹什麽？”白思明的語氣裏有幾分少見的寵溺。
“剛才這個阿姨，”慕寧回身指了指百靈，“教我唱《竹馬》。”
“《竹馬》？”白思明眉頭一皺，眼裏有一道異樣的目光閃過。
“爸爸，你怎麽了？”慕寧歪著腦袋問道。
“沒什麽。阿香，先帶小少爺出去玩。”白思明吩咐，眼睛卻看著百靈。
“是，少爺！”阿香趕緊過來拉起了慕寧的手，臨走時看了百靈一眼，表情有些複雜。
百靈心裏閃過一絲疑惑，等她一回神，卻發現偌大的房間裏隻剩她和白思明兩人了。
白思明的眼神變得異常冷漠，頓了一下說道：“看來你對我的命令置若罔聞？”
“大少爺，”百靈解釋，“我隻是覺得慕寧……不，小少爺他，挺可憐的。”
“可憐？”白思明的眼睛裏猛地迸出怒火，走過來一把掐住百靈的脖子，低吼道，“你是母性大發，還是良心未泯？”
百靈被他鐵鉗般的手掐得快要窒息，雙手忍不住握緊他的手背，想拉開一條縫隙，卻隻覺得喉間的力道越來越緊。
“咚”的一聲，低沉的琴鍵被百靈壓響，白思明的手一鬆，百靈急速喘息之後無力地往地上滑去。
沒等她癱軟在地，他就把她扶住了，又仿佛嫌棄似的將她往琴凳上一推，自己退開半步，然後轉身大踏步離開了。
百靈捂著脖子抬起頭，看到他出門時，手指粗暴地扯開脖子下第一顆紐扣。
這個動作讓她有些心疼，他究竟經曆了什麽，才會有這樣深的怨恨？
她對那個叫作武靈靈的女人突然充滿了好奇，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
百靈決定夜深人靜的時候去找一趟阿香。
打定主意之後，她整理好被他弄亂的衣服和頭發往外走去，剛一出房門，迎麵和正要進來的小玉撞了個滿懷。
“百靈姐！”小玉笑嘻嘻的，兩手卻背在身後。
百靈看了她一眼，心裏猜測著她的企圖。
果不其然，小玉揚起一封信來在她麵前晃了晃，笑得極其燦爛：“猜猜這是什麽？”
“猜不出來。”百靈表情冷淡。
小玉微微揚起下巴，帶著一副勝利者的微笑：“是你的情郎寫給你的信哦！”
百靈立即想到了一個人，禁不住臉色一變：“你在胡說什麽？”
“我胡說？”小玉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可怕，“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是一個叫作扈哥的男人寫給你的，你還不肯承認？”
“你偷看我的信？”百靈忍不住質問她。
“要是你心裏沒鬼，還怕我偷看？”
百靈閉了一下眼睛，朝她伸出了手：“給我。”
“給你？有那麽容易？”小玉眉毛一豎，“無論如何也要先給大少爺過目一下吧？”
來往經過的下人們都不幹活了，好不容易有熱鬧看，自然樂意，當下都擠在樓梯口周圍。
百靈努力平複了一下情緒，說道：“他不是我情郎。”
“不是？”小玉一臉好笑的表情，“要不要我當著大家的麵念一念？”
“念吧小玉！”有下人跟著起哄。
“念兩句！”又有人喊道，“我倒是想聽聽有文化的人怎麽寫情書的！”
“哈哈哈！”
下人們都笑了起來。
小玉更加得意，在眾人的注視下若無其事地拆開了手裏的那封信，張嘴剛要念時，人群後突然響起一聲怒喝：“小玉，別胡來！”
聽到這個聲音，大家都愣了一下，回頭看時，發現李管家正站在那裏。
“信是別人的，不管裏麵寫了什麽東西，都不能看。”
李管家的話雖然冠冕堂皇，然而語調卻有些怪異。
小玉一揚下巴：“爹，你不用攔著我，我就是想讓大家看清楚，十裏洋場的女人都是什麽樣！”
百靈眼裏閃過一道怒意，猛地上前來抓住她的手腕，小玉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身體往後退了個趔趄，嘴裏發出哇哇的叫喊：“救命啊！打人啦！”
百靈不顧一切地搶奪著她手裏的信，直到聽到走廊盡頭有人高喊一聲：“住手！”
她停了動作，手卻沒有鬆，轉頭一看，白思明的司機吳李子快步走了過來。
“大少爺聽說了這裏的事，”吳李子看著百靈和小玉，“吩咐我把信拿走。”
“不行。”百靈立即反對。
“大少爺的命令你敢不聽？”吳李子提高了聲調，瞪視著百靈。
百靈不說話了，她知道，如果想繼續留在白公館，她隻有照做。
她鬆開了小玉的手腕，那裏已經出現了一道紅色的壓痕。
小玉雖然不情願，卻也隻好把信交給了吳李子。
“都散了吧，幹活去。”吳李子接了信，對下人們說道。
眾人帶著看了好戲後心滿意足的神態各自散去，吳李子也轉身大踏步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李管家的嘴角卻浮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微笑。
2.
“你是母性大發還是良心未泯？”
黑暗中百靈躺在**，白思明的話一直在耳邊回響。
他究竟是什麽意思？難道她之前虧欠過他？或者，他又把她當成了武靈靈？
想到這裏，百靈再也睡不著了，她穿好衣服起床，打算趁著夜深人靜去找一趟阿香。
夜色正濃，人卻不靜。
百靈剛走到外麵，就看到幾個下人匆匆忙忙地往一個方向跑去。
“怎麽了？”百靈拉住一個人問道。
“小少爺犯病了！”那人說完，掙脫開百靈的手急匆匆地跑了。
百靈大吃一驚，當下也跟著跑了過去，剛走到房間外麵就聽到慕寧驚懼的喊叫。
她從門口往裏一看，慕寧小小的身體躺在偌大的床中間，搖著頭，手腳胡亂揮舞著，眼睛瞪得很大，仿佛看到了十分恐怖的景象。
白思明在旁邊按住他的胳膊，阿香跪在床邊不停地安撫著，卻都無濟於事。
過了一會兒，白公館的私人醫生急匆匆地趕來，他給慕寧診斷之後皺著眉頭說：“小少爺的身體沒什麽大的異常，但是這樣夜驚不止，不知道和大腦有沒有關係。請問白大少爺，小少爺這種夜驚的症狀有多久了？”
白思明沒有看他，嘴唇動了動：“從小就這樣。”
“有沒有帶他看過腦科醫生？”
“看過，大腦沒有問題。”
“如果是這樣的話，隻能先給小少爺打一針鎮靜劑，讓他睡著。”醫生征求意見似的看著白思明，“大少爺，您看這樣可以嗎？”
眾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白思明臉上，他卻沉吟不語。半晌之後，他聲音低沉地開了口：“打吧。”
醫生點點頭，轉身打開了自己的藥箱。
這時，百靈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推開前麵的人站了出來，說道：“大少爺，慕寧這麽小就打鎮靜劑，對身體不好。”
聽到她的聲音，白思明似乎有些驚訝，他抬起眼來看著她，臉色陰沉：“那你有什麽辦法？”
百靈輕聲說道：“能讓我試試嗎？”
白思明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緩緩地直起身子，似乎是同意了。
百靈走到床邊，目光掃過四周。
白思明立即對其他人擺擺手：“李管家，請常醫生到廳裏稍坐，其他人都下去。”
李管家立即將常醫生請出了門，下人們都離開了房間，房門也給關上了。
百靈在慕寧旁邊俯下身：“大少爺，你先鬆開慕寧，交給我。”
白思明將信將疑地鬆開了手，百靈伸出雙臂，一下把慕寧抱在懷裏，慕寧感覺到不對勁，哭喊得更加厲害了。
白思明眉頭緊蹙，剛要出聲反對，卻見百靈一邊拍著慕寧的後背，一邊輕輕哼起了歌。
聽到這熟悉又陌生的曲調，他心裏一震，她唱的是——《竹馬》。
她的聲音低緩柔和，帶著一點輕啞，手臂隨著曲調輕輕晃動，溫柔的表情讓白思明心中某個堅硬的地方似乎在一點點崩塌。
如同發生了奇跡一般，慕寧居然慢慢地安靜下來了，在百靈的懷裏睡了過去，臉頰上還掛著幾點晶瑩的淚珠。
在花枝吊燈柔和的燈光裏，白思明看到百靈低下頭，嘴唇貼上慕寧的臉頰，將那幾點淚珠都吻幹了。
他的胸口不可抑製地起伏了幾下，手在身側攥緊了。
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在偽裝？
百靈將沉睡的慕寧放在**，保持著俯身的姿勢對白思明說：“大少爺，您先去休息吧，我來照看慕寧。”
“不用，”白思明收回心神，聲音淡漠，“他後半夜不會有事了，你下去吧。”
百靈聽了沒再說什麽，但當她想把手從慕寧身下抽出來時，慕寧立即就醒了，躁動不安地哼哼起來。
百靈立即輕聲哄著他，因為抽不出手，她也不能再動。
等到慕寧安靜下來，百靈有些無奈地看了白思明一眼，卻見他繞到另一側，往大**一躺，閉眼說道：“我就在這裏睡了，你要是走不開，就在這裏將就一下。”
百靈一臉震驚，床雖然很大，但是要睡三個人也很局促啊！
更何況，慕寧躺的是邊上，她也沒辦法繞到另外一邊去，隻能夾在白思明和慕寧的中間。
這人莫不是故意的？
想了想，她隻好在慕寧身側躺下來，卻極力和白思明拉開距離。
身後一陣靜默，百靈知道他並沒有睡著，過了一會兒，她覺得一陣困意襲來，終於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聽到她平穩均勻的呼吸聲，白思明倒是有些煩躁，她就這樣睡著了？
他翻了個身，在她旁邊側躺著，單手撐在腮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打量她了。
六年了，她的皮膚依舊白皙清透，似乎還更加飽滿瑩潤了，歲月帶走了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女，留下來的是一個略帶成熟氣息的美麗女子，唯一沒有變的，是她耳後那顆小小的朱砂痣。
他禁不住伸出了手，想要去觸碰那顆痣，卻在剛碰到她耳邊的一縷發絲時，聽到了一聲低低的嚶嚀，隨即她的身體一動，朝他這邊翻過身來。
白思明被她嚇了一跳，剛要縮回手，卻感覺她的半邊身體已經靠進他的懷裏。
他全身都在這一刻僵住了，連呼吸也跟著亂了一瞬。
難道她對他毫無防備，絲毫感覺不到危險的氣息嗎？她忘了他之前是怎麽故意為難她，讓她難堪的？
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吳李子從她那裏拿來的那封信，當時他恨不得一把撕掉，想了想終是按捺住了怒氣，將信扔進了書桌抽屜的最底層。
這個扈哥，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小時候和她是鄰居，估計從那時就開始喜歡她，後來她嫁到白公館，扈哥仍是對她念念不忘，經常以各種理由找她出去，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她竟然……
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難道他還會讓她再亂了自己的方寸？
一股夾雜著怨恨的怒意在他胸中升起。
白思明猛地坐起身來，剛準備離開，卻發現她的頭平躺在**，他猛然記起來她以前有過頸椎不好的毛病，當下又在心裏咒罵了一句，然後俯身下去，拉過一個枕頭來給她塞到頭下麵。
他起身走到門口，忽然聽到一陣咯咯的笑聲，轉身一看，隻見慕寧閉著眼睛沉睡，身體卻笑得顫動起來，一看就是夢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熊孩子。”他低低地道。
從小到大，慕寧還沒有哪個晚上睡得這麽安穩過。
第二天一大早，慕寧一醒來就看到白思明高大的身軀坐在他床邊，正俯下臉看著他。
“爸爸，”慕寧睡了個好覺，眼睛裏亮晶晶的，“你看著我幹嗎？”
“沒什麽，睡好了？”白思明掩飾住眼底的情緒，這個孩子的額頭和鼻子，跟他娘實在是太像了。
“爸爸，我昨天夢到一個阿姨哄我睡覺，”慕寧一臉興奮地說，“那個阿姨還給我唱歌呢！”
“哦。”白思明不動聲色，“睡好了就起來吃早飯。”
“好。”慕寧從**坐起來，阿香進來給他穿衣洗漱完畢，領著他往樓下的餐廳走去。
“爸爸！”慕寧突然掙脫開阿香的手，跑回白思明身邊，一臉期待地說，“我想和百靈阿姨一起吃早飯。”
“什麽？”白思明臉上的震驚無法形容。
“不行嗎？”
“不行。”白思明恢複了冷淡的表情。見此情景，阿香趕緊過來拉慕寧的手。
“不，我就要！”慕寧不願意了，對白思明噘起了嘴。
白思明皺起眉頭，臉色陰沉下來：“說過了不行就是不行！”
“嗚哇……”慕寧畢竟是小孩子，見到這樣的表情就大聲哭了起來。
白思明心裏一陣無奈，哄也不是，走也不是，隻好一臉不悅地站在那裏。
“小少爺，我們下去吃飯好不好？”阿香在旁邊勸道，“不要惹爸爸生氣，好嗎？”
“是他惹我生氣！”慕寧將雙臂往胸前一抱，堅決不肯讓步。
阿香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臉用懇求的眼神看了看白思明。
白思明和慕寧對峙了好一會兒，終於轉開了目光，語氣裏憋著一股火氣：“去叫她吧！”
“是，大少爺！”阿香答應了就要走，卻被慕寧一把拉住了。
“我去！”他如一隻歡快的鳥兒一樣跑了出去。
阿香看著他的背影，轉頭對白思明笑道：“大少爺，我覺得小少爺特別喜歡百靈姑娘，嗬嗬……”
白思明仍舊是一臉不悅的表情，雙手插在褲兜裏，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了一句：“多嘴。”
3.
白思明走到樓下時，餐桌旁的一大一小都轉過臉來看著他，連眼神都出奇的相似。
他不自然地別開目光，清了清嗓子，走到餐桌旁坐下。
剛拿起餐具，就聽對麵的慕寧說道：“爸爸，我要吃沙拉。”
白思明抬頭看了他一眼，他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吃這個了？
慕寧眨著眼睛，一臉期待的表情，白思明隻好拿起沙拉盤裏的銀匙給他舀了一勺。
剛低下頭，就聽對麵的小人又說道：“爸爸，你這樣不禮貌，百靈阿姨也要吃。”
聽了這話，餐桌旁的其他兩人都睜大了眼睛。
沉默了良久，白思明慢吞吞地又拿起了銀匙。
“謝謝。”百靈輕聲說道。
“不用客氣。”慕寧搶著回答，白思明則張開了嘴。
過了一會兒，慕寧又開始指揮：“爸爸，我要加牛奶。”
白思明給他倒完牛奶，慕寧看著他，用手指了指旁邊的百靈。
“我不用了。”百靈覺得有些尷尬，忙說道。
白思明卻已經端了牛奶來，給她的杯子加滿了。
百靈突然覺得有些臉熱，怕被其他兩人發現，隻好埋頭吃飯。
“慕寧，”白思明突然說了一句，“少吃些培根。”
他夾了幾片蔬菜放到慕寧的小碗裏，隨後動作一頓，又僵硬地給百靈也夾了一些。
百靈立即坐直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睫毛快速顫動了幾下。
餐桌對麵傳來“嗤嗤”的笑聲。
“吃飯的時候還有沒有規矩？”白思明拉下臉。
慕寧趕緊把手從嘴上拿下來，低頭快速地吃著飯。
一頓飯終於結束了，幾個人從餐桌旁站起來，百靈準備收拾一下餐具，卻聽白思明低低地道：“不用你收拾了，讓他們來。”
百靈有些驚訝，隻聽他繼續說：“以後，你負責照顧慕寧，和阿香一起。”
“太好了！”沒等百靈回答，慕寧已經拉起了她的手，“百靈阿姨，跟我到花園裏來玩。”
百靈還沒說什麽，就被慕寧拖拽著走出了大廳。
從那以後，百靈的工作便是和慕寧在一起，他的日常起居仍舊是阿香負責，百靈要做的就是陪著慕寧玩，教他一些東西。
不知道為什麽，她對這個孩子有種發自內心的親切感，而慕寧也喜歡她，一會兒見不到，就滿嘴裏“百靈阿姨，百靈阿姨”地到處尋找。
命運仿佛把她和這個孩子，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這天，百靈帶著慕寧在他的房間裏認字，忽聽門口有人走進來，是平日裏跟著白思明的吳李子。
吳李子對她禮貌地笑了笑，說道：“百靈小姐，大少爺吩咐了，要帶小少爺出趟遠門，少則一個月，多則兩三個月，請您和阿香收拾一下小少爺的東西。”
百靈微微一怔，隻聽慕寧問道：“百靈阿姨去不去？”
吳李子一笑：“小少爺，大少爺沒有吩咐我。”
慕寧聽了噘起嘴，把筆一放：“我去找爸爸問問。”
“小少爺！”吳李子趕緊阻攔，“大少爺這會兒正在見客，不能過去。”
慕寧一愣，百靈趕緊蹲下來拉住了他的手，輕聲勸慰：“慕寧，還記不記得百靈阿姨曾經和你講過的，‘智者善謀，不如當時’？”
吳李子聽得一頭霧水，卻見慕寧歪著腦袋一想，對百靈點頭道：“百靈阿姨，那我一會兒再去找他。”
吳李子從屋裏走出來，心裏不禁一陣納罕：這個新來的姑娘莫不是有魔力？把大少爺和小少爺的心都弄得服服帖帖的。
他又想起來一件事，聽說白公館以前是有女主人的，後來生下小少爺後失蹤了，大少爺發了大怒，把這公館裏的幾乎所有的下人都打發走了，連他自己也是因為那次大換人才得以進來當差的。
想到這裏他搖了搖頭，他得到這個差事不容易，以前的事還是少猜測為好。
吳李子一走，百靈就開始著手給慕寧收拾東西，慕寧也不去別的地方，就在旁邊看著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放到一個大箱子裏。
“慕寧，出去之後要跟緊大人，外麵壞人多，千萬別走丟了。你的玩具小車我放到最上層了，晚上沒有它你睡不好覺。”百靈忍不住開始叮囑，雖然知道他肯定記不全，但還是想事無巨細地告訴他，生怕他有一點閃失。
“百靈阿姨，”慕寧突然打斷了她，仰著臉說，“你要是我娘就好了！”
百靈一臉震驚，轉頭對慕寧說：“慕寧，當著別人的麵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
“那他算不算別人？”慕寧突然指著門口。
百靈回頭一看，頓時吃了一驚，身材高大頎長，臉色卻極其冷淡的男人正倚靠在門框上看著他們倆。
聽了慕寧的話，白思明一邊走過來一邊問道：“我也想知道，我算是別人嗎？”
父子倆都看著百靈，百靈掩飾著轉頭繼續收拾東西，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聲道：“不算。”
“好，那剛才的話我聽到了。”白思明麵色淡然地道。
“聽到什麽了？”百靈一怔，旋即想到剛才慕寧說的那句話，頓時臉上一陣發燙。
白思明卻毫不在意地俯下身看了看大皮箱：“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百靈趕緊回答，“待會兒我會讓阿香再檢查一遍。”
“隻有這一隻箱子？”白思明微微蹙眉。
“對啊。”百靈不解地看著他，以為他覺得自己給慕寧帶的東西太少了。
“你的呢？”他忽然轉身，目光直直地盯在她臉上。
“我？”百靈睜大眼睛，“剛才吳哥沒有說……”
“我親自來跟你說，晚嗎？”白思明看著她問道。
“不晚，不晚！”慕寧高興地拍起手來，“我要和百靈阿姨一起去！”
“抓緊點兒，車子在院子裏等著，馬上就走。”白思明意味深長地看了百靈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4.
百靈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外麵人聲紛亂，下人們都知道了大少爺要帶小少爺出門的事。
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想，如果他們知道了自己要隨行，不知又會怎樣議論。
剛打好包，忽聽屋門“砰”的一響，有個人撞了進來，百靈抬頭一看，是李小玉，她手裏正拿著一瓶墨汁。
“百靈姐，聽說你要和小少爺一起出遠門，我給小少爺帶了一瓶寫字用的墨汁來。”李小玉臉上帶著笑朝她走過來。
百靈注意到她手裏的瓶子沒有蓋，忽然覺得不妙，果不其然，李小玉臉上的笑容一變，手裏的墨汁瓶子猛地朝她揚過來。
“你幹什麽？”百靈驚叫一聲，連忙轉身躲避，後腰處卻有一陣濕涼感傳來，墨汁已經灑在她身上。
她回過神來，卻發現李小玉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她忙往桌上一看，這才發現她衣服包裏僅有的兩三件旗袍都浸泡在了烏黑的墨汁裏。
百靈又驚又怒，眼裏幾乎冒出火來。
“識相的話，就跟大少爺說你身體不適，不能跟著去了。”李小玉走過來，聲音低低地威脅，“我是給小少爺送寫字用的墨汁來的，你要是出去造謠，沒人會相信的。”
百靈默了一瞬，抬起眼來已經是另一副神色：“好，我這就去說。”
她走進舞夢樓裏，到了三樓白思明的房間門口，猶豫了一下之後，輕敲了兩下門。
“進來。”門內有低沉淡漠的聲音傳來。
百靈推開門，首先迎上了他審視的目光。
“衣服怎麽回事？”他皺眉問道。
“不小心灑了墨汁。”她輕聲回答，“待會兒出門經過成衣店時，我可能需要買兩件衣服。”
說完之後，她心裏似乎湧起一陣快意，李小玉氣急敗壞的表情從她眼前飄過。
“全都灑到了？”他打量著她。
百靈點點頭。
白思明突然從大檀木桌後麵站了起來，他背對著光線，昏暗中她似乎覺得他低頭勾唇一笑。
不，怎麽可能？一定是她看錯了。
白思明緩緩地走到她麵前，看著她說道：“這次帶你出門是有個計劃。慕寧六歲了，按照老家的習俗，要回去祭祖。你可能也發現了，有些老下人會把你錯認成另一個人，就是慕寧的娘武靈靈，你和她長得很像。”
百靈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果然是這樣！
“武靈靈生下慕寧後就不知所終，但是老家人並不知道，所以這次回去，你的任務是，”白思明頓了一下，“扮成武靈靈。”
“什麽？”百靈無比震驚地倒退了半步，“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也不知道她經曆過什麽事……”
“你不用知道。”白思明逼近了她，“你出了一場意外，之前的事都不記得了，這就是全部。”
“可是……”百靈有些無措地輕搖著頭。
“沒什麽可是。”白思明突然伸手鉗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看著他，“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武靈靈，不用再去買什麽衣服，她衣櫃裏所有的衣服都是你的。”
對上他淩厲的眼神，百靈心裏反倒鎮靜下來，她在他的鉗製中一字一句地說：“讓我扮成她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他眯起了眼睛。
“完成這件事之後，你要告訴我一件事情的真相。”
“成交。”白思明看著她，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白公館舞夢樓門前的空地上，下人們排成一排站在那裏，李小玉雖然按規矩低著頭，眼角卻不停地瞟著樓門口的方向。
天空不知道什麽時候飄起了雨絲，等了好一會兒，終於看到吳李子手裏撐著一把大傘半退著走了出來。
在他後麵是身材挺拔頎長的白思明，俊逸的側顏在雨天氤氳的霧氣裏更顯清雋，他走出來之後卻一回身，修長的手臂往裏伸出，似乎是要握住裏麵某個人的手。
李小玉驚得睜大了眼睛，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裏升起。
片刻之後，裏麵出來一個人，姿容綽約，容顏俏麗，再加上剪裁合體的白底玉蘭花旗袍，簡直驚為天人！
她將手搭在白思明的手心裏，走到他身側，白思明從吳李子手裏把大傘接過來，撐在兩人頭頂上方，另一隻手則輕輕一攬，圈住了女子纖細柔軟的腰。
“啪嗒！”李小玉手裏攥著的東西突然掉在地上，引來了周圍下人們注視的目光。
她趕緊蹲下去撿了起來，站起身來時，正迎上李管家責備的目光，她慌忙低下了頭，心裏的恨意卻如翻江倒海般洶湧。
這個女人，剛才還被她潑得一身狼狽，一轉頭卻華麗變身，成了這副模樣，她究竟耍了什麽心機和手段？
李小玉突然想到給百靈寫信的那個男人扈哥，眼神隨之一變。
目送著黑色轎車緩緩離開，下人們這才散去，互相交換的眼神裏都帶著不可言明的意味。
阿香走在最後麵，她眼神有些呆滯，嘴裏喃喃細語：“太太……太太……”
“阿香！”
一聲嚴厲無比的嗬斥在她身後響起。
阿香嚇得打了個哆嗦，轉頭一看，是李管家。
“不要胡言亂語！”李管家聲色俱厲道，“否則，這白公館也留不了你！”
阿香睜大了眼睛，嚇得後退了半步，麵如死灰道：“是，是，我……我再也不敢了！”
黑色轎車一路往城郊駛去，路上的行人比城裏麵少多了，車窗開著，慕寧看著外麵的景色，顯得異常興奮。
“慕寧，”一直沒有開口的白思明突然說，“這次回老宅，爸爸有件事想提前跟你說。”
“什麽？”慕寧轉過臉來問道，眼睛裏亮閃閃的。
“從現在開始，百靈阿姨就是你的娘，一直到我們回城為止，怎麽樣？”
慕寧張大了嘴巴看著百靈，那驚訝的眼神讓百靈心裏一揪，她連連擺手解釋道：“慕寧，你爸爸隻是想和你玩扮家家酒的遊戲，不是真的……”
話音未落，慕寧卻突然喊出了聲：“娘！”
這脆生生的一喚讓百靈渾身顫抖了一下，一時間怔在那裏，不知所措。
白思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說：“需要我教你怎麽答應嗎？”
“啊？”百靈趕緊搖搖頭，臉頰通紅，聲音變得低緩柔和道，“哎。”
“哈哈！”慕寧高興地拍起了手，又拉著白思明的袖子說，“爸爸你快看，娘的臉怎麽紅了？”
父子倆都向這邊看過來，百靈不敢看白思明，隻好捏了捏慕寧的臉，嗔了一句：“搗蛋鬼。”
慕寧突然噘起了嘴，故作委屈道：“爸爸也應該挨罰！”
百靈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怎麽可以罰爸爸呢？”
“是他先要玩這個遊戲的！”
聽了他的話，百靈偷偷看了一眼白思明，卻見他正盯著自己，目光有些異樣。
他突然牽起她的手拉向自己的臉，在她震驚的目光裏捏了兩下，又轉向慕寧問道：“我和你一起挨了罰，這下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