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休養生活的點滴

一)

一行人從醫院出來時,時候已經不早了。

宋明昊幾個人在盛園多少都沾了點酒,宋嵩直接打車回去,剩下的幾個人都上了程東昀的車。

談青坐在副駕駛,剩下三人擠在後座。

平安夜,街道上依舊熱鬧。談青頭靠著車窗,望著外麵的夜景。

宋明昊的視頻電話響起,是田一郝打來的。

“你們人呢?我剛忙完,怎麽一個都沒有了?”田一郝的背景正是盛園。

得知談青摔傷的事後,他在電話裏噓寒問暖,囉唆不斷,最後還是程東昀給他直接掛斷。

周佳月笑嘻嘻地附在宋明昊耳邊,小聲地問:“田一郝是不是喜歡青?”

車內就那麽大的空間,五個人都聽到了,宋明昊笑著打岔。

“宋明昊,你別笑,我和談青的微信是你推給他的吧。”

宋明昊語氣不自然:“哈哈,你怎麽知道的?”

“你難道不知道好友申請時會顯示是誰推送的嗎?我當時沒在意下麵的小字,談青可注意到了,就是你這家夥。”

張深在一旁笑著:“老程,這事你估計不知道,宋明昊收了田一郝200塊錢。”

“怪不得呢。”駕駛座的程東昀帶著調侃的語氣。

副駕駛的談青沒說什麽,還是盯著窗外看。田一郝的心思實在是太明顯,短短幾個小時的接觸就能讓人發現。

但是今天幾件事下來,她確實累了。

程東昀先把兩個姑娘給送回去。這個點,談母早已睡了,談青不願再折騰她一夜,便去了周佳月家裏。

程東昀幾個人直到她們都安頓好,才回去。宋明昊和張深也直接在程東昀那裏睡一夜。

理由是打車費錢。

幾個人走後,周佳月在廚房下了兩碗方便麵,端到談青房間,又折回去,在角落找到折疊起來的**小桌,拿到房間,打開放在**。

“來吧,吃嘍。”

“吃到周佳月親手做的方便麵,莫大的榮幸呀。”

“就你會吹彩虹屁,那多年了,一點沒變。”

兩個人抄起麵,刺溜地開吃。一晚上,都沒有好好吃些什麽。

程東昀剛剛提出在這做好飯再回去,被周佳月給婉拒了。這樣再搗鼓五個人的飯,不知道幾點才能消停。當然,主要原因還是那空****的冰箱。

哪個姑娘好意思。反正周佳月和談青不會好意思。

周佳月捧起碗喝了口湯,目光停留,陷入思索。

“十多年前咱倆就在宿舍吃泡麵,十多年後咱倆還是吃著泡麵。”

談青笑了:“之前就是在**弄個小桌子,現在還是在**弄個小桌子,真是一點沒變。”

周佳月伸了伸腿,換了一個姿勢:“也不能說沒有變化,咱現在可以開著燈,可以自在地講話,不用擔心宿管來突擊。”

說完她又想起什麽,嘴角揚起:“還記不記得,你那時候很認真很坦然地告訴我很有可能咱倆分開後會放棄我,要拋棄我來著呢。打臉了吧。”

“你那麽好哪舍得,我心裏一直猶猶豫豫,很糾結,你對我實在太好,可是我很難去把一個同性放在很深的位置。猶豫呀猶豫,”說著談青昂頭思索著,“讓我想想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呢,嗯……是初三那年冬天,我爸爸走了,周一你在學校給我打來電話,一直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之後直到周五,你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晚自習打了上課鈴,下節是數學課,你卻沒有在意,依舊和我打著,問我好不好,最後和鄭宇博兩個人遲到許久。周六放假直接衝到我家,還給我買了一大包零食。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我的猶豫開始變小,六月份的時候,終於給了自己一個答案:這一輩子都不會鬆開你。”

“那麽偏愛我的你,怎麽會舍得放下。

“與眾不同的你,怎麽會舍得放下。

“真誠熱烈的你,怎麽會舍得放下。

“你曾經護著我的身影,歲月不會模糊它,一直都印在我的腦海中。

“所以啊,我把你放在了僅次於父母的位置,那個位置一共有兩個人——方正揚和周佳月。”

周佳月溫柔地笑著,望著對麵的談青,不爭氣的眼淚又滑過臉頰。

“這些年,我常常想,為什麽我們兩個可以一直走到最後。不光是因為我們有許多思想、喜歡的事、彼此的性格,還有一個原因,如果我們身上還有一些奇怪的地方相同,有些奇怪的想法別人如果聽了,會很鄙夷,不會理解,而我們卻可以彼此理解。而且,我很難去接受自己最好的朋友不止我一個最好的朋友,會很害怕。而你卻隻有我一個最好的朋友,其他人,你總是會很抵觸。”說著,她認真地注視著談青的雙眼。

“你身上這一點看似缺陷的一點,卻給了我最大的偏愛和安全感,對我來說,你是完美的,這一點並不是不好的。不要再因為這一點感到抱歉,這不是你的錯。”

錯的是曾經無知幼小、八卦成性、推卸責任、嫉妒自私、冷暴力一年多談青的她們。

錯的是猜測質疑、猶猶豫豫、冷暴力談青的程東昀。

年齡從來不能是犯錯的擋箭牌。

世界上這樣的事情究竟影響了多少人,又摧毀了多少人?數不勝數。

它不會徹底消失,在受害者的心裏發酵、腐爛,卻留有遺臭,繼續熏噬著剩下的人生。

“有你就夠了。”

多少人能及一個周佳月。

“我看程東昀最近對你很上心。”

這不太像是對一個時隔多年才和好的朋友的態度。

談青彎了彎眉:“我隻會把他當作是朋友、兄長。我的確愛他,但是,這愛並不單純,幾分執著,幾分友情,幾分親情,幾分喜歡,已經掂量不清。小時候,總想要個哥哥陪我,對我好,帶著我玩,而他的出現,我似乎有了一個哥哥。那時候年齡太小,很容易定義一些關係和感情。那個時候,他對我來說是那個遲到的哥哥,一個寄托吧。我總覺得他更像是親人。至於那幾分喜歡,也是那件事後才產生的,他趕的時期太巧了。”

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而程東昀本身就是一個有魅力的人,那個時候,在種種情緒的推動下,對他很難不會有幾分心動。

很晚很晚,外麵也隻剩下燈光,四周的車鳴也少了許多,周佳月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如果不是因為談青的傷,她指定會留下來。

“晚安。”

“晚安。”

周佳月跑出去,談青躺在**開始醞釀睡意。沒幾分鍾,房門又被打開一個縫,周佳月的小腦袋探了進來,然後麻溜地跑到她的床頭,放下一隻色彩斑斕的襪子。

“不要想我,快點睡,晚上聖誕老人會來。”

談青笑笑:“知道啦。”

周佳月這才合上門,回到房間。

外麵風不時拍打著窗戶,談青漸漸入睡。夜裏,她似乎醒了一次,朦朦朧朧,好像看到了方正揚和父親。

聖誕老人真的來了。

二)

第二天早上,談青醒來時,窗外還是陰沉沉的,白得刺眼。

談青想起周佳月冰箱裏沒有什麽,便打開手機點了外賣。“哢嗒”一聲,房間門被打開,周佳月穿著睡衣,睡眼惺忪,很快鑽進談青的被窩,平躺在她身邊。

“起那麽早?”

“為了你,感動吧?”

談青裝作一副感動得熱淚盈眶的樣子。

“欸,過了,過了。”

“在點外賣,想吃什麽?”談青的聲音還帶著幾分睡意。

“包子,辣湯吧。”

“得嘞,周小主。”

兩人平躺著,眨巴著大眼睛盯著天花板,十多分鍾後,做了足夠的思想鬥爭後,從被窩爬起來。

房間裏沒有暖氣,僅是空調,不僅不舒適,而且效果一般。

周佳月耐心地幫談青下床,坐上輪椅,來到衛生間。刷牙,洗臉,上廁所,換衣服,一一照顧到。

談青享受著,臉上美美的。

兩個人洗漱好,外賣也到了。兩人對坐著,周佳月嘬了口湯,味道偏鹹,口感也不是那麽好。

“唉,還是平鎮那家湯好喝。想起來,高二那年暑假,方正揚來他外婆家,那段時間,我們幾個經常去那家包子鋪吃早點。”

“還記不記得,你有一次還摔了一跤。”

“怎麽能不記得,徹底把我騎車的自信摔得一點兒不剩。”

那會兒,方正揚病情還沒那麽嚴重,趁著暑假來到外婆家,陪陪年邁的外婆。

有時候,人總會有種預感。現在想起來,他在那個暑假一直在不停歇地做了好多事情,像是要一股腦地彌補未來的遺憾。

那一小段時間,方正揚總是和談青約在步行街的那家“亮岩早點”吃著早點。那是附近味道最好的一家,幾乎都是滿座,打包帶走的兩個窗口,擠著滿滿當當的人。

酷暑天,都想賴在空調屋不想起床。他們往往都是約在八點半在“亮岩早點”的門口見。

談青每天八點準時從**坐起來,簡單收拾到八點十分,然後騎著那輛林源常帶她的小車。考慮到本身技術的問題,她都是以蝸牛般的速度來到早點鋪。

方正揚總是站在店鋪附近的石頭台上,麵向她來的方向,早早地等著。

偶有一天,八點三十分,女孩並沒有出現在視線中。直到十分鍾後,他才接到談青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女孩聲音中有些無法隱藏委屈:“阿揚,我摔坑裏了。”

方正揚心中一緊,眉頭緊皺,邊拿著電話邊騎上自行車:“摔得怎麽樣?還能起來嗎?你在哪兒?我這就去找你。”

“我……不知道,沒站起來。我,我在學校門口那條路上。”她整個人還處於蒙圈狀態。

他一路飛速踩著自行車,腳踏板都要冒火花。清晨的風吹不散他滿身焦急擔憂的汗。

來到那條馬路上,路上不見她的蹤影。他放慢速度,在路邊那條坑裏找著她。

最後,在坑裏兩棵大樹之間找到了灰頭土臉的談青。談青抬起頭,傻乎乎地看著他,頭發上還沾著土和一片葉子,眼睛周圍是未消散的紅。

方正揚站在一旁,又看了看周圍,目光柔和地笑了:“談青,咱倆真是趕到一起了,地方都一樣。”說完,蹲了下來。

地上的談青不明所以,直到許多年後,看到牆壁上那張照片,才明白他指的意思。

在同一個坑摔倒,也是一種奇妙的緣分。

他輕輕幫她拿下頭發上的綠葉:“哪裏疼嗎?”

談青盯著近在眼前的俊美臉龐,心底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大腦胡亂絞成一團。

“好像,沒什麽太疼的。”

他忽地笑了:“那還在地上坐著?站起來試試哪裏摔得嚴重。”說著,朝她伸出手。

談青撐在地上的手伸起來,握住那隻纖細好看的手,那隻手穩穩地握住她,緩緩地將她拉起來。

他的手包裹起她的手。她記起了程東昀的手。從前,她總覺得他的那雙手已經很好看,可和方正揚的比起來,還是有些遜色。

談青好好地站在地上,渾身上下,說不上哪裏疼,卻又哪裏都說得上疼。總而言之,少不了瘀青。

方正揚走上前,幫她拍著衣服後麵的塵土和雜葉。

方正揚幫她扶起了車子:“從前騎車也不太好?”

談青站著,呆呆地點點頭。

“你啊你,也不早點說,什麽話總是憋著。有些話,是需要說出來的。”

早點說,他也不會讓她每天自己騎車來。

她嘿嘿地笑著,直勾勾地看著他:“我知道啦。”

“真的沒事?”他還是放心不下,目光不斷在她身上打轉,確實沒有什麽擦破的皮膚。

談青伸伸手:“看,真的沒事,騙人是小狗。”

他被這句有些幼稚的話逗得低頭輕笑,隨即輕輕點頭:“好,騙人是小狗。”

“咱走吧。”

“剛剛不是還坐在地上都不願意起來嗎?”

她垂目,有些不好意思。摔完之後大腦一片空白,腦子裏“起來”的念頭剛冒出,就被她有些委屈和對自習無奈的情緒給掐滅了。打電話的行為已經不錯了。

“那是剛剛。走吧,我餓了。”

“不怕摔倒了?還是別騎了,找個人來幫忙吧。”

之後,談青撥出去兩通電話。

十五分鍾後,一個像風一樣的男孩騎著車駛來,身後還帶著有些“嬌羞”的周佳月。那個男生自然就是談青的好鄰居——林源。林源這時已經開始初長成,比前年少了幾分稚嫩。

僅憑周佳月一個人,肯定無法同時騎兩輛車,隻得路過談青家那邊,帶來林源。這樣一會兒,林源直接可以騎著車帶走談青。

車停下後,周佳月直接從後座跳了下來,林源下車後,一手插著兜,懶洋洋的,整個人還有著些睡意。剛剛接到電話的時候,他還在夢裏拚樂高來著。

他的目光停在方正揚的身上。

談青介紹著:“源源,這是我朋友。”

“哥。”

幹脆利落,大大方方,臉上有一絲難以捕捉的少年局促。

方正揚溫和地笑了,一手搭上少年的肩:“沒吃飯吧,走一起去喝辣湯。”

最令人沒想到的是,之後的日子裏,林源對方正揚會那麽熟絡,原本不愛說話的他,在方正揚的麵前像是個小話癆,整天都是眉開眼笑的。他很喜歡和方正揚待在一起,很喜歡和方正揚一起玩樂高。

頭上的樹葉隨著風沙沙作響,光影落在他們的身上,夏季的太陽永遠明媚燦爛。

就像所有人常說的那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後來的一段日子裏,有時是林源帶著談青去,有時是周佳月帶著她,有時候是他們三個人一起去和方正揚會合吃早餐。

方正揚有時也會叫上朱西和他們一起。

永遠都是在那家“亮岩早點”喝辣湯吃包子,似乎永遠都不會膩。

談青回想到這裏,淺淺笑了:“阿揚他太喜歡那家的胡辣湯了。”

方正揚對某個喜歡的東西會一直喜歡,就像那家的胡辣湯,他格外偏愛,時間再長也不會嫌膩。

那個夏天,是她經曆過的最痛快的一個夏。

三)

九點半,程東昀按響了門鈴。

“喲,來了。”說著,周佳月起身去開門。

門口的程東昀手裏拎著一個保溫袋。

“快進來。喲,程老板還帶東西來了。”

“做了些東西,你們兩個人一人一份。”

周佳月絲毫不客氣,爽快地接了過來,走向廚房。

程東昀看向客廳的談青:“昨晚還好嗎?”

“挺好的。”

廚房裏的周佳月本是打算把湯和菜倒出來,剛拿出碗,思索片刻又放了回去,打開冰箱,把一個個飯盒放了進去。

“讓你以前淨欺負人,渣男。”她嘴裏小聲嘟囔著,可不打算還給他。

一套動作下來,心情好了許多,呼吸舒暢多了。

三個人一起來到了談青家,張芳芳看到女兒腿上的石膏,盡是心疼和擔心。

“怎麽能那麽不小心,唉,昨天也不告訴我。”言語中透著些許氣憤。

談青隻好縮了縮腦袋,嘿嘿應下。

談母轉頭看向旁邊的兩人:“佳月來了啊。這是程東昀吧,很久沒來了吧。”她看著程東昀手上的禮盒和保溫袋,“那麽客氣,中午姨給你做飯。”

程東昀笑得標準,談青和周佳月掃了眼他今日的穿著,簡直就是“長輩人見人愛踏實上進”的標準配置。

“不了姨,改天再來,待會兒還有些事。”說完,他放下禮盒和保溫袋,沒多久就離開了。

談母打開保溫袋,裏麵的湯還熱乎著,也快到了午飯點,來到廚房熱了熱菜和湯,又做了兩道菜。三個人坐在餐桌前氣氛和睦地吃著飯。

談母喝了口湯,味道很鮮,開口道:“程東昀這孩子真不錯,青青,你和他從小學就玩得好吧。”

“媽,你這都還記得。”談青也嚐了口湯和菜,味道和之前他送的飯菜口味並不同,更家常些,心中微動。

“能不記得嗎?你一回到家總是念叨學校的事情,念叨著他。這孩子很多年沒來了,我還以為你們關係淡了。”

談青語氣自然:“我們不都一直聯係嘛,他總是忙些。”

一旁的周佳月怔住了,扭過頭看了看談青,眼神中盡是不解,嘴微微張起。

談青看著她,不動聲色地搖搖頭,眼中是懇求。周佳月一瞬間明白了什麽,瞳孔微微張大,替換剛剛不解的是震撼。她緩緩轉過頭,壓住心頭的情緒,喝著湯,假裝若無其事,假裝她說的是真的。

午飯後,周佳月就離開了,下午的天漸漸放晴,陽光逐漸灑滿整個陽台。

談青在陽台坐在,泡了杯茶,茶杯上熱氣絲絲縷縷往上飄,直柱狀。

陽台滿是母親種的盆栽,一個個綠油油的,昂首挺胸。她望著這些充滿生機的花,自己仿佛也被它們感染。

談母來到女兒身邊坐了下來,順著她的目光看著這些花草。

“這些被我照顧得不錯吧?”

“真不錯,媽媽真棒。”

談衛民生前總是希望年紀大些後,事業好了後,就在家養養花,平常仔細照料著它們。

她知道母親的心思。父親這一生起起落落的,實在太過坎坷,懷才不遇,最後懷著那沒有完成的心願被死神奪去生命。

活著的時候,他實在太痛苦。追求和思想不被親人理解,小鎮無法徹底容納他的創造。他這一生啊,沒有算得上朋友的人,沒有遇到自己的伯樂,沒有碰到一個好的機遇。

他被傳統派的父輩教導長大,卻有著不同於周邊人新生的思想和能力。

自從談青記事,父親就處在一個痛苦的邊緣,不斷掙紮。那個時候,父母之間也有著矛盾,家庭的氣氛也太過低沉。

所以,她是一個見證者,一個被影響的見證者。

一個縮影。

高中後,她在那些痛苦中漫步,理解了他的痛苦。

所以,迎來的依舊是痛苦。

她失去了一個最為契合的靈魂,一個賦予她靈魂的靈魂。

晚上的時候,鄭宇博、關飛飛和宋明昊三人,提著三筐雞蛋和別的禮品來探望。

談母盯著雞蛋,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之後的一段日子,談青請假在家休養。和談母在家聊聊家常,繡一繡擱放在箱子裏許久的十字繡,原先談母是準備繡完給她當嫁妝,十多年了,隻完工一棵樹。

周佳月休息時常來看她,有時留宿,兩個姑娘躺在被窩裏說著悄悄話。程東昀也總帶著湯菜來看她,有時會帶她去盛園待上一天,晚上再送她回來,也不嫌麻煩。

談青沒有拒絕這個行為,盛園的附近景色很吸引人。

田一郝也來看過她幾次,閑空也會給她發消息,左一句右一句關心,心思倒是讓人一眼瞧出。談青也耐心地回複他,漸漸發現了宋明昊把自己微信推給他的用意。

田一郝身上盡是真誠。

四)

已經進入一月中旬,幾乎都是結冰的天氣。

這日上午,程東昀開車來接談青。

“東昀,今天不忙嗎?麻煩你了。”談母道。

“姨,不麻煩,昨天晚上我回爸媽家了,就在附近。”程東昀關上車門,“姨,我就帶談青去了。”

“去吧。”張芳芳揮揮手。

談青原本是不打算去的,折騰兩趟她也嫌麻煩。張芳芳不願意她一直在家發呆,推搡著談青隻得去了。程東昀幾次來談青家,總是會帶些禮物給談母,不貴重,卻討人喜歡。談母看著離去的車,心裏也期望著程東昀和談青能成。

自己的女兒,那麽多年,她真的不懂。

走一步算一步吧,自己百年之後,女兒總得有個歸宿,有個人能一直照顧她、疼愛她。這是她張芳芳最大的願望了。

黑色轎車逐漸消失,張芳芳轉身,步伐有些緩慢沉重,慢慢走回家。

從平鎮到盛園,不到半小時到車程,談青一直盯著窗外的景色看。在鳳昌路的紅綠燈前,車子停了下來,等待著綠燈。

斜前方一家有著巨大標誌的漢堡店,格外醒目。談青從車窗遠遠地看過去,反倒有些嘴饞,早飯也沒吃多少,到現在,也有一段時間了。

在程東昀麵前,她沒有扭捏,開口說道:“程東昀,待會兒停下車吧,好久沒吃漢堡了,我想買一個。”

漢堡?這個詞在程東昀的腦中慢慢有了記憶,模糊記得談青小時候似乎比較喜歡,沒想到現在依舊如此。她像是一成不變一樣,方方麵麵都是這般。

“多大人了,還喜歡。”嘴上說著,車還是找了位置停了下來。程東昀打開了車門,走向那個有著巨大標誌的漢堡店。好幾分鍾後,他推門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個紙袋,上車遞給談青。

“趁熱吃吧。”

她打開紙袋口,裏麵是三個漢堡,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的生日,他也是送給她三個漢堡。

“三個?買那麽多。”

“確實是有點多,今天你能吃盡興了。”程東昀回答著。當推開門進去那家店時,他的腦中便不由自主地出現三個漢堡,鬼使神差地買了三個。

談青咬著漢堡,滿足感爆棚,眼睛也情不自禁地眯起來,像是一個稚嫩的孩子。程東昀開著車,看了她一眼,也淡淡笑了:“你可真是個三好學生。”

“吃好喝好睡好。”她嘴裏含著漢堡不假思索地接上。

“你還記得。”他心中詫異,像是發現一片未知的領域。

“我一直都記得。”

談青又來到自己常待的包間,二樓,視野極佳。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刺眼,刺入小包間,包裹著光圈內的物件。

樓下的人越來越多,小院被熱鬧人煙擁簇。

“嘎吱”一聲,門被打開,程東昀走了進來,許是一直在屋內,空調吹得有些熱,脫掉了外套,隻留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顯得整個人很有骨感。

少年趴在桌子上,懶懶地把黑色高領毛衣的領子扯到眼睛下麵,半張臉被覆蓋著,兩眼有些睡意。畫麵再次浮現,談青記得,那是一個午後,她去三號樓找老師,故意途經九班,透過窗子看到的畫麵。

“中午想吃什麽,談青青。”

“隨意吧。”

男人靠著門口,有些居高臨下,揚著一雙桃花眼:“咱能不能換個詞?”

談青歪著腦袋,故作思考,沉吟片刻,“嗯……那就米線吧,你這裏也沒有,對吧。”

程東昀有些好笑:“是小店的失誤。”

“去忙吧,我還不餓呢,還想喝喝茶。”

“談大小姐,我真懷疑了,前兩個月的那盒茶不是給我買的吧。”程東昀盯著桌子上的鐵觀音。

“嘿,才知道嗎?晚了晚了。況且這不是你拿給我喝的嗎?”談青不喜歡程東昀這邊的茶葉,他隻得先把上次談青送的拿了出來。

“得,走了。”他轉身走了出去,反手關上了門。

房間又安靜下來,談青臉上略顯疲憊,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和程東昀打交道會有種從心底漫上來的疲憊感。

微信鈴聲連著響起,她動作緩慢地打開,回複幫她代課的劉老師的消息。

剛放下手機,房間門又被打開。是田一郝。

“今天得空了?”談青問著。

“嗯,阿青,你喜歡附近的南風湖嗎?”

問題突如其來,談青有些納悶:“是很喜歡,怎麽了?”

“我帶你去溜達一圈吧。中午外麵暖和,陽光也好。”田一郝語氣有些緊張。

“也好,你不麻煩就行。”談青仔細看了看他。今天他的穿著和之前有些不同,一件深色外套,裏麵是件白色襯衫,加之他長相偏向清秀,五官柔和些,整個人倒像是在校大學生。

聽到談青的回複,他放鬆地笑了,露出兩顆虎牙。他走上前,從手中的袋子裏拿出一副毛絨手套放在談青懷裏。

“外麵太冷了,戴上手套。”

談青點點頭,套好手套。田一郝推著她走出包間,坐上電梯,穿過庭院,來到前廳。

程東昀正在前廳叮囑著什麽,見兩人,挑了挑眉:“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剛剛。”

“出去?”

“你去不去,老程?”

“這邊還忙,”說著,那副毛絨手套引起了他的注意,“談青等一下。”

他來到角落的椅子前,拿起談青上次落在那的圍巾給談青繞了圈。

“去吧。”

談青點點頭,田一郝給了個眼神示意就推著人走了出去。

穿過盛園周圍的竹子和梅,就是南風湖。

遠處的公園盡是人,湖邊行人遊客不斷,隔著一段距離,還有賣烤玉米的老爺爺,幾個家長圍在那兒,旁邊的小孩巴巴看著。

“外麵不錯吧?”

“是啊,冬天這邊很有煙火氣。”

“阿青你在這兒等一下。”田一郝把她推到靠邊相對安全的地方,然後轉身小跑。

回來時,他懷裏揣了個滾燙的烤玉米:“快吃個玉米墊墊肚子。”

談青滿臉笑意,眼角不自覺地溫柔。她接了過來,打開滿是水珠的包裝,香氣撲鼻。

“你不吃些嗎?”

“我不餓。”

談青低頭吃著:“真的不錯。”

田一郝轉了身,背對著談青,掏出了什麽東西,動作慌亂,有些急促。他自顧自地擺弄了幾下,轉了過來,手上握著一個綠色的枝。

“阿青,我給你表演個魔術。”

談青抬頭,認真地盯著他的動作。

隻見田一郝點燃了枝頂頭,雙手快速翻轉,燭火消失,代替它的是一枝玫瑰。

“阿青……”

田一郝剛要張口,談青便打斷了他。

“花不錯,送我吧,帶我往前走走吧。”

田一郝沒有應下,他明白談青給他留的餘地,但是,有些話必須說出來。

“阿青,我喜歡你,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我會對你好的,房子也寫你一個人的名字,車也寫你的,理發店收益不錯,真的,談青,你願意嗎?”願意給我一個家嗎?

真摯、誠懇、美麗,少有的單純。

談青望著他,微微笑著,許久才開口:“一郝,或許我不是好的選擇,對不起。”

這才是今天跟他出來的主要原因。如果說她沒被他感動,這是假話。

田一郝似乎早就猜到這個結果,假裝自然地笑起來,嘴角有些苦澀。

“玫瑰送你,不是說要往前看看嗎,我推你去。”說著他就推起了輪椅,慢慢往前。

湖麵薄薄的一層冰在陽光下早已融化,波光粼粼,有些耀眼。

“高中那年我遇到一個男生,那個時候心理狀態很差,是他把我拉了上來,督促我學習,帶著我去嚐試新鮮的事物,生活中不斷關心我,冬天也會給我買紅薯玉米。所以啊,我很快喜歡上了他。”

身後的田一郝看不清神色:“那你們之後呢?”

談青靜靜地望過去眼前的湖麵,風一湧而過,她的心也湧上幾分堵塞感:“之後啊,我知道他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了,可是他離開了。”

田一郝怔了怔:“那個人是方正揚嗎?”

談青愣住了,忽地又溫和地笑了:“那麽容易猜嗎?”

“宋明昊提起過,直覺吧。”

“方正揚喜歡曆史,我喜歡生物,他喜歡北大,高三那年他幾乎大半時間都是在醫院度過的,他還是考上了,之後因為病情卻沒有來得及去上。”

田一郝明白了什麽,沒有開口說話,嘴邊似是掛了千斤,難以張動。

“一郝,你真的很好,但是如果和我生活在一起,會不快樂的,會很辛苦的。”

方正揚隻是其中一個原因罷了。

“所以,謝謝你。”

“我們還是朋友嗎?”田一郝問起。

“如果你願意,是的,手套就不還你了。”

“那好,本來就是給你的。”

到了前麵的一棵柳樹前,他們停了下來。午風拂過流,拂過不斷成長的他們。

“阿青,我有些好奇,像你這般的人,會怎樣去表白一個人。”

談青望著波動的湖麵,

“我會連續大喊這個人的名字三遍。我是個膽小鬼。”

“會有人明白嗎?”

“會。”

他們回去時,已經快一點了。田一郝還有事情,送完她就匆匆下樓,正巧迎麵碰上程東昀。

程東昀一眼看出什麽,淡淡開口,有些戲謔的意味:“給人家表白了?然後被狠狠拒絕了?”

田一郝正處在低落情緒,聽到這話,直接在他的後背拍了一掌。

“以前就告訴過你,她會狠狠拒絕你的,哎,不聽勸的人。”

這話一完,迎來的又是一掌。程東昀也不惱,心裏偷著樂還來不及。

程東昀上樓找到談青:“你拒絕他了?”明知故問。

“你怎麽知道?”

“這家夥表情寫在臉上呢。”

“午飯給你熱著,你自己在包廂等等,一會兒小劉給你送過來,我忙完來陪你。”程東昀交代好就走了出去。

幾分鍾,小劉端著一個大些的碗來到了包廂:“程哥去外麵單給你買的。”一臉八卦的表情。

那是一碗米線。

而附近的那家米線不外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