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又不止你一人愛而不得

唐向晚開了門,小心翼翼地朝裏頭打量了一番,確認沒有發現母上大人的身影才允許餘燼進門。

餘燼顯然被她這樣的舉動傷透了心,賭氣的方式就是先她一步進門,邁開大長腿三步並作兩步仰在了沙發上。

“紅燒獅子頭、水煮魚片、拔絲山藥、幹煸茶樹菇,再來一杯葡萄酒!”

“今天你是喝不到了。”唐向晚瞥了一眼角落的透明玻璃罐,“還沒釀好。”又打開冰箱上下掃了一眼,“我沒買魚,有好多西蘭花你吃嗎?”

餘燼一聽見這三個字,整個臉部就開始抽搐。天知道這女人怎麽就對西蘭花情有獨鍾,從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隻要是在同一張餐桌上進餐,基本沒少過西蘭花的身影,讓他幾乎都開始懷疑她的性取向是不是蔬菜了。

她從來不請保姆,性格使然,倒不是有沒有錢的問題。外表看上去張揚不羈,內心卻極其抗拒接觸外人,讓一個陌生人住在她家裏打掃家務,不如讓一群螞蟻去波士頓跑馬拉鬆。

“過來幫忙洗菜。”唐向晚頭也不回,像使喚丫鬟一樣使喚著金貴的餘大少爺。

餘燼不倫不類地雙手合十:“君子遠庖廚。”

“那你也別閑著啊,收拾收拾桌子,打掃打掃衛生,不能每次都讓你白蹭吃蹭喝的。”唐向晚一邊吩咐一邊穿圍裙,脖子後麵的係帶夠了兩次沒夠著,餘光瞥見餘燼準備起身,連忙胡亂地塞在了領子裏,塞完便很快將頭偏了過去,掩飾自己慌亂的眼神。

她抗拒他的靠近,一直都這樣。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餘燼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麽太大的情緒,反而真的開始起身給她收拾桌子了。

大概自己現在在她麵前唯一的價值也就是當臨時工了,所以她才不排斥自己三天兩頭地擅闖民宅。因為每次隻要他來一趟,從房間到客廳再到廚房全部整整齊齊纖塵不染,幾乎如春風冬風攜手過大江,無一遺漏。沒辦法,誰讓他是處女座呢。

自怨自艾了半天,餘燼一臉嫌棄地拎起沙發上的浴巾:“你昨天在客廳洗的澡?”

唐向晚砰砰砰地切山藥:“放回去,你管我在哪裏洗澡?”

餘燼滿臉委屈,轉身去了陽台,認認真真地將浴巾鋪在了晾衣架上。想他堂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居然需要委身為一個女人做這種事情,真是“宮闕萬千都喂了狗”。

轉過身的一瞬間,他看見了唐向晚擺放在陽台上的小書架,是她一向喜歡的白色鏤空風格,空格中依然擺放著兩盆六月雪,枝葉懶散,開著溫柔的小白花。書架旁邊是素白色的靠椅和玻璃茶幾,上麵還放著淡紫色的雙頭風信子,在不經意中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如果單單在一個姑娘的陽台裏看到這些東西,或許隻能說明這個姑娘很會生活,不至於沒有品位,然而他喜歡的遠遠不止於此。餘燼朝前走了兩步,目光從第一本長篇慢慢挪到最後一本短篇合集,每一本書的書脊都雅致而有氣韻,每一個書名的下方都落著簡簡單單的三個大字—唐向晚。

透過玻璃窗看向了她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以及不經意露出的精致側臉,心裏忽然有一塊角落寧靜了下來。

在認識她之前,他一直以為“把日子過成詩,簡單而精致”這句話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存在的。當然,話不能說太滿,得拋開她的部分性格和作為來看,比如現在—

“餘渣渣先生,您放個東西要放上一整天嗎,那我可是非常不高興的。”唐向晚舉著菜刀回頭調侃他,“所以陽台對麵是有漂亮姑娘在洗澡嗎?”

“你吃醋了?”男人難得露出雀躍的表情。

“吃‘翔’了都不會吃你的醋。”唐向晚冷哼一聲,毫不在意自己說出口的話有多麽粗鄙。

餘燼一臉無語地走了回來,覺得她現在的行為簡直就是在啪啪打自己臉,前一秒還在心裏誇她把日子過成詩,看來他隻是猜中了拚音,猜不中這聲調。

穿著小碎花圍裙的唐向晚將品相可口的菜一一擺好,隻要不開口說話,完全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每當看到她這麽溫柔的時候,餘燼都寧願她是個啞巴。

事實證明,他對她的了解簡直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沒出三秒鍾,唐向晚突然爆發出一陣極其震怒的獅吼聲:“我的皮呢?”

餘燼有點兒愣:“我沒扒啊……”

“我是說我切了兩個小時的柚子皮!你給我放哪裏去了?”唐向晚黑著臉四處看了看,終於在垃圾桶裏看到了支離破碎的屍首。她頓時捶胸頓足、痛心疾首道,“近日天氣炎熱,我拿小刀刮了許久,又擱在鹽水裏泡了整整一宿,不過是想喝口純天然的蜂蜜柚子茶潤潤嗓子,不想你竟如此狠心,連這點微末的心願都不讓我完成嗎?”

餘燼了悟:“你那篇宮鬥文是不是還沒完結?”

“你怎麽知道?”唐向晚瞥了他一眼,“我下午還要碼兩萬字的稿。所以你快點吃,吃完趕緊走人,別在這兒耽誤我時間。”

“兩萬?”餘燼驚呆,“你怎麽這麽可怕。”

“為什麽你永遠對我的時速充滿驚奇呢?”高冷的唐向晚再懶得搭理這個天天來蹭飯的人,取了兩雙筷子自顧自吃飯。

和之前不同的是,一切都很平靜,沒有人主動說話,卻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微風從二十層的高樓的窗外吹了進來,讓人耳根發癢。

咽下最後一口菜,餘燼輕輕擱下筷子,輕聲喚了一句:“晚晚。”

似乎早有預見,唐向晚沒抬頭,也不理會。

“有些事情,你不要總是視而不見。”餘燼靜靜注視著她的眼睛,語氣有些悲哀,已經分不清是無奈還是習慣,“無論我做了怎樣瘋癲的事情,你接受也好,當成鬧劇也好,總該看我一眼。”

於是,唐向晚抬頭看了他一眼。

“……”

男人無可奈何,英氣上揚的眉毛深深糾在了一團:“算了,我不逼你。”話畢,起身就要離去,連個再見也疲憊地說不出口,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她一眼,想說些什麽,最終都咽了回去。

耳邊傳來門被帶上的聲音,那樣突兀卻又在意料之中,唐向晚慢慢舀起一勺湯。

有句話說得好,世界上所有沒在一起的人,除了生離死別就是因為不愛。

餘燼,我……並不愛你啊。

也不知道一個人在車裏坐了多久,餘燼按了按太陽穴,拿出手機,麵無表情地撥通了一個電話。

那頭的聲音明顯是故意壓低、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您放心吧,都拍好了,沒問題。”

他“嗯”了一聲,什麽也沒說便掛了電話,卻不像自己以為的那般鬆一口氣。他曾經最討厭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惜一切代價的人,卻沒想到自己最終也成了其中之一,可人的一輩子總會做一些違背初心的事情,無論如何,他絕不會後悔。

晚晚,我不太喜歡這樣沒有確定性的日子,以前從不逼你,是因為沒有那個人出現,但現在不一樣了。

車裏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和她的人一樣獨特又難以接近,餘燼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將一切拋諸腦後,卻又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那女孩對我說,說我是一個小偷,偷她的回憶,塞進我的腦海中。我不需要自由,隻想背著她的夢,一步步向前走,她給的永遠不重……”

耳邊突然響起了《那女孩對我說》的歌聲,那些契合的歌詞句句傷人肺腑,以至於餘燼愣了好久才意識到這是手機鈴聲,四周看了一番,終於在後座發現了一個振動得非常歡快的手機。唐向晚這個春天的蟲蟲,東西走哪兒落哪兒。

大長手一伸拿了過來,他卻沒有接聽,任由它繼續響著。以前從來沒覺得這首歌好聽,現在竟然舍不得讓它停掉。直到對方掛了電話,餘燼才看見未接來電上寫著“一定要接電話的暮暮”,剛準備吃個醋才想起來這是唐向晚的編輯。

鬼使神差地,他開始試密碼,抬手輸了一個“1212”居然就解鎖了,果然,她的腦子構造就是這麽簡單,銀行卡手機密碼全都是自己的生日。餘燼雖然在她麵前總是吊兒郎當毫無下限,但做人最起碼的原則還是有那麽一丁點兒的,沒有偷看她的短信或者照片,隻是打開了通話記錄,整整齊齊的一頁隻有一個電話號碼沒有備注,直覺告訴他,這個電話號碼就是那個男人的。

手指停頓了一秒便撥了出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人接起,還沒來得及開口,那頭的陳曳冷漠而疏離地問了一聲:“還有什麽事?”

都說唱歌好聽的人聲音也差不到哪裏去,對方的聲音更是幹淨醇和、帶著一種極有味道的磁性,作為一個男人,餘燼都忍不住揚了揚眉。可惜他是個直的,想彎都彎不了。

“貴姓?”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男聲,陳曳皺眉了片刻,便疏離地回道:“有事直說。”

餘燼用指節輕輕敲打著方向盤,也許是周圍太安靜,也許是那頭的人聲太過嘈雜,他甚至能夠清楚地聽見有人訓斥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的幾個詞組,碗筷、洗幹淨、下班,讓人不自覺地聯想到廚房,總之絕對不是什麽高端的地方。一般有點身份的人怎麽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餐廳的廚房呢,思及此處,餘燼嘴角突然扯出一絲笑。

“沒事,就是想提醒你一下,離這個手機的主人遠一點。”

陳曳莫名停頓了片刻,手中捏了很久的盤子險些就要滑下去。半晌,卻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他輕描淡寫道:“我對她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