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顧墨洵其人
沈魚的記憶一直都有點兒混亂,記憶中這似乎是她第一次參加露營,她剛讀大一,是這個學校幾個走讀的學生之一,平時與其他同學少有交流,久而久之就被孤立了,難得這次主動叫她,她就愉快地答應了。
露營並沒有多大收獲,也並沒有讓沈魚交到什麽朋友,隻是這黏膩的夏天著實讓人不舒服。
回到住的地方已經是周日的傍晚了,天氣有點兒熱,沈魚在路口買了個西瓜,拎在手裏遠遠地看著路對麵行道樹後的那幢古色古香的小樓。
小樓有些年頭了,外觀被重新裝修過,一樓大廳的門上有塊匾:鬥光閣。
那是一家城內小有名氣的中醫館,看裏麵人來人往,就知道生意興隆。
沈魚看了半天,又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在這裏蹲了半小時了,她終於不太情願地站起來,拎著瓜往醫館走。
外觀是古色古香的小樓,裏麵卻是全現代化的裝修,大理石地磚,幹淨整潔的牆壁,還有粉色衣服的小護士,一個頂一個漂亮。
沈魚無聲無息地走進去,偷偷地溜到大堂裏麵那扇“閑人免入”的門口,掏鑰匙準備開門。
“小魚,你回來啦。”那聲音嗲裏嗲氣的,音量卻頗大。
沈魚抖了下,手中的西瓜差點兒掉了,回過頭,是一個粉色護士服的小護士,圓臉大眼,長相非常甜美,手插在護士服的口袋裏,笑眯眯地看著沈魚。
“圓圓姐,”沈魚心虛地看了看四周,“你小聲兒。”
小護士走上來,看看沈魚手中的西瓜,了然地說道:“這回西瓜也沒用,顧顧都生氣了,昨天的晚飯和今天的中飯都沒吃,現在還有這麽多病人,我們幾個都心疼死了。”
沈魚縮了縮脖子,道:“我不是說我去參加學校的露營嘛,他也同意的,還生什麽氣?”
“誰讓你不回消息,不接電話,最後還關機,顧顧氣得把手機都砸了。”
沈魚抖得厲害,抱著西瓜,道:“我先去舅媽家躲躲。”說著就要走。
圓圓拉住沈魚:“還想躲啊,你還是快點兒去廚房做點兒吃的,我怕顧顧身體受不住。”見沈魚還想往外逃,她威脅道,“你敢走,我就叫了啊。”
沈魚上了樓,把西瓜放好就開始做飯。
二樓是住人的地方,也是全現代的裝修,廚房尤其大,各套廚具齊全,角落裏擺著雙門的大冰箱,沈魚打開看,上次自己調的醬已經吃掉了大半,烤的餅幹已經沒了。
他會餓才怪。
她自保鮮櫃裏拿了兩個蛋,打好了放在一邊,然後抱起買來的西瓜,切開,把瓤全部挖出來放進冰箱,餘下的西瓜皮,去了外麵的一層皮,把裏麵的白瓤切成絲,拿出各色調味品開始調製起來。
廚房就是她的天下,什麽東西擺在什麽地方隻有她知道,醃製好西瓜皮,又去冰箱裏找上次自己醃的臘肉,同時把上次放在速凍裏的雞爪和肉拿出來,雞爪放在微波爐裏解凍。
鍋裏燒上開水,等雞爪解完凍放在熱水裏濾去髒的東西,然後在高壓鍋裏放上眉豆、花生、幾顆紅棗、幾粒枸杞,雞爪同時放時去煲湯,煲湯的時候就開始切臘肉。
臘肉切好也不急著下鍋,舀了米洗了一下,在電飯鍋裏把飯煮了,沈魚看看高壓鍋上的時間,拿起剛才從冰箱裏拿出來的那塊已經沒那麽硬的肉開始切肉絲。
先雞蛋燒臘肉,臘肉是自己醃的,比外麵的都好吃,簡單地炒幾下一股香味直竄出來,少鹽少糖,根本不放味精雞精,他不喜歡吃蔥,撒上幾滴麻油直接出鍋,裝好盤時,肉絲已經完全解凍,撇去化下來的水,用剛才故意剩下來的一點兒蛋清,放一點兒胡椒用手拌一下,起油鍋,先炒肉絲,再放西瓜皮,西瓜皮已經用調料醃製過,不用再放任何調料,炒幾下直接出鍋。
兩個菜炒好,高壓鍋的定時也到了,開鍋再煮時,沈魚拿出冰箱裏的西瓜打西瓜汁。
一切幹淨利落,她喝著西瓜汁,看著時間,等飯煮好,湯也差不多了。
她轉身去清洗滿室的油膩,沒有注意有人開門進來。
那人穿著醫生的白褂子,皮膚很白,五官長得漂亮而精致,看不出年紀,如果眉細些就偏女相,然而眉卻濃密,眉間總是輕輕地皺著,現出淡淡的川字紋,有種悲天憫人的出塵氣質,卻偏生了一雙桃花眼,似有些不搭,在他身上竟然完美和諧,很難單純地用帥或漂亮來形容,但可以確認一點兒,那家夥放哪兒都是禍害。
那人嫌棄地看了眼廚房裏的油膩,人站在門口不肯進去,冷冰冰地看著沈魚道:“你終於知道回來了。”
沈魚認真地把手洗了一下,才拿起打好的西瓜汁,挑最漂亮的玻璃杯裝著,不敢吭聲,小心翼翼地遞給他:“剛榨的。”
那人睨著那杯鮮紅的果汁,總算伸手接過,喝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又喝了一口才道:“一杯西瓜汁收買不了我,為什麽不接我電話,消息也不回?”
沈魚小狗似的乖乖站在一邊,道:“都是催我回去的,可是我跟你說過我要在外麵住一天,你也答應的。”
“那我吃飯怎麽辦?洗澡水誰幫我放,還有衣服誰洗?”那人盯著她,唇上還留著西瓜汁,有種妖魅的感覺。
沈魚為難道:“你答應我出去露營的,要露營肯定有一天在外麵,我怎麽幫你做飯洗衣服?”
“這樣啊?”那人似乎才剛明白過來,想了想說道,“那下次哪裏也不準去了。”
沈魚欲哭無淚,卻隻能乖乖點頭,看那人眼睛盯著鍋裏的湯,問道:“你餓不餓?”
那人笑笑地看她:“你說呢?”
“但你還有病人。”
那人白她一眼,道:“兩菜一湯,我現在就要吃。”
於是,鬥光閣提早打烊了,就為了某人想早點兒吃飯。
很簡單的兩菜一湯,那人吃得精光,果然是餓了。沈魚坐在對麵看那人,雖然餓得發慌,卻仍然慢條斯理,動作優雅得要命,根本沒見他怎麽動筷子,一碗飯和前麵的菜已經見底了。
“盛飯,”把碗遞給發愣的沈魚,那人沒閑著,拿過湯來喝,連喝了幾口才有空和盛飯的沈魚說話,“昨天在外麵,藥沒忘記吃吧?”
“嗯,我帶在身上了。”
“玩得開心嗎?”
“很開心。”沈魚說著,臉上不自覺地笑了。
“哼!”那人拿過飯,別過頭去吃,不再理她。
又生氣了,沈魚垂頭喪氣地扒飯。
這個人總是愛生氣,沈魚是一年前來這裏的,當時她的病不輕,被舅媽送來這裏,剛來這裏時他根本不拿正眼瞧她,嫌她太黑太醜,總拿診所裏漂亮的護士諷刺她,直到沈魚長了些肉,白回來,他才罷手,卻又開始嫌她胸太平,屁股不翹,像個沒發育的小學生。反正各種挑剔,分分秒秒在生氣,但是,這樣的人偏偏對他的那幫紅顏知己好得不得了,體貼風流,換了個人一樣。
沈魚於是看看自己的胸,要不要以後都吃木瓜呢?
“看什麽看,再看也不會長了,”那人忽然間隔桌用筷子敲了下她的頭,“快下去開門。”
沈魚這才發現自己恍神,樓下果然有敲門的聲音。
她“哦”了一聲,放下碗筷跑下去。樓下是有門鈴的,卻偏要敲門,而且敲得聲音極大,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沈魚皺了皺眉,在大門前猶豫了一會兒,才把門打開。
一個又高又壯,像一堵牆一樣的男人站在門口,扶著個人,那人左邊的手臂不自然地垂在那裏,在不住地慘叫。
沈魚讓到一邊,忍不住嘟噥:“又打架了啊?”
牆一樣的男人不理她,橫衝直撞地走進去,口中叫:“顧醫生,有病人。”聲音在空****的廳裏回**,卻不見有人下來。
“顧醫生!”他又叫了幾聲,有些煩躁地拍桌子,“顧醫生,你到底出不出來?”
沈魚跟在一邊,很好心地提醒:“他在吃飯。”
牆一樣的男人,一怔,不響了,乖乖坐下來等。
被扶著的那個小個子一直在慘叫,牆一樣的男人聽得心煩,道:“你忍忍,沒聽到顧醫生在吃飯嗎?”
他是吃過虧的,第一次來這裏時,顧醫生也在吃飯,他直接把顧醫生的筷子掰斷了,結果傷雖然給治了,但一直發癢,像有幾千隻蟲咬一樣,他當晚就把包好的傷口全部抓破了,躺在地上滾來滾去難受了一夜,接下來就一直吐,吃什麽吐什麽,苦不堪言,最後是自己的老大帶著他給顧醫生送了一副金筷子,當麵賠罪這事才算結束,以後雖然對這個顧醫生懷恨在心,卻怎麽也不敢惹他了,尤其在他吃飯的時候。
兩人耐心等顧醫生吃完飯下來,牆一樣的男人站起來,同時一把把小個子男人揪起來,衝顧醫生道:“手脫臼了,還有一處刀傷,你給看看?”
那些人平時打架不是刀傷就是骨折,骨折還好說,刀傷一到醫院治就可能驚動警察,顧醫生主攻中醫,所以跌打損傷難不倒他,除了骨折之類的硬傷小診所沒辦法治,其他都照單全收。沈魚搞不懂他為什麽會搭理這些人,也不像是受威脅的樣子,但有一次她看到他和那幫人的老大坐在路邊攤吃飯,傲嬌如他,竟然也肯坐路邊攤這種地方,雖然隻是喝酒,東西半口沒吃,但已經很給麵子了。
顧醫生雙手插在口袋裏,看著那兩人,又看看傷者滴在地上的血,皺了皺眉:“真沒規矩。”
沈魚第一個領悟過來,跳起來道:“我馬上拖幹淨。”
顧醫生瞪了沈魚一眼,衝那個牆一樣的男人道:“老三,你來拖。”
“我?”老三以為自己聽錯,瞪著顧醫生。
顧醫生冷冷地看向他,道:“不拖直接滾。”
老三當然不情願,這哪是他幹的活,但看看顧醫生的臉色,自己兄弟還受著傷在哼哼呢,一拍腿道:“我拖。”
老三把血拖幹淨,那邊顧醫生已經在給小個子治傷,皮肉傷,還脫臼,上藥縫合,再把脫臼接好,他駕輕就熟,然而他現在的樣子遠沒有白天那般可愛可親,下手重而狠,小個子疼得哭爹喊娘,連淚水都飆出來了。
老三這麽高大的人站在顧醫生門診的小辦公室門口不敢進去,沈魚也不敢進,兩人蹲在那裏直打顫。
“其實你們可以換一家的。”沈魚輕聲說。
老三額頭上汗淋淋的,瞪了一眼沈魚道:“你以為我們不想啊,一般的診所不敢收,被迫收了,人一走就報警。”
沈魚手指在地上畫圈,眼睛不敢看老三凶狠的臉,口中道:“那就別打架了,擺個攤,修個鞋啥的。”
“說啥?”老三狠狠道,“你瞧不起我的職業?”
沈魚往後縮了縮,還在小聲嘀咕:“你這能算職業嗎?每次看了診,錢都不付。”
老三怒了,一下子站起來:“小丫頭片子。”
他手還沒伸過去,沈魚就抱著頭叫:“顧墨洵,大塊頭打我。”
裏麵的顧墨洵沒動靜。
老三一把拎起沈魚,沈魚閉眼等著被揍。老三從不打女人,這架勢也不過是嚇嚇她,作勢要打的手停在半空,看到沈魚粉白的小臉,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不住地顫,他心裏不知為何像被狠狠撞了一下,慌忙放開沈魚,別過臉去,心想,這丫頭怎麽越長越漂亮,害得老子臉都紅了。
沈魚跌在地上,心想怎麽沒挨打,爬起來時顧墨洵已經從辦公室出來,身後的小個子臉色蒼白,看到老三就抱住他哭。
“老子不幹了,老子回家種地去,這醫生下手太狠了。”他說著就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老三照著他的腿就是一腳:“哭個球,還是男人嗎?丟不丟人?”說著罵罵咧咧拖著小個子走了。
顧墨洵的白褂子上濺了幾滴血,厭惡地皺起眉,脫下來塞給沈魚,道:“洗了,用漂白劑漂,裏麵也收拾了。”
沈魚“哦”了一聲,進辦公室去。
辦公室地上丟了幾個帶血的棉球,縫合的針也扔在那裏,沈魚拿了鑷子把棉球夾進垃圾桶裏,抬頭看到地上的衣服,應該是剛才的小個子在縫傷口時脫在那裏忘了,撿起來,一股汗味。
沈魚嫌棄地扔在一邊,忽然自那件衣服的口袋裏掉出一包東西來,小小的塑料袋子,裏麵幾顆白色的東西。
她愣愣地盯著那包東西,動也不動。
扔進垃圾桶的帶血棉球散發著淡淡的血腥味,沈魚蹲在那裏看著那包東西,還是一動不動。
“見鬼!”猛然有人自她手中將那包東西抽走,打開,全部倒進旁邊的洗手池,水放到最大,衝了下去。
沈魚猛然清醒,茫然地看著旁邊的人:“怎麽了?”
顧墨洵背光站著,眉緊緊地擰在一起,臉上是濃濃的怒意。沈魚嚇了一跳,呆呆地看著他的臉。
“滾上樓去,別在這裏。”他把沈魚拉起來,手上的力道很重。沈魚疼得往旁邊縮,他一鬆手就連滾帶爬地跑出去。
“等等,”上樓時顧墨洵喊住她,“記得吃藥,兩包。”
“兩包?”
“有什麽意見?”他聲音冷冷的,怒意正盛。
“哦哦,兩包。”沈魚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生氣,卻不敢問,慌慌張張地上樓吃藥去。