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再度重逢

“我放不下的是那時候的回憶,不是何燁北。”

1

新一周開始的第一天上午就有個班會,之前的那個輔導員懷孕生孩子去了,現在來了個新的替換她,據說是剛從國外大學畢業回國的海歸,當輔導員是她的副業,她的主業是和另外一批海歸人員窩在我們學校的國家級生化中心搞生化研究。

“一女的搞生化研究,這是多想不開啊!那種化學藥劑多毒啊,看電視上那群搞研究的,哪個不是年紀輕輕就腦袋禿頂了。”

去班會前,吃早餐的時候,大家說起這個事,旭旭嘴裏噴著粥吐槽道,哪知道從食堂二樓下來,在樓梯口她就咬了自己的舌頭。

“倩羽姐,你怎麽會在這兒?”

一樓樓道口的自動取款機那兒排隊站了幾個人,旭旭突然一掌拍在中間背著黑色包包的長發女生肩上,驚奇地問道。

那女生聞聲抬頭看著旭旭,表情短暫地愕然了下,然後好看的眉眼笑了起來,口齒輕快地喊了聲“旭旭”。

我和小影子站在離地幾節的台階上,等著她們聊完。

“倩羽姐,你不是特意來看我的吧?姚叔叔他們不是說你在國外嗎?什麽時候回來的?”旭旭親昵地蹭著那女生的手臂問道。

旭旭喊她姐,但是她看起來年紀並不大,估計和我差不多,我二十二,她頂多也就二十三四的樣子,一身時尚又氣質的白領打扮,臉上的妝很淡卻很光彩照人。沒旭旭美豔,也沒小薑的女朋友舒蕾來得清純可愛,可是氣質上,這女的真的是完勝任何一個人。

是不是出國留學的人氣質都好啊!我心裏幽幽地想道,忍不住想起了何燁北,那個驚豔了我時光的青蔥少年,相別五年,不知道他是否像我一樣完全長殘了。

歲月是把殺豬刀啊,我現在越來越怕照鏡子,怕受打擊。

自顧神遊了,就沒聽到旭旭她們講話,站了會兒,一旁的小影子碰了碰我的肩膀,拉著我下樓,我才發現樓下隻剩旭旭一個人了,剛那氣質美女走了。

“旭旭,那是誰啊?”小影子好奇地問了下。

旭旭嗬嗬地朝我們幹笑了下,故作神秘道:“你們猜猜看,剛回國,來我們學校做事,又是女的,想到了什麽?”

我一臉茫然,呈白癡狀,旭旭懶得看我,期待地望向小影子。

小影子了然地“哦”了聲,咧著嘴尷尬道:“她不會就是我們那新輔導員吧!剛吃飯說的那個……”

旭旭點點頭,羨慕嫉妒恨地咬牙:“你說同樣是女的,她的命怎麽這麽好啊!就連搞生化研究,皮膚還嫩得像小孩似的,怎麽保養的啊!還有那頭發,烏黑亮麗得,跟塗了黑芝麻膏似的。家裏有錢,又是小富二代,又是高材生,要什麽有什麽。聽說這次回來還帶了個驚為天人般的男朋友,一起到這兒做研究,整天都能見麵,這不是要讓人嫉妒死嗎!”

我不理解地問旭旭:“你剛不是和人家姐姐長姐姐短叫得挺歡的嗎,這會兒說話怎麽又泛起酸來了。這人不是你姐啊?”

旭旭不屑地“嘁”了聲,鼻子裏哼氣,不滿道:“屁個姐,她不是我姐,是姚俊雲他親姐。姚俊雲就是我初戀男友啊!小的時候我們住一個小區的,所以從小就認識,就跟老貝和那薑程瑞一樣,我和姚俊雲也算青梅竹馬了,打小就膩在一起玩過家家。後來姚俊雲他爸做生意成了暴發戶,一家人搬去豪華別墅了,所以就往來少了。不過因為我和姚俊雲上的依舊是同個學校,因此照樣玩在一起,兩人自然談起戀愛。和姚俊雲在一起的時候,常能見到倩羽姐,每次姚俊雲惹事,都她擔待著。打小喊姐習慣了,以致後來分手,看到姚倩羽我還是會叫聲姐。雖然姚俊雲很渣,一腳踏幾條船,見一個愛一個的,比垃圾還垃圾,可是倩羽姐人還可以,除了太過於完美,也沒什麽特別讓人招恨的。”

“太過於完美已經夠招人恨的了。”

從樓道口出來,經過一樓的果汁吧,我還是忍不住要了杯西瓜汁,往嘴裏塞著吸管,用力地吸了口,弱弱地說。

旭旭表示讚同地點點頭,十分感慨:“是啊,所以你們現在懂我為什麽見到她,語氣突然這麽酸了吧。想我一個糙妹子,活在姚俊雲那渣男的荼毒下已經夠可憐了,還得活在他姐的女神光環下,努力地完善自己,盡量讓渣男覺得我這女朋友也不是很差,結果還是被嫌棄胸小給踹了。”

我很是同情地把手伸向旭旭的胸口,安慰地說:“多摸摸就大了。”

旭旭一掌用力地拍掉我的手,氣洶洶地走了。

一瓶果汁喝完,正好走到要開班會的明知樓,我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將空瓶子往門口的垃圾桶一丟,跟在小影子和旭旭身後朝樓梯口走去。

“開會的教室說是在幾樓來著?”

沒爬幾步樓梯我就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地問道。

“五樓。”走在最前麵的旭旭高傲地昂著胸脯回道。

聽到“五”這個數字,我瞬間就肚子鈍痛起來,頭上汗直往下掉,伸著兩隻大白蘿卜粗的胳膊朝走在前頭的兩人喊。

“親們,快來救人,拉我下!姐姐我腿軟走不動。”

旭旭停下腳步,回頭看我,又是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老貝,你不能老怕運動,再不運動,你肚子上的肥肉越來越多了。”

“旭旭,我……我真的走不動,肚子疼。”

我喘著粗氣說,一呼吸,腹部就是一陣鑽心的疼,那疼痛來得莫名其妙的,雙腳再也站不住,身體直挺挺地就要朝樓下倒,自己都控製不住。

旭旭和小影子嚇到了,神色大變地跑下樓來,一人一胳膊地拉住我,慌張地把我扶下樓。

“老貝,你什麽情況?臉色怎麽那麽難看,嘴唇都發白了。”

“我也不知道……就感覺肚子特別疼……今天幾號啊,我是不是‘大姨媽’突然來了……”

“屁,你‘大姨媽’上周剛走,哪那麽快又來!我估計你是吃壞肚子了,讓你天熱了少吃點,食堂那些東西指不定有沒有被蒼蠅叮過呢!”旭旭氣憤道。

我沒力氣和她爭辯了,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但又想著自己年紀最大,還哭鼻子的話就太丟人了,所以隻能咬著嘴唇死抽鼻子,人痛得快暈過去。

“小影子,你拿老貝的電話打給薑程瑞讓他過來。老貝你可別暈過去啊,我們這得送你去醫院啊,你暈過去,誰背得動你!”

都這種時候了,旭旭還要毒舌我幾句,我絲毫不給她麵子,她剛說完,我白眼一翻,人就暈了過去。

真不是裝暈,是疼暈過去的。

2

五年來,我能不去醫院,就不會去醫院,與其說我討厭醫院,不如說我懼怕醫院。

我曾在消毒水彌漫的建築物裏,看著柒柒冰冷的屍體,也曾在那裏,看著小薑全身插滿氧氣管躺在病**一動不動,很長一段時間就一直躺在那兒,我也曾自己逗留在幹淨卻陌生空洞的病房裏,一言不發,看著床頭上的鬧鍾分針有節奏地走過一個又一個輪回。那時候被送進來的我,也像現在這般肚子疼得無法忍受,周圍混亂的視線中卻看不到一張熟悉的臉龐。

我無助彷徨,害怕得要死了。

現在也是,那次之後,我每次進醫院都會怕,怕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昏昏沉沉中,我依稀聽到耳邊的嘈雜聲,旭旭的,還有陌生人的,還有……

怎麽會,怎麽會……

我想我是死了吧,所以才會聽到何燁北的聲音。那聲音和記憶中一樣,清亮中帶著微微磁性,聲線硬朗,語氣帶著一貫的冷。

完了,我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連死都還記掛著那個人,更可悲的是,我都不知道我是為何而死。

“老貝怎麽還不醒?醫生不是說幾個小時就能醒過來嗎?喂,你去找醫生問問。”

旭旭的聲音霸道地傳過來,我好像聽到了身旁有人站起身磕到椅子的聲音,伴隨著不耐煩的低沉男聲。

“瞎嚷嚷個什麽,肯定麻藥還沒退所以沒醒,這會兒大中午,醫生都午休去了,去哪兒找。你無聊就回學校去,小貝我一個人看著。”

是薑程瑞的聲音……這學校叫我“小貝”的隻有他一個人……

“我不要,這麽好的機會可以不用上課,我幹嗎要回去,要回你回,老貝我看著。”

“不想走就給我安靜待著!”

“嘁!”

還能聽到薑程瑞和旭旭拌嘴的聲音,看來我還活著,隻是那夢裏飄過的熟悉音調八成是痛得神經錯亂,出現了幻聽。我醒來的時候,病房裏隻有旭旭一個人,坐在窗戶旁的凳子上玩手機。我氣若遊絲地喊了她好幾聲,她才後知後覺地聽到,咋呼地跳起來奔向我。

“老貝,你總算醒了,把我給嚇死了。你得盲腸炎自己沒感覺嗎!”

“盲腸炎,什麽盲腸炎?”

“就是急性闌尾炎啊!不過現在好了,醫生給你開完刀了,你在這兒躺個四五天就能出院了。放心吧,你不用擔心沒人照顧你,我和老薑輪流在這兒陪你。對了,你找薑程瑞吧,他出去買飯啦。”旭旭激動地跟我解釋道。

我隱隱感到頭皮發麻,以及腹部脹痛,呆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弱弱地問:“你們沒經過我同意就給我動刀子啦?刀子可不是隨便動的,會留疤的,我還想要嫁人呢!”

“你那時候都暈過去了,哪能發表意見啊!醫生一看你就斷定必須動刀,嫁人哪有救你命更重要啊!傷口我看過了,也就幾厘米長,放心吧,疤不會很大的,真愛你的男人不會在乎這些的。”旭旭比著手指對我說道。

我訝異地看她:“你看我傷口做什麽?”

“好奇啊!我頭一次看人動刀。”

我無語地朝一臉興奮的旭旭翻了個白眼,一頭栽在枕頭上。

“所以是小薑送我過來的?”

“屁,等他來送你,你都死翹翹了!你一暈過去,小影子就打他電話,結果丫的沒人接。我們正發愁呢,不知道怎麽送你去醫院,倩羽姐和她男朋友正好經過,就開車送我們來醫院了,你還是人家男朋友給背到車上的呢,回頭得好好謝謝人家。倩羽姐還得趕回去開班會,所以和男朋友先走了,我和小影子幫你掛號送你動的手術。這不是要住院了嗎,你的換洗衣服都沒帶呢,小影子就回去拿了。等薑程瑞看到短信回打過來,聞訊趕來的時候,你都進手術室有一會兒了。所以吧,老貝,關鍵時候,我還是比你那發小給力。老薑同誌不靠譜啊,你出事那會兒他正陪女朋友逛街買衣服呢!”

旭旭向來和小薑不和,擠對起他來,話總是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我見怪不怪地聽她一頓吐槽,雙手放在腹部動刀的地方,內心不免有些感慨。你說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啊!好好的突然得個盲腸炎,身上被劃了刀口子,還得住院幾天。所幸大學不比高中,曠課幾天也不會有一堆作業等著你做,平時上課,也差不多是一堆人坐在後幾排玩手機看小說罷了。

一共也就住了四天院,旭旭、小影子還有叮當以及薑程瑞輪流照顧了我一天。本來旭旭為了不上課想一直賴在我這兒的,但是學校正忙著準備大四學長學姐的畢業會,旭旭是學生會外聯部部長,得去拉活動讚助費,就沒時間了。

不過出院那天,還是旭旭來接的我。小薑輪到去駕校學車,叮當因為旭旭要來,自動避開了,小影子從大二開始就準備考研了,平日大多時間都放在學習上,眼看還有一個多月就期末考了,想拿八千的那個國家獎學金,必須期末學分績點在四點以上,還沒到考試就準備複習了,旭旭就讓她專心看書,她一個人接我就行了。

說是一個人,其實還帶了兩個人,旭旭是跟著我們新實習輔導員,也就是她倩羽姐男朋友的車來的。

旭旭和姚倩羽幫我收拾好行李,扶著我走到醫院門口,姚倩羽就讓我們在原地等會兒,她去喊她男友把車開過來。

“麻煩老師了。”我十分感激卻又拗口地說道。

之前問了旭旭姚倩羽的年齡,就比我大了幾個月,讓我喊她老師真心有些喊不出口。

姚倩羽也看出了我的尷尬,善解人意地朝我笑笑說“沒事”,然後轉身朝不遠處的停車場跑去。

很快一輛灰色的君越停在我們麵前,姚倩羽先打開車門從裏麵鑽了出來,她男朋友跟著下了車。

那男人還沒下車的時候,旭旭就拚命地捏我的手臂,在我耳邊激動地小聲道:“快看快看,我沒說錯吧,帥的一比,那氣質千百個人中也就挑出一兩個來。”

帥哥我也愛看,我好奇地一直盯著從駕駛座位下來的男人,臉上的表情漸漸僵住,再也笑不出來。

五年來,我都不曾想過,我會在這樣的狀況下與何燁北相遇。那是什麽樣的一種狀況,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他卻沒有認出我來。

是啊,他怎麽會認出我。

他離開時,貝以南瘦弱纖細,他能輕鬆地背著她繞著學校的塑膠操場跑八百米,而今的貝以南,胖得連五官都快分不清。兩年未見的阿姨嬸嬸看到我都認不出,何況五年未見的何燁北。

這樣的重逢真是讓我覺得難堪至極。

3

“倩羽姐,你男朋友真帥氣,怎麽認識的呀?”

車上,旭旭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她好奇很久的問題。我盡量把自己縮在後座的角落裏,眼睛望著窗外,一隻拳頭橫在嘴邊,牙齒不知輕重地咬在上麵。

我之前不知道旭旭有沒有和姚倩羽他們提起過我的事,但是看現在的情況,旭旭自然是沒有說過,不然何燁北怎麽可能從容。

貝以南這個名字,在他的記憶裏怎麽會沒有痕跡留下。

“我們是在國外留學的時候認識的,上的一個大學,在一個華人舞會上認識的。那時候全場就他一個人悶在角落裏像塊冰山似的不跳舞,因而我一眼就注意到他了。之後又因為常在學校碰到,兩人漸漸地熟悉了,成了朋友,感覺性格脾氣很對頭,就發展成了戀人。”

姚倩羽很有耐心地跟旭旭解釋,說話的時候,那雙漂亮的眼眸一直深情地望著何燁北。

何燁北一直專注地開車,聽到她這麽回答,隻是附庸似的扯了下嘴角,輕笑了下。

他的外貌和五年前變化不大,隻是褪了當初的青澀,多了幾分成熟的男人味。表情依舊偏冷淡,寡言少語,眉宇間有些冷傲。

“這麽浪漫啊!早知道能碰到這樣的帥哥,我也出去留學了。哦,對了,忘記介紹了,倩羽姐,姚倩羽老師,這我同學,也是你班上的學生,叫……”

“老貝,他們都叫我老貝,姚老師我和你同年,你不見外的話,也可以這麽叫我。”

不知道為什麽怕旭旭說出我的名字,我慌亂地打斷她的話說道。

姚倩羽溫柔地笑了笑:“我當然不見外啊!老貝,你既然和我同年,就不用叫我老師了,感覺我很老似的。我隻給你們代一陣子課,等有新的輔導員跟上,你們就不是我帶了。”

“嗯嗯。”我胡亂地點頭應著,手緊緊地抓著旭旭的手,生怕她又說出些什麽驚人的話來。

我想過了,我就是隻縮頭烏龜,膽小怯懦,覺得既然何燁北沒認出我,那麽就這麽算了吧,反正一下車後,不會再見麵了,何必再提起過往,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畢竟,他現在有新女朋友了。

“你姓貝?”

上車後就沒說過一句話的何燁北突然抬頭從反光鏡裏看了我一眼,語氣淡淡地問道。

我拳頭用力地握緊,壓抑住內心的緊張,幹笑道:“是啊!我姓貝。”

這個姓氏是讓你想起了什麽嗎?

我忍不住盯著前方何燁北英俊的側臉,想從他的臉上找到些波瀾,可是那人依舊是那副沉靜的表情,問了這麽一句話就沉默了。

車子內的氣氛因他突兀的一問和長時間的靜默變得沉悶起來,旭旭尷尬地轉開話題,扯些笑話來緩和氣氛。隻是她隻會說冷笑話,因此效果不大。

姚倩羽似乎很了解何燁北的脾氣,微笑道:“你們別介意,他就這脾氣,不怎麽愛說話。”

旭旭嗬嗬地笑了起來,說:“不會不會,我們怎麽會介意。”

話雖這麽說,下一秒就又湊在我耳邊跟我咬耳朵。

“人都說帥哥怪癖多,看來真沒錯。”

我沒有理會旭旭的話,一心隻想快點到學校,趕緊下車擺脫那個人。所幸醫院離學校不大遠,十多分鍾的車程就到了。幾乎是剛停下車,我就迫不及待地拉開車把走下車去後備廂拿行李,手卻顫抖得怎麽也打不開後備廂的門,最終還是何燁北走上前來,說了聲“我來”,隨手輕鬆地開了門,把行李拎出來遞給了我。

我站在原地垂著頭,看著遞過來的那雙蔥蔥玉手,用力地閉上眼睛,伸手去接自己的行李。

那人幫我拿完東西就轉身又進了駕駛室,姚倩羽一直坐在原位沒下車。

旭旭歡快地跑到我身邊,一手體貼地扶著我,一手揮著跟姚倩羽他們說再見。

姚倩羽笑著讓我們小心,然後回頭朝駕駛座的男人說了句什麽。我腦子混沌沒有聽清楚,旭旭突然停下腳步,驚愕地回頭看著正要離去的“君越”。

“老貝,你聽到了嗎?剛才倩羽姐說‘燁北,我們走吧’。她喊那個男的燁北,是我聽錯了還是怎麽的,燁北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你初戀不是叫何燁北嗎?你初戀不也出國去了嗎……你初戀……”

旭旭邊說邊拉著我就要衝回那輛車,我想都沒想趕緊伸手攔住她,說:“不是,不是,旭旭你弄錯了,他不是我初戀,我初戀不是長這樣的。可能你倩羽姐喊的不是燁北,是葉培呢,你聽錯了!”

車子已經開出去很遠了,旭旭被我抱著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發覺她不瞎闖了,我才微微地鬆了口氣,準備放開她,她卻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嚴肅地瞪著我,咄咄逼人道:“老貝,你撒謊,他就是何燁北對不對,如果是我聽錯的話,你的手為什麽這麽冷?醫院出來之前,你的手都是暖的,可是車上一路過來,你的手都是冰冷的。你以前很多話的,今天在車上也沒什麽話,還攔著我不讓我說。貝以南,你就直說吧,那人是不是何燁北!”

“不是。”我咬牙堅持道,不敢去看旭旭的眼睛。

“你為什麽要這樣?你的反常告訴我,他就是何燁北!他既然是,你又為什麽不和他相認?因為他和姚倩羽在一起了嗎?”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何燁北!”我突然拔高聲音大聲地說道,眼睛決然地望著身前的旭旭。

旭旭愣了一下,看著我說不出話來。

“我怎麽會認不出何燁北,那廝都刻在我骨血裏了。我沒那麽偉大,如果他是何燁北,就算他有女朋友了,按我的脾氣我也會跟他鬧,問他當初為什麽這麽丟下我,回來還給我帶著個新女人。可我沒有,不因為其他,就因為那人不是何燁北。”

我自欺欺人般欺騙著旭旭,旭旭似乎相信我的謊言,又似乎沒有相信,隻是用一種悲哀而又憐憫的目光看著我,無奈地說:“老貝,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當然好啊!快回宿舍吧,我站著肚子疼,再不回去躺著,我就不好了。”

我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說道,旭旭再也沒逼我,上前再度扶著我,兩人朝宿舍樓走去。

4

薑程瑞來找我的時候,我正窩在宿舍給旭旭做畢業生晚會的宣傳牌,手習慣性地伸向床邊想拿薯片吃,但沒有隻好作罷,忍不住問旭旭:“你們外聯部什麽時候連宣傳部的活兒都做了啊!”

旭旭忙著沒聽到我說話,我沒勁地坐到**休息會兒,小薑正好打電話來喊下樓拿吃的。

經過旭旭身邊的時候,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我下去了。旭旭頭也沒抬,隻讓我快去快回。

我不緊不慢地下樓,穿過二站大門,就看到小薑同學站在不遠處的白樺樹下,手裏拎著一大袋零食在等我。估計是等煩了,那廝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快速地撥了幾個號碼,就放到了耳邊。

我手機沒帶下來,卻也知道小薑是打給我的,腳下加快了些步伐,走過去大嗬一聲,嚇了某人一跳。

“貝以南,你作死啊!你宿舍就在二樓,你走老半天才到!今天外麵有多熱,你就把哥幹曬著。”小薑生氣地敲我的腦袋道。

我憨笑地打哈哈:“我這不是人胖走路慢嘛!你都給我買了什麽啊?”

“不是你喊著沒吃的,生活費又快沒了,讓我給你買零食嗎,反正你不挑食,我就去沃爾瑪隨便挑了些過來。快接著,舒蕾還在食堂那兒等我。”

我伸手拿過薑程瑞遞過來的超市購物袋,打開朝裏望了望,不免嘖嘖起來。小薑同學果然是土豪,出手就是闊綽,全挑貴的買,就是零食真的少了些,大部分都是水果和牛奶。

我有些悻悻,薑程瑞見狀,伸手摸了摸我那頭亂糟糟的頭發,叮囑道:“零食我給你買了,但是不能一次性吃很多,我會讓那莫旭璐監督你的。”

“知道了。”我不耐地回道,拿著袋子就跑。

回去的時候,我躲在宿舍門口偷偷地朝裏望了眼,發現旭旭不在,趕緊拎著東西進門,把床底下的箱子拉出來,將零食直往裏麵倒,還沒藏好,耳後就響起了旭旭的咳嗽聲。

“老貝,不是不讓你吃零食了嗎?你什麽時候又去買的?”旭旭說著蹲下身就要搶我的吃的。

我護犢子般護住,整個人死死地壓在箱子上,不讓旭旭給拖走,帶著哭腔道:“旭旭,別搶,我保證不多吃,就偶爾吃那麽一點,就那麽一點。”

我邊說邊比著手指頭,旭旭毫不動容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我,一副我隻要敢拿吃的就砍掉我的肥手的架勢,狠狠道:“貝以南,你是不是又想像剛開學那樣,暴飲暴食吃到吐啊!你暴食症好不容易好了些,又要犯了是不是!知道我們為什麽沒收你的零食嗎,小影子說你前幾天半夜天天都在廁所吐,你是不是晚上又偷偷吃東西了?”

“旭旭……別說了……”

“怎麽你不好意思啊!那你能說說,你到底是為什麽又犯病了?壓力大?還是因為見到你那初戀了?我就說那是何燁北吧!你就是那天見了他才又吃東西不正常的!”

“是啦是啦,他是何燁北,你說對了!你一直都是對的!”我捂著耳朵咆哮出聲,向莫旭璐投降,臉埋在箱子上,不願抬頭讓她看到我眼裏的水霧。

旭旭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無奈地喊了聲“老貝”。我沒回。

旭旭歎氣道:“他是何燁北,你為什麽不認?不直接問他當初為什麽不告而別?因為他沒認出你?”

“因為我自卑,我胖,我醜,我不再是以前的貝以南,而他依舊是那麽光鮮亮麗,在哪兒都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我怕自己毀了他心中對貝以南的印象……而且初戀就是初戀,都已經過去五年了,什麽都會改變,人都變了,喜歡的人自然也會變,怎麽可能再遇還能在一起,那是小說,現實才不會那樣。”

“可你放不下啊!”

“我放不下的是那時候的回憶,不是何燁北。”

我有暴食症,患病時間不短,在何燁北走後的一年,至今快有四年病史。柒柒去世後那陣子我本來就患過抑鬱症,何燁北的離開,我沒有故事裏說的那麽淡然,我比想象的要瘋狂、要歇斯底裏,我甚至曾追到美國去找過他,隻是沒有找到。

我的肥胖不是突然的,是因為我很長一段時間情緒煩躁抑鬱,過度飲食,以至於我控製不了自己的食量,常一個人的時候暴飲暴食,就患上了暴食症。那病到了大學後,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得到控製,有所好轉。隻是偶爾壓力大,或者情緒抑鬱,還是會複發,但是旭旭她們總會及時阻止我狂吃東西,所以複發的情況不是很嚴重。

我情緒受到刺激不是因為何燁北有了新女友,也不是因為我站在他麵前他沒認出我,是因為他的回來,又勾起了我那段痛苦難受的記憶。

5

在我的苦求下,旭旭終於讓步,收走了小薑給我買的一部分零食,隻留了水果和牛奶給我,還美其名曰“你開完闌尾沒多久,吃點水果、牛奶對身體也好”。我自始至終沒嚐到小薑給我買的蛋糕、巧克力、果凍、薯片等一係列美味。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特意避開旭旭,早去了食堂,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打了一大盆飯,要了三個葷菜,和兩塊大排以及一碗瓦罐排骨湯興衝衝地找了位子坐下準備大吃一頓,彌補下近日的遺憾,結果旭旭又不知道從哪兒殺了出來,跟強盜似的卷走了我那兩塊大排和一大半白飯走人了。

想吃的都吃不到,我心情不好,晚上回去旭旭找我做事我理都不理,直接躺**睡覺了。一覺不知道睡到幾點,被旭旭推醒的時候,我正做夢夢到吃滿漢全席,枕頭上流了一堆的口水。

旭旭嫌惡地拍了拍我黏著口水的胖臉,待我清醒些,才表情僵硬道:“你打個電話給黃鶯,問問她在哪兒,今晚回不回來啊!這都快熄燈了,她要不回來我就把門鎖了。別看大四畢業了,就整天和她男朋友膩在一起,膩得了一時膩不了一世,男人在大學和出社會後完全就是兩個樣,何處畢業了指不定變成什麽樣呢!”

“小影子呢?”我看了看對麵空著的床鋪,迷糊地打哈欠問道。

“她待考研教室準備通宵不回來了,你快打電話給黃鶯。”

我“哦”了聲,拿手機找叮當的號碼撥了過去。

黃鶯是叮當的本名,剛認識的時候,因為她聲音特別清脆好聽,像鈴鐺一樣,所以給她取了個綽號叫叮當。

電話通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接,叮當的聲音跟平常不一樣,這會兒帶著嚴重的鼻音,顯然剛哭過的樣子,我忍不住蹙起眉,看了旭旭一眼,小心翼翼地跟叮當說話。

“叮當,你在哪兒呀?快到熄燈時間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叮當沒回來,隻是一反以往冷傲的樣子,像個小孩般在電話裏一直哭,一句話也不說。

“怎麽說?”旭旭在一旁催促道。

“她在哭。”我小聲地朝她張口型說。

旭旭表情鬆動了下,咬了下嘴唇,讓我把手機給她。

“喂!你沒事哭什麽?大晚上在哪兒吹風呢,還回不回來啊?何處呢?他沒和你在一起?”

旭旭和叮當說話的語氣自因何處鬧掰後,就沒好過,叮當也是急脾氣,聽到旭旭這嘲諷的語氣,當即忍不住爆發了,對著電話直吼,聲音大得我都聽得見。

“我回不回去關你屁事!你這下高興了,我和何處分手了!你滿意啦!莫旭璐,你丫就是見不得我好!”

“你搞笑咧,你和男人分手跟我發什麽火?”旭旭氣急地說。

那邊的叮當突然不吼了,裏麵隻剩下哭聲。

我正想拉住旭旭讓她別用這種語氣和叮當說話,她失戀了這會兒肯定挺難受的,旭旭卻自己軟了語氣,傲嬌地說:“要哭也回來哭好嗎?黃大小姐,這城市晝夜溫差大,你大半夜在外麵吹風也不怕感冒,快點回來吧,我和老貝等你回來才睡。”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去呢!我這會兒從何處外麵租的房子往學校這邊走,大晚上的就我一個人,我都不敢……又沒車打……”

“在那兒等著!”

旭旭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心軟的主,雖然老和叮當吵架,可是人家真出了事,第一個出頭的也永遠是她。

她一掛斷電話,火速地往身上披了件小外套,神色冷峻地看著我,嘴裏就一句話:“去接叮當。”

我腳步淩亂地跟著她跑下來,在門口被冷風一吹,才愕然發現,那熱情的妹子隻顧著自己套外套,都沒給我時間讓我也穿一件,就拉著我跑出來了。

“我要感冒了,你和叮當得給我報醫藥費!”我咕噥道。

旭旭一句話差點噎死我:“你肥肉那麽多,熱量夠,不穿外套也不會感冒。”

叮當以前閑聊時和我們說過何處房子租在哪兒,我和旭旭大半夜又是爬牆又是爬樓梯地出了學校大門,沿著公車線一直往北走,走了兩站路就看到了坐在路邊石凳上哭的叮當。

叮當一看到我們就激動地撲了過來,和走在前麵的旭旭抱個滿懷,哪還有之前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的模樣。

回去的時候運氣好,碰到輛出租車正載著晚歸的學生從我們身邊穿過,預感司機還會回頭,我們就在路對麵等著,果真幾分鍾後就看到那司機開著空車過來,旭旭招手攔下來車。

學校嚴禁車輛進出,我們到大門口就下了車,然後又是一陣艱難的旅程,走了我快沒半條命後才回到宿舍,我進門就倒在**爬不起來了。

沒人問叮當和何處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臨近畢業,是大學情侶分手的高峰期。曾經多少癡男怨女,最終都輸在了畢業這個門檻上。

大學一畢業,大家就各奔東西,回老家的回老家,去外地發展的去外地,留守本地的在本地。何處在大三的時候就開始申請去國外留學了,他喜好自由,熱情洋溢,不愛被人約束控製,叮當則是缺乏安全感的女生,喜歡和男朋友黏在一起,戀家,沒畢業就打算著畢業後回老家。兩人未來的人生規劃本來就不在一條線上,人生目標、價值觀什麽的也不同,分手是早晚的事。

這些問題叮當自己也知道,也好幾次說過要和何處斷了,勸其他人“長痛不如短痛”說得很順口,自己卻怎麽也做不到。

一晚上特別的安靜,難得的旭旭和叮當沒有爭吵。叮當已經不哭了,我們三個就各自躺在自己的**,想著自己的心事。

在大學裏常看到情侶分手又和好,和好又分手,或者分手了就再也不往來。看多了分分離離,我早就看開了和何燁北的那段初戀。

哪個女生在青春裏沒愛過一個少年,有的愛得轟轟烈烈,有的愛得痛並快樂,有的愛得甜蜜幸福……咱們都愛過,隻是不是每個女孩都能將一份感情修成正果。一旦那段感情失敗,我們都會痛,可是因為痛才覺得真實,因為痛才夠刻骨銘心,痛苦讓我們成長,讓我們銘記,曾經自己這樣地喜歡過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