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光小偷

“你們看看,陸簡詩上熱搜了!”

周三中午,早上沒有課。陸簡詩跟平時一樣,六點多起床,從出租屋坐公交車到市中心新開的百貨商場做兼職,做完兼職還要趕回學校,因為她下午還有三節課。

每一次回到學校都太晚了,食堂的飯菜幾乎被清光,她就揀一些素菜來打,然後捧著餐盤走到最偏僻的角落悶頭吃飯。通常,她吃完飯就會直接去圖書館看書,等到上課時間再去教室。

可是,今天是不一樣的。

那幾個討論得很大聲的同學就坐在她的附近,她們人手一部最新款的蘋果手機,一邊刷著微博,一邊回頭看陸簡詩。

相比她們幾個穿著鮮豔漂亮的衣服,穿著樸素的陸簡詩像個異類。

又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染著黃頭發的女生從座位上站起來,直接走到陸簡詩的麵前,把她的手機伸到陸簡詩的眼皮底下,用陰陽怪氣的腔調說:“陸簡詩,照片上的人是你嗎,你好厲害啊!”

陸簡詩的眼睛觸及對方的手機屏幕,赫然看到自己與寧之遠在一起做題目的照片。

照片上的陸簡詩穿著時尚,打扮也有自己的味道,要不是這條微博上寫著“N大陸簡詩”幾個字,誰都不敢相信照片上的人是陸簡詩。

陸簡詩不知想到什麽,眼睛莫名發酸,視線一直停在那張照片上,久久移不開目光。

“陸……”

那個同學還想說什麽,一道人影倏然而至。

還是那個黃頭發的女生先看到寧之遠,她先是一愣,然後整個人變得十分興奮,一邊跺腳一邊回頭朝自己的同伴大喊:“喂,是寧之遠!真的是他!”

寧之遠穿著一身雪白衣衫,他本來就生得白淨,天生的氣宇軒昂,此刻更是襯得他有一種翩然出塵的感覺,但他從進來食堂以後就再也沒有看過別人一眼——他一直深深地看著陸簡詩。

此刻的陸簡詩穿著廉價的衣服,沒有打理過的長發散落在兩肩,素淨的一張臉有著病態的蒼白,嘴唇上泛著星星點點的白皮。

可是這個女孩,永遠是他最心動的存在。

“陸簡詩,我有事兒找你。”忽略其他人的存在,寧之遠直接對才吃了幾口飯的陸簡詩說道。

陸簡詩慢慢地抬起頭來,眼神帶著幾分明顯的抗拒,她知道剛剛討論自己的人正看著這邊,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跟寧之遠說話。更何況,她飯都沒吃幾口,下午還要上課。

但是,她還是好奇剛剛那些女生說的什麽熱搜,她上熱搜?她怎麽一點兒也不知道呢?

“別吃了,跟我走吧。”

然而,早就預感到陸簡詩會拒絕自己,寧之遠利用男生比女生有力氣的優勢,不費什麽力氣地就把她從座位上拖起來,不由分說地帶著她離開食堂。

剛走出食堂沒多久,寧之遠開口道:“陸簡詩,你上熱搜了。”

聞言,陸簡詩先是愣了幾秒,然後下意識地把右手伸進褲袋裏,緊緊地捏了一下。那裏躺著一部隻值幾百塊的山寨手機,能發消息能打電話也能上網,但她為了省錢,一直沒有開通網絡服務,更不用說可以像其他人那樣拿手機上網看新聞。

“我剛剛聽她們說了,”陸簡詩故意與寧之遠保持一段距離,聲音冷冷的,“但也是剛剛才知道。”

“我們的節目昨晚就播了,你是不是沒有看?”

昨晚?陸簡詩又是一愣,她昨晚也是跟往常一樣去大排檔打工。她白天去百貨商場兼職,晚上時間比較多,就在學校附近打工。除去打工的時間,她會自己一個人去圖書館待著,像鐵人一樣把每一天的時間利用到極致。

既然要打工,她怎麽可能有時間看?不僅是節目組的人沒有告訴過她節目播出的時間,連老師魏德朗也沒跟她說。

寧之遠看她的反應就知道她果然什麽都不知道,伸出手又想拽她的手腕:“找個有Wi-Fi的地方,我跟你再看一次。”

“我……我不想看。”

“你難道不想看看自己在電視上的樣子嗎?”

陸簡詩低下了頭,寧之遠本以為她又要找理由拒絕自己,沒想到她猶豫著點了點頭,說:“那好吧……”

寧之遠心中莫名歡喜,雖然不太樂意節目內容被刪減了很多,隻剩下五十幾分鍾,但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因為後半部分,他與陸簡詩兩個人被分到一組,兩人一塊兒的畫麵特別多。

帶著她去到距離食堂不遠的咖啡廳,寧之遠先點了一些吃的喝的,等待的時間裏,他用手機連上Wi-Fi,調到視頻界麵,然後把屏幕轉向了陸簡詩。

陸簡詩除了伸手點了點寧之遠手機的屏幕,讓它開始播放節目,就再也沒有碰他的手機。

她像個小學生,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平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當看到自己的臉出現在屏幕上時,好像有電流滑過身體一樣,她很難形容那一種感覺。化了妝以後的她,跟平時的她不太一樣,也難怪剛剛幾個同學都不敢相信熱搜上的人就是陸簡詩。

陸簡詩就這麽看著,看著眼前這一方小小的屏幕,看著屏幕裏的寧之遠和自己,思緒漸漸飄遠——

“小陸,有沒有興趣跟老師去參加一個節目?”

陸簡詩記得,那一天魏德朗特意打電話給她,問她有沒有意願參加一檔叫《記憶訓練營》的節目。

也是那一天,在和魏德朗通話的十分鍾前,陸簡詩還接到一個人的電話——陸海,那是她爸,但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

說是爸爸,但在陸簡詩的心中,這個男人從來沒有一天盡過做父親以及丈夫的責任。她完全沒想到,陸海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她,竟然是對她說,他得了癌症,已經嚴重到要入院治療的程度。他之所以打電話給她,隻是問她身上有多少錢可以拿出來給他治病。

“你是不是又輸錢了?”接到陸海的電話時,陸簡詩握著電話的手都在顫抖,她以為陸海又是欠了很多賭債,走投無路之下才出現,問親生女兒要錢填賭債。

“小詩,我沒騙你……我真的生病了,很需要錢,要錢去救命啊。現在,隻有你能救我了,隻有你了!”

從小到大,隻有爸媽才會叫她“小詩”。

這時,陸簡詩的腦海裏浮現出媽媽的模樣,她想到媽媽去世之前,媽媽還一直在幫陸海還各種各樣的債,所以她才會這麽痛恨陸海。

可是,她還是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所以以最快的速度趕去了醫院的腫瘤科。當看到陸海真的病懨懨地躺在病**時,陸簡詩心裏有說不出的滋味。

她找到陸海的主治醫生了解情況,醫生說陸海是被好心人送進醫院的,也說明了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必須要馬上進行治療,然而第一個療程的治療費用就要三十萬。

三十萬……對一個剛上了一年大學,準備升上大二的平凡女生來說,三十萬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

上了大學以後,陸簡詩每天打兩份工,周末還會加碼多打一份,但一整年下來,加上自己平時省吃儉用,也才存了兩萬多,裏麵還有一部分是下一年的學費。

她根本拿不出三十萬來給陸海治病。

就在這時,魏德朗打來了電話。

“老師……”要是從前,陸簡詩肯定早就拒絕了魏德朗,但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問,“跟您一起上這個節目,會有酬勞嗎?”

“放心,這個肯定會有。”魏德朗聽到陸簡詩感興趣,興高采烈地跟她說,“上這個節目會有酬勞,具體多少我要跟你一起去電視台談。還有,這個節目最後還會進行一個比賽,比賽的第一名能夠拿到五十萬元的獎金……”

五十萬?陸簡詩愣了,她從沒見過這麽多錢。

“你的記憶和心算能力都很強,也是我很看好的一個學生,我願意帶你一起上節目,也相信你不會讓老師失望的。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你要盡快答複……”

“老師,不用考慮了。”

“啊?”魏德朗以為她要拒絕。

“我答應跟您一起上這個節目。”陸簡詩看似平靜地說,其實心中十分忐忑。

隻是……陸簡詩絕對沒有想到,錄製第一期的《記憶訓練營》時,會在現場遇到已經中斷聯係一年時間,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到的寧之遠。

錄製節目,跟平時在電視上所看到的很不一樣。

陸簡詩本來想著,她不是一個人來的,是跟著老師魏德朗一塊兒過來的,老師肯定會照顧她。

沒想到,她跟老師剛來到錄製現場,兩個人就被催促著去化妝間弄妝發,因為男女化妝間是分開的,等陸簡詩弄好出來以後,發現老師已經不見人影。

她是第一次到電視台,人生地不熟的,感覺所有人都風風火火的,也不知道該開口問誰。

平時一緊張,她就會手腳發冷,盡管現在是夏天,電視台裏的空調開得並不算低。

這時,一罐暖暖的咖啡被某個人遞了過來。感受到溫度,陸簡詩順著握著咖啡的一雙手往上看,意外地看到了寧之遠的臉。

不過是一年時間沒見,陸簡詩不可能像看到個陌生人一樣裝不認識他。然而,她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隻有剛剛被他遞過來的熱咖啡在提醒著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寧之遠,他回來了。

“陸簡詩,好久不見。”寧之遠先開口說話,聲音中也有幾分意想不到的驚喜,“你是來參加節目的?”他沒想到陸簡詩也會參加這種錄製的節目,但轉念一想,她這麽聰明,能來這樣的節目也是合理的吧。

“我……”

“請注意!參加《記憶訓練營》第一期節目錄製的嘉賓,請馬上到六號廳集合!”場務的聲音適時響起。

陸簡詩抬腳就走,寧之遠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往六號廳的方向趕。

到了六號廳,陸簡詩看到魏德朗站在一個年輕又十分漂亮的女孩旁邊,然後導演開始跟他們這些嘉賓說著注意事項。等導演說完,陸簡詩才看到寧之遠一直默默地站在邊上,原來,他也是來參加這個節目的。

這算是……冤家路窄嗎?

陸簡詩有想過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到他,也有想過人海茫茫,他們可能還會再碰到,但斷然沒想過,會在這樣的場合中重遇。

《記憶訓練營》是電視台新推出的一檔真人秀節目,是素人搭配明星總共六人的嘉賓組合方式,大膽地采取邊拍邊播的模式,每一期都會圍繞記憶的知識點展開討論,並且采取分組的形式出題考驗參加節目的嘉賓。每一期贏了的嘉賓,都會得到一個分數,累積分數最高的前三位,將會參加最後一期的終極挑戰,有機會贏得五十萬元的豐厚獎金。

節目的前半段,陸簡詩感覺自己的腦袋木木的,一直處於神遊太虛的狀態。主持人很有經驗,加上節目還有幾個明星坐鎮,鏡頭很少能切到陸簡詩那邊去。

到了後半段,當陸簡詩聽見自己的名字跟寧之遠的名字排在一起時,她心裏一緊,然後看到寧之遠朝這邊走來,最後停在她的麵前,伸出一隻手來:“陸簡詩,我是跟你分到一組的寧之遠。”

節目組的安排是這樣的:一組兩人都是明星,一組兩人都是素人,還有一組是“明星+素人”的搭配,題目內容一樣,是幾個有權威的專家出的題目。每一組都拿到了一張巨大的“藏寶圖”,說是“藏寶圖”,其實就類似於迷宮,他們需要嚴密的精選經度與緯度,推算出“寶藏”到底藏在哪兒。

從節目錄製開始,陸簡詩一直覺得自己的狀態不對勁,然而拿到這份“藏寶圖”以後,她的腦袋開始高速有效地運轉起來,轉速越來越快,快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寧之遠不知道她已經在思考題目,遠處正有一台攝像機對著他們倆,紅燈閃個不停,但他還是賭氣問她:“陸簡詩,這一年來,你為什麽不回複我的郵件,一封也沒有?”

聽到他的問題,陸簡詩嚇了一跳,她本來就不想跟寧之遠有什麽瓜葛,更不想叫人發現他們倆原來一早就認識。

於是,她假裝鎮定地跟他說:“寧之遠,我剛剛想到一個辦法,你看行不行……”說罷,她直接動手在他麵前演示運算過程。

寧之遠也沒在意她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聽著她的解題思路,臉上露出十分意外和驚喜的笑容,因為陸簡詩的想法跟他的不謀而合。而且,她還簡化了最後兩個步驟,讓這一道運算可以用更簡潔的方法去解決。

陸簡詩跟寧之遠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答題,當節目組的人宣布第一期他們組贏得第一名的時候,陸簡詩並沒有表現得十分高興,她隻是納悶——魏德朗肯定也會做這道題,他是跟一個叫作林爽的女明星分到了一組的,但他一個人計算這個問題應該綽綽有餘啊。

陸簡詩想,她這一次能贏,也許隻是僥幸而已。

從電視台出來以後,陸簡詩想找魏德朗一起吃飯,卻發現他似乎有事比她早一步離開了,而寧之遠也緊跟其後地出來。

晚上陸簡詩還有兼職,她平時哪裏舍得花錢打車,可看到寧之遠快步走過來似乎有話要說,她立刻跳上了一輛剛好停在路邊的出租車……

從跟著魏德朗去電視台,到現在坐在校園裏的咖啡廳用寧之遠的手機看完《記憶訓練營》第一期的節目,陸簡詩仍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像是整個人踩在軟綿綿的白雲上,看著美好得不可思議,然而隻要一不小心,整個人就會從天上掉落到穀底,再也爬不起來。

耐心地等陸簡詩看完節目,寧之遠才把手機拿起來,然後迅速翻出微博,點開熱搜,把手機又遞過去。

其中一個熱搜正是“天才少女陸簡詩”。

節目裏,他們每一個嘉賓在被介紹的時候都會有一個名號放在名字前麵。寧之遠是“N大校草”,魏德朗是“美籍記憶學專家”,陸簡詩看著什麽特點也沒有,最後被導演安上“天才少女”的名號。

然而,她在節目裏表現驚人,尤其是十分強大的記憶能力與心算能力讓人讚歎不已,還真的跟“天才少女”這個名號很貼切。

“寧之遠,謝謝你借手機給我看昨晚的節目。”感覺時間不早了,陸簡詩匆匆站起來,想要告辭。

“等一下,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這時,外麵有同學進來咖啡廳。為了避嫌,陸簡詩起身就要走:“下次再說吧!”

“耽誤不了你太久。”

“可是,我真的很趕時間……”

看到陸簡詩再一次從自己的眼前走遠,寧之遠沒有追上去,因為他認識她這麽多年,太了解她的性格了。

下午,陸簡詩如往常般自己一個人去教室上課,這節課是微積分。

跟很多占位置坐最後一排玩手機或者睡懶覺的同學不一樣,陸簡詩一般會提早到教室,每次都會坐在第一排或者第二排的位置上。她有點近視,平時不喜歡戴眼鏡,坐在靠前的位置也方便聽教授講課,還有抄寫板書。

課上到一半,陸簡詩聽到身後傳來細細碎碎的討論聲,沒多久,討論聲變得越來越大,連講台上的教授都聽不下去了。

“後麵的同學,麻煩安靜一點兒!”

教授的話一出口,全場安靜了幾秒,可是很快又再次傳來聲音。

“誰在後麵說話?”老教授微微發火,聲音拔高了幾度,“那麽喜歡說話,就上來給我解這道題!”

“教授,您可以叫陸簡詩上去做這道題!”

烏泱泱一大片的人,說話聲、笑聲不絕於耳,不知是誰起哄地說了陸簡詩的名字。陸簡詩下意識地挺直身體,忙抬起頭看著講台上的老教授。

大學的課堂裏,每個教授都要帶好幾個班,總共幾百甚至上千的人,很難會特意記得某個同學的名字。

然而,教微積分的老教授是認識陸簡詩的,平時上完課,陸簡詩遇到不懂的題目也會上去問他,但以她對老教授的了解,他會直接點名讓起哄的同學上來。可今天不知道是怎麽了,教授把目光調轉到陸簡詩的臉龐上,充滿考究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語氣放緩地說:“陸同學,那你上來解這道題吧。”

陸簡詩雖然有點意外,但還是挺直身體,一步一步地走上講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本來還鬧哄哄的教室,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她感覺背後有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她不用回頭也知道,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在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從來沒有感受過被這樣過分的關注,不至於說很不好受,就是感覺很奇怪,也很別扭。

到了黑板前,陸簡詩按照自己的方法在黑板上演算過程,她心思縝密,遇到需要心算的地方就在心裏麵默默地算著,算完就把答案寫上去了。

整個過程下來,隻用了不到五分鍾的時間。然而,她剛準備放下粉筆走回座位去的時候,耳朵靈敏地聽到一聲“哢嚓”。

是有人偷拍了照片?

陸簡詩偷偷地看了一眼老教授,老教授看著她剛剛寫下的步驟,一張臉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但是,陸簡詩還是發現了,老教授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輕輕皺了一下。她連忙又把目光集中在黑板上,用最快的速度又在心裏麵檢查了一遍。第一步正確,第二步也正確……一直到最後一個步驟,她才發現一個極細微的地方被自己弄錯了,導致演算結果是錯誤的。

她連忙拿起粉筆刷擦掉錯誤的答案,寫上正確的。

等到陸簡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時,才發現掌心布滿黏稠的汗水,她剛剛太緊張了。

換作是平時,她是不會這個樣子的。

老教授衝她投來一個讚許的目光:“陸同學做的這道題目是完全正確的,不論是思路還是解題步驟都很完美,你們都仔細看好,我再給你們演示一遍……”

陸簡詩單手支著臉看著老教授講題,可看著看著,畫麵怎麽會變成昨天去電視台錄製時,她跟寧之遠站在一塊兒解答題目的畫麵?

他們倆……似乎很久沒有這麽親密地站在一起過了。陸簡詩迅速回過神來,甩了甩腦袋,把寧之遠的身影給甩開來。上課時間,她在瞎想什麽呢?

終究,是有什麽東西開始變得不太一樣了。

上完課,陸簡詩把書本拿回寢室,然後準備回出租房。

她今晚不用去排檔打工,可以複習一下功課,順便為第二期的《記憶訓練營》的錄製提前做好準備。

結果,剛走到寢室的門口,她就看到室友白藥……準確點來說,是白藥一直在等她。白藥好不容易盼到她回來,立刻笑眯眯地迎上去,還佯裝親熱地拉了拉她的手。

陸簡詩眉頭一皺,輕易地把白藥的手甩開,然後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從上個月開始,陸簡詩就已經搬到學校附近的出租屋去住,她跟室友的關係不是很好,但大一一整年也沒有發生過什麽很大的衝突。她的性子比較冷,也不愛跟人交流,久而久之,寢室的其他三個女孩看到她也不會主動說話,寢室的氣氛慢慢變得尷尬、僵硬。

陸簡詩並不在乎自己被排擠,她一向獨來獨往慣了。然而,寢室的三個女孩都喜歡熱鬧,有時候大半夜的也會放音樂開Party(派對),她實在受不了了,於是申請退掉學校的住宿,自己一個人搬到外麵去住。

其實她是靠著自己的能力搬出去住的,但不知道為什麽,被她的室友帶頭說她是談了男朋友,所以跟男朋友一起出去住的。

沒多久,風言風語就傳開來了,班上的人都以為她作風開放,而且還被傳是談了一個富二代的男朋友。

可陸簡詩,每一天除了上課、去圖書館就是打工,哪裏來的時間、精力談戀愛!還富二代呢!

陸簡詩是後來才聽到這些謠言的,心裏又氣又惱,但她沒有辦法找寢室的人計較,因為她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這些謠言是她們散布出去的。

再後來,謠言漸漸就散了。陸簡詩太冰冷了,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跟像她這樣性格的同學開玩笑。

距離暑假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學校的住宿費早在開學時就交過,所以陸簡詩也沒有清空寢室的床位,把書本都放在那兒,每次上課之前就回寢室去拿。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當初第一個起哄說她談了一個富二代男友的人,正是麵前的白藥。

“你有什麽事嗎?”陸簡詩不知道白藥怎麽突然換了張臉,略有戒備地看著她。

“簡詩,今天是我的生日,想請你跟我的男朋友,還有寢室的兩個姐妹一塊兒去吃飯,可以嗎?”主動忽略掉陸簡詩冰冷的態度,白藥仍然堆起親切的笑臉,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跟陸簡詩的關係有多好。

生日?吃飯?陸簡詩愣了幾秒,那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是的,這一天正是白藥的生日,她原本就打算帶上男朋友陳約翰一起請平日交往不錯的同學吃飯。

本來是沒有陸簡詩的份兒,誰知道,白藥今天一早被陳約翰告知,說她的室友陸簡詩上了節目,她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平日總是一聲不吭,同學有事尋求幫助時也不搭理人的陸簡詩,竟然是什麽“天才少女”,還跟他們學校的校草寧之遠一起組隊比賽。

今天下午上微積分課的時候,坐在很後麵的白藥跟一些同學故意起哄,還特意抓拍了幾張陸簡詩上去做題目的照片。

下課以後,她直接就把那幾張照片發到網絡上,沒一會兒粉絲跟評論就不停地增加,讓她好好地體驗了一下有一個明星同學的滋味。

恰巧,今天又是她的生日,她更要想方設法地把陸簡詩帶去一起吃飯。

“簡詩,我還記得上一年國慶的時候,我去了一趟泰國,特意給你帶了紀念禮物。”白藥雖然跟陸簡詩不太好,但她了解陸簡詩這人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於是娓娓道來,“雖然這一年來我們的關係不是很好,有時候還會鬧得很僵,可今天我生日,還是希望我們寢室四個人能一起吃個飯。”

陸簡詩果然猶豫了,真如白藥所想的,她平生最不喜歡欠人家,白藥當初送的紀念品她還留著,好好地放在出租屋裏。

白藥看到陸簡詩有所動搖,連忙乘勝追擊地說:“真的,我沒有騙你,我原本以為你搬出去我們幾個會挺高興的,但當你真的搬走了,看到你空掉的那張床,我總會想起你半夜縮在被子裏看書的場景。”

陸簡詩心裏一緊,她沒想到白藥會說出這麽溫暖的話來,心中有一絲的感動。

“嗯,那好吧。”

白藥以為還要再勸,沒想到陸簡詩這麽容易就答應下來,臉上繼續綻放著親切燦爛的笑容:“我們趕緊走吧,我男朋友已經訂了包廂等我們呢!”

陸簡詩這一年來也參加過幾次班級活動,再說白藥隻請那麽幾個人,人不是很多,加上她確實在一年前有收過白藥送的禮物,想著去就去吧,吃頓飯而已。

等到陸簡詩跟著白藥一起來到包廂房門前,白藥走在前麵,主動把門推開,頓時,很多早就等在裏麵的同學把手機拿起來對著她們倆一通亂拍。白藥是早就知道的,用力拉著一臉懵懂的陸簡詩,擺出各種各樣好看的表情。

讓陸簡詩無比意外的是,一個看上去一點也不大的包廂,竟然塞了將近四十個人,白藥不是說隻有七八個人一起吃飯而已嗎?

“白藥,怎麽回事兒?”陸簡詩轉過臉,生氣地質問還在端著笑臉看向鏡頭的白藥。

“哎呀,你不會生氣了吧?”白藥衝她甜笑了一下,“這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來了那麽多的同學。”

“什麽意思?”

“你參加的節目,我們所有人都看了啊。”白藥一邊假惺惺地說著,一邊想著剛剛拍下來的照片質量及不及格,“簡詩,你太厲害了,你簡直是我們的偶像啊!”

偶像?陸簡詩隻覺得頭皮發麻。

下一秒,又有人從外麵走進來,白藥扭頭一看,半是撒嬌半是埋怨地說:“約翰,你怎麽來得這麽晚啊?”

這個叫約翰的男孩,是白藥的男朋友,他不是自己來的,身邊還跟了一個人……

陸簡詩像是感應到什麽,也下意識地回頭一看,赫然看到寧之遠雙手插袋地站在那兒。

白藥倒是一臉驚喜,一邊拉著約翰的手,一邊衝寧之遠笑得可人:“寧之遠,你好,我叫白藥,是陸簡詩的室友。”

再次看到寧之遠,陸簡詩忽覺頭昏腦漲,她最近是怎麽了,怎麽走到哪兒都能碰到他?

寧之遠抿了抿唇,他一眼就瞧出這個白藥的心機,先是拜托她的男友約翰用陸簡詩的名義請自己過來飯店包廂,又叫來了這麽多同學。他可不傻,陸簡詩怎麽可能會主動約他?更不會讓別人去通知的,但他實在放心不下,又怕陸簡詩真的也來了,隻好跟過來看看是什麽情況。

雖說他們兩人一起上過節目,但N大裏麵也沒有幾個人知道陸簡詩跟寧之遠關係匪淺,並不隻是同學的關係。

“簡詩,N大校草看在你的麵子上也過來了,我實在是太高興了!我今晚的生日會一定會很圓滿!”看到人氣校草寧之遠也來了,白藥是真的開心。

白藥就像是一隻花蝴蝶,熱情得過分,看人都到齊了,就讓約翰叫服務員把蛋糕還有各種吃的端進來,然後還吩咐他把門關上,不準人再進來了。

陸簡詩越坐越覺得不對勁,想起身離席了,但又不好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走。更何況,白藥還沒有把生日蛋糕拿出來。

陸簡詩一邊吃著菜,一邊被不同的同學問話,還有不曾說過話的同學拿出手機要跟她拍合照。

快要招架不住的時候,寧之遠跟她旁邊的人換了座位,自然而然地坐在她的右手邊。

陸簡詩雖然不太想和寧之遠離得太近,但他在身邊總比其他不知有什麽居心的同學要好。

看到寧之遠,陸簡詩周圍的人眼睛都發亮了,尤其是女生,紛紛擁上來想打聽什麽,卻被他一個涼涼的眼神打發走了:“今晚的主角不是我或者陸簡詩,你們有問題可以問白藥同學。”

很多同學都隻知道寧之遠是N大校草,從來沒有近距離地跟他說過話,本來就知道他不會很熱情,可也沒想過他是這麽冷冰冰的。

把好奇與八卦心極重的同學都打發走以後,寧之遠好像很忙,忙著喝手邊那瓶豆奶,忙著把吸管咬得巨響,忙得沒有跟陸簡詩說過一句話。陸簡詩惴惴不安地坐著,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麽。

“白藥,生日快樂!”

終於,約翰把早就準備好的生日蛋糕拿出來,放到女朋友的麵前,然後插上可愛的小蠟燭,叫上包廂裏的所有人一起給她唱生日快樂歌。

白藥看上去也很高興,在搖曳的燭光麵前又歡喜又感動,眼角閃出淚花。

二十歲的女孩,都應該像白藥那樣才叫作正常吧?陸簡詩一邊遠遠地看著被許多人簇擁著的白藥,一邊在心裏默默地想道。而寧之遠,在默默地注視著她,連呼吸也放輕了。

唱完生日快樂歌,許多同學都想要跟白藥合照,陸簡詩被抓著跟她們寢室的女孩照了一張合照,之後就被人擠到角落去。

突然,手腕傳來一股熱度,寧之遠的聲音落在她的耳膜上:“我們現在就走吧。”

到了這個時候,陸簡詩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

本以為白藥忙得分身乏術的,但她又旋風一樣地擋在陸簡詩與寧之遠麵前,一雙狡黠的眼睛來來回回地看著他們,目光中隱隱有幾分不確切的得意:“哎呀,你們倆要去哪裏啊?去約會嗎?”

原來,白藥是故意的。

陸簡詩瞪大眼睛看著她,她仍然笑意盈盈的,戴了紫色美瞳的眼睛特別水亮動人。

陸簡詩想起來,從入學第一天看到白藥,她就覺得白藥長得很漂亮,也有著與生俱來的氣質,但是相處久了,慢慢發現這個女孩子年紀不大,心眼倒是不少。要是不小心做了什麽惹到她不高興的事情,她是不會當場爆發的,而是一直記著這件事,等到有一天再來算賬。

白藥的話是對著他們兩個人說的,但她一直肆無忌憚地看向臉色冰冷的寧之遠,一雙漂亮的眼睛不停地眨著,生怕他不會看到自己似的。

說起來,白藥今天生日,晚上這頓飯她最期待的就是寧之遠的出現。盡管,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陸簡詩不舒服,我送她離開。”寧之遠開門見山地說。

“哦?簡詩,你覺得不舒服嗎?”白藥終於轉過臉來,看著陸簡詩,嘴角旋開一抹詭異的笑,“還是說你現在成了名人,不喜歡跟我們這些同學交往啦?”

她的話剛說完,另外幾十個同學異口同聲地起哄。

陸簡詩無比後悔一時頭腦發熱就答應白藥來參加她的生日會,而寧之遠一早就看穿白藥的計謀,不自覺地握緊陸簡詩的手腕,對站在門口不遠的約翰說:“陳約翰,是你叫我過來的,我現在有事要提前離開,麻煩幫我把門打開。”

他的氣質太冷,聲音也透著一股讓人不容拒絕的威嚴。陳約翰看了一眼白藥,得到對方的點頭示意,才慢吞吞地把包廂的門打開,寧之遠直接拖著陸簡詩的手腕快步離開。

其他人都不相信他們倆就這麽走掉了,更有人小聲說:“真是個大新聞哪!陸簡詩跟寧之遠是不是在一起啦?”

白藥抱著手臂,冷冷地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紅潤的唇看似無意地呢喃了一句:“他們想走就走唄,反正我們剛剛已經拍下了那麽多的照片。”

接著,白藥很迅速地拉了一個群,吩咐同學們把剛剛拍下來的照片分享到群裏去,她要開始炮製一條能吸引更多人關注到自己的微博……

寧之遠有一輛低調奢華的銀色超跑。

暗沉沉的夜色下,這輛銀色超跑停在路邊,線條流暢優雅,無形中變成最亮眼的一道風景。

如他所料,陸簡詩不肯上他的車,但白藥選的飯店位置不是很好,這個點路上竟然沒有什麽車經過。

她跺了跺腳,有點兒泄氣。

“陸簡詩,上車,我送你回去。”寧之遠哭笑不得,“我剛剛幫你解圍了,你讓我送你回去,算表達一下感謝可以嗎?”

寧之遠非常了解她,知道她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更何況,路上沒有車也沒有人,冷清得很,他要是不管她,放她在這裏等,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最後,陸簡詩還是乖乖地上了寧之遠的車。

寧之遠開車的技術很好,又快又穩,但他害怕陸簡詩習慣不了超跑的速度,故意把車速放慢。

半個多小時以後,寧之遠安全地把陸簡詩送到她的出租屋樓下。

“謝謝。”

陸簡詩想拉開車門離開,發現寧之遠還沒有打開車門鎖。

“寧之遠……”

“等我把話說完,就讓你下去。”寧之遠並不是有意要把她困在車裏,但她確實一直沒有給他一個開口的機會,“其實,一年前我也考上了N大……”

寧之遠也考上了N大?所以,他們以後也會經常在N大遇到嗎?陸簡詩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寧之遠一直記得,在一年前,陸簡詩的第一誌願是N大,而他的第一誌願也因為她的誌願變成了N大。

N大的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裏來的那天,陸簡詩給寧之遠發信息,問他瞞了那麽久,到底考上哪個大學的時候,寧之遠剛回到家,開門的瞬間,卻看到爸爸寧俊生一身是血地倒在家裏的地板上……

一陣兵荒馬亂,寧之遠打電話叫救護車,寧俊生被及時送到醫院,幸運地被醫生救回來一條命。

之後,寧之遠又趕緊打電話給媽媽殷紅,從殷紅斷斷續續、吞吞吐吐的坦白中,他才知道,原來表麵恩愛多年的父母早就感情不和了。殷紅有了婚外情,寧俊生受到巨大的打擊,從他們婚姻出現裂痕時,他的精神與情緒也開始不對勁。

他幾天幾夜都沒有合過眼,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寧俊生身旁。寧俊生醒來以後發現自己被救,一個大男人,竟然當著兒子的麵落下了眼淚,而寧之遠一直耐心溫柔地勸著,寧俊生才答應了他,以後不會再做傻事了。

對當時才剛剛成年的寧之遠來說,他還不能完全理解大人的世界,但他想,他是爸爸的兒子,他不能坐視不管。

“簡詩,你應該無法想象我當時的心情是怎麽樣的吧?”寧之遠的嘴角躍上一抹苦笑,“我那時候有想過尋求別人的幫忙,可也知道我爸不會願意讓別人知道他的事情,最後就索性什麽事情都吞到肚子裏去了。”

“原來……”

聽到這裏,陸簡詩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腦袋是蒙的,一張臉寫滿難以置信。

她跟寧之遠一家認識這麽多年,每次看到寧之遠的父母走在一起的畫麵都是恩恩愛愛、和和氣氣的。曾經有一段時間,她對比自己父母那樣,更覺得寧之遠父母的感情太好,好得讓人覺得他們應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夫妻。

哪裏想到,在光鮮的表象底下,真相往往都是醜陋且脆弱得不堪一擊。

寧之遠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後來,我爸的傷好了,但他很堅決地要回美國處理生意。我猜,從他發現我媽有婚外情的那天起,他就不想留在這裏了吧。他那幾年總是跑美國,應該就是為了在那邊鞏固自己的生意。我實在不放心他一個人去……也是害怕他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行為,所以去了一趟N大,申請休學一年,跟他去美國了。”

陸簡詩定定地看著寧之遠,從她認識他的那一天起,她看到的他都是意氣風發,都是完美無瑕的,他這一次突然回來,她也以為他還是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少爺。

殊不知……真實的人生比她所能想象的,要殘酷與嚴峻很多。

寧之遠要說的話幾乎都說完了,去紐約一年,他除了每天要看著寧俊生,防止寧俊生再做傻事,還經常陪寧俊生去醫院找心理醫生複診。沒想到,他在醫院裏認識了一個做記憶研究的老教授,老教授叫莫林,他便跟著莫林一起做一些課題。

慢慢地,寧之遠有了一個更遠大的誌向——他希望將來自己做的事業是跟記憶有關的。

別人以為他去紐約是玩的,但他連睡覺的時間都少得可憐,每天最多就睡四個小時。而且,他一有空就會給陸簡詩寫郵件,但她一封都沒有回複過。

“啪嗒”一聲,車門鎖被打開了。寧之遠沉吟片刻後,說道:“我要說的話說完了,一年前我說過要跟你考同一個大學,我沒有食言……”

“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這麽多的。”陸簡詩心裏彌漫著一股悲哀的情緒。一年前,她確實因為他說過這樣的話而暗暗高興了很長一段時間,可在突然找不到他的人,後來又被別人告知他是去了美國以後,她慢慢想明白,她跟他雖然認識了很多年,但其實什麽關係都算不上。那麽,她又有什麽資格去生他的氣,怪他不守諾言呢?

“我之所以要跟你說個明白,是希望你不要怪我食言……”寧之遠看著陸簡詩的側臉,語氣堅定道。

“我沒有怪你,因為,我當時也沒有把你的話當真。”說完,陸簡詩費了好大的勁才推開車門,匆忙下了車。

剛剛的某個瞬間,陸簡詩好像感覺到了寧之遠的真心,但是,她覺得自己承受不起。

寧之遠沒有送她上樓,他從回國的第一天就知道她自己搬出來住了,也知道她住在哪層樓哪扇窗戶裏。

看著九樓某扇窗戶從黑暗到明亮,寧之遠坐在車裏默默地想:陸簡詩,如果一年前我沒有離開,我跟你會是什麽樣呢?

沒有人回答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